《假如月老回眸》林炎意

36、受灾

　　安意这边的情况并不乐观。

　　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天地间变成一片浑浊的苍橙色。

　　暴雨导致河水水位暴涨，村里的主干道已经变成了湍急河流的一部分，地势低洼的人家几无幸免全部被淹。

　　王老师带着徐敞和安意下去的时候，有位半沉在水里的老人正死死抱着颗树求救，脚下洪水汹涌，他只留一个头浮在水面，村民们把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的废旧轮胎套在身上，拉长了绳子做好了下水救人的准备。

　　“徐敞，把话筒杆举起来。安意随便说点什么。”

　　王老师架起机器已经在拍摄，安意一开始还在非常客观的描述着庆宁县下属乡镇的受灾情况，当她看见自发救助老人的村民一个又一个跳下河的时候，忍不住眼圈就红了。

　　“今晚回不去了，徐敞上网查一查，从县城里找个能住的地方。我得连夜把片子剪出来，安意把稿子写完直接给社里发过去。咱们明天再去山阳镇看看。”

　　“收到。”

　　回县城的路上，他们与几辆消防车擦身而过。王老师连忙拿出手机录了一段，录完后表情沉重的说：“我瞅着这雨且得下一阵子呢，回去都别歇着了，咱们以最快的速度抢个头条。只要社会面能看得见，他们就有救了。”

　　徐敞和安意连忙点头答应。

　　徐敞坐在副驾驶座，见安意一直低着头不知是在收拾什么，便纳闷问她：“你怎么了？”

　　“没事，”安意冲他笑了笑，“我裤子湿了，拧一下水。”

　　其实情况远比她说的要糟糕，刚才她泡在没过膝盖的污水里出境，脚后跟和小腿连接的地方被从山上冲刷下来的锋利石块划破了，现在出血的地方疼得厉害。

　　谢尧臣联系不上安意，心里明白她在他家住了一晚，充电器也没带，肯定是手机没电了。但一天都快过去了，难道她还没给手机充上电吗？他因为担心给李锐打了个电话，上来便问：“小安联系你没有？”

　　李锐被问懵了，“没啊。这丫头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好。”谢尧臣惜字如金，说完就想挂电话了。

　　“哎，等等，”李锐连忙问：“怎么回事？小美怎么了。”

　　“回头再说。”

　　李锐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赶紧给安意打了个电话，那边处于关机的状态。他又打给他二姨。

　　谢尧臣拨通了从网上找到的报社电话。

　　那时候报社都要把第二天出刊的内容发给印厂了，突然接到安意这篇临时加塞的稿子，版面设计又在忙着改改改。

　　办公室内勤管理员接到谢尧臣的电话时，误以为又是个“热心市民”给提供新闻线索或者投诉建议什么的，心里便有些不耐烦。见他问的是本社员工的信息，还是个未登记入册的新员工，她也搞不清楚具体情况，只好说：“我们核实一下，一会再给您回电，请稍候。”

　　谢尧臣刚挂电话，李锐就打过来了，他说：“小美去庆宁县采访了，工作任务比较重，今晚住那儿。她手机早没电了，拿同事的手机给我二姨说了一声。”

　　“同事的手机号发给我。”

　　李锐再大条的神经也察觉出问题来了，他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安意来了？”

　　谢尧臣言简意赅：“就是你想的那样。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李锐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却很冷：“哥们儿，你什么意思？”

　　“我喜欢安意，就这么简单，你生什么气呢？”

　　“我草，”李锐急的口不择言道：“你有没有点人性？那是我妹妹啊。”

　　“是又怎样？”谢尧臣道：“我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也不乱搞男女关系，你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李锐刚拒绝了胡翠翠的告白，他拒绝她并不是因为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而是自己的良心不允许——跟自己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孩，怎么下得去手啊。所以，谢尧臣怎么能跟安意谈恋爱呢？

　　“我，我，”李锐气的结结巴巴的说：“你这个禽兽，你到底什么时候存的心思啊？你也算打小看着她长起来的，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谢尧臣大概能知道李锐生气的原因，他对待朋友一向坦荡，便也实话实说道：“我喜欢安意，不是因为她是你妹妹才开始的，而是因为她身上有我所喜爱的一切特质，而她只不过正巧是你妹妹而已。”

　　“你一点都不为我考虑吗？”李锐伤心的问：“如果你们闹矛盾，我帮哪个？如果你们分手，我同时失去的是两个人你懂吗？”

　　谢尧臣沉默了，好半天才说：“我的左右为难不比你少，如果我胆怯，那我大可以保全朋友之间的体面，也不必给自己出这样的难题。但这样就会永远失去她，我不想失去她。面子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他这一番话，终于让李锐找回了点理智，他说：“你少跟我转文。你就说你喜欢她什么？除了她那张脸。”

