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眸》林炎意

3、再会

　　安意的表哥李锐今年读大学三年级，正在跟外语系同级的一个女同学暧昧着，这天晚上借着跟舍友们一起聚餐，便约了人出来玩。

　　在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李锐足足愣了有两秒，才又不确定的问一句，“老师，您说的‘安意’这俩字儿，是不是平安的安，如意的意？”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他才咧着嘴笑了，心想这闷头闷脑的丫头片子终于开窍了。

　　紧挨着他坐的女孩正是外语系的女同学叶岚，她乜斜着眼笑着打趣他，“是新交的女朋友吗？怎么还喊老师呢，总不会这个女朋友还是个……未成年吧？”

　　灯光下坐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都在吐槽李锐，“哥们儿你口味也太重了。”

　　只有谢尧臣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嘴上噙着一丝看热闹的笑意。灯光洒在他身上，看起来一身清朗。

　　“卧槽，你们这帮人，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李锐笑骂道，“那是我妹子。”

　　同宿舍的高琛表情暧昧的说，“哥，你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你妹子多着呢。”

　　“滚吧，是亲妹子，我二姨的宝贝闺女。”李锐起身，独对叶岚交代了一句，“我上安城四中看看去。”

　　叶岚知道，半年前他因为二姨搬家的事情曾经找自己帮过忙，这才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刚才的猜忌一闪而过，她自嘲的摇了摇头，又表情认真的问了一句，“你妹妹怎么了？”

　　“没事儿，一帮小屁孩闹着玩呢。”看她眼睛里犹带疑惑，便搬出旁边坐着的谢尧臣当护身符，“我让老谢陪我走一趟，你放心。”

　　叶岚笑了，话里有话得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高琛起哄道：“我不放心，要不我陪你去。”

　　“可千万别，我妹子长得太美了，我怕你把持不住。”

　　高琛两眼放光的问，“真的？那我更得跟着了，先提前培养培养感情，以后咱妹子长大了，我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门儿都没有。”李锐的话半真半假，嘴里含着根烟哂笑道：“知道我二姨为啥给她取名叫‘安意’吗？怕她长的太美，乐极生悲，这才取个平安如意的好兆头，护她一生顺遂。你太花心了，我这一关就过不去！”

　　说完又看谢尧臣，把烟点着了吐一口气，笑道：“哥们儿，只有你这样不近女色的，我才放心让你见见我妹子。走吧，陪我走一遭儿。”

　　学校会议室，高三级部学生教导处主任黄政正在给文三和理二两个班的班主任开会。

　　老师们心里多少都有点纠结，涉事的三个学生即便是吊儿郎当的叶随成绩都不错，尤其是苏在宇，高二上学期才开始准备数学竞赛，全部知识