　　“我妈刚没那会儿，小安给了我很多善意的关怀。”谢尧臣的脸色因为回忆往事而变得柔和，“回国后我跟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见了，她都让我觉得很温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要不要让你妈做个中间人？我完全可以跟她通过相亲而结婚，只要别吓着她。”

　　李锐骂道：“他妈疯了吧？你这个神经病。”

　　“还有，你妹妹那张脸确实赏心悦目，但我被她吸引并不是从肤浅的皮相开始的。”谢尧臣很冷静：“从小到大，我见过的漂亮女孩多了，安意并不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放屁！我妹妹怎么不突出？她不比宋悠和徐眉好看。”

　　李锐回想起以往的很多个片段，那时谢尧臣的反常表现跟现在的理由终于对上号了，他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真上心了？”

　　“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对我来说，每一次推门都是胆战心惊，因为不知道面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世界。你问我喜欢她什么，大概就是她让我有勇气面对推开门之后的生活。”

　　李锐叹了口气，很久又问：“小美怎么说？她也喜欢你？”

　　谢尧臣换了一只手来拿手机，他的声音终于不再紧绷，而是笑着说：“没错。”

　　“……”李锐无法，只能说：“行，就这么着吧。”

　　谢尧臣说了此生对他的第一个谢谢。

　　第二天一起床，安意就有点头晕，她昨晚淋了雨，脚上又有伤，伤口发炎加身上着凉，毫无意外的发烧了。

　　新闻发出之后，庆宁县的灾情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他们昨天刚报道了山阴乡的受灾情况，今天在他们开车赶赴山阳镇的路上，就遇上了好几辆拉着救援物资的车和几拨自发过去帮忙的志愿者。

　　雨仍然在下，比昨天的声势小了一些。

　　徐敞回头看了一眼，见安意脸色苍白的靠在后座上，嘴唇毫无血色。

　　昨晚有个陌生男人打电话过来，自称是她的男朋友。徐敞记得他们曾在国防教育基地匆匆见过两面，印象中的他温润伉爽极有教养，一看就是安意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男人问了下他们的情况，徐敞说安意在隔壁房间，用不用让她接电话。男人说不用了，知道他们平安就好。又问明天去什么地方，徐敞说要去庆宁县下辖受灾更严重的山阳镇，男人说知道了，请他们注意安全。

　　徐敞望着挂断的电话出神，手机屏幕上木佳音的信息仍在劈头盖脸的发，无一不是在质疑他为什么会同安意在一起？昨天工作那么忙他还抽出时间做小伏低的哄她，后来巨大的工作压力和无中生有的争吵让他心力交瘁。

　　徐敞看向后座精神不济的安意，问：“你没事吧？”

　　安意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

　　“昨晚你男朋友打电话给我。”

　　安意猛地看向他，高烧让她的眼睛格外清亮，她在等后面的结果。

　　“知道你忙着写稿，他说就不打扰你了，让你注意安全。”

　　安意点头笑了，“谢谢你告诉我。”

　　徐敞认命的想，她看男人的眼光比自己看女人的眼光强多了，可心里还是不爽。

　　山阳镇的受灾情况跟隔壁山阴乡相比不遑多让，受灾群众各有各的不幸，农村青壮劳力的丧失让留下的老人和孩子越发的无力，三人看见的惨状越多心里越难受。

　　王老师知道安意身体不适，但看她在镜头面前丝毫不露怯的样子，觉得那份到口的关心体谅倒也没必要说了。“再拍几个镜头就回去。小安不用跟了，徐敞顾着点。”

　　安意没有精力再跟他们客套，她坐在湿滑地面的一块形状不整的青石上，双手搁在膝盖上撑住了自己的额头。

　　徐敞侧头看了看她的脚脖子，好家伙，那一截皓白的脚腕被污浊的红和泥泞的黄染脏了一片，伤口附近的皮肤因长时间泡在河水中已经皲皱发白，红嫩的皮肉外翻着，上面沾满了泥沙，鲜血仍在往外浸，沙子和血全部糊在了一起。

　　徐敞撇开眼不忍心再看，他想这姑娘的牙可真硬，都伤成这样了，竟还忍得住连个疼字都不说。

　　突然传来“呜呜”的哀鸣声，安意抬头，看见不远处破了口的围栏边，一只皮毛全贴在身上的土黄色的狗正耷拉着耳朵眼神悲伤的看着他们，嘴里似乎还叼着黑乎乎的一团。

　　安意和徐敞一起走过去，他们以为它需要的是帮它把篱笆的缺口撑大，好让它从那边跳过来。可再仔细看，它嘴巴里叼着的竟是一只浑身沾满污泥的小狗崽，原来它是想让他们帮它救救自己的孩子。

　　徐敞伸手托住了它的孩子，那只黑乎乎的小狗崽早已断了气，哪还救得过来呢。

　　安意再也忍不住，偏过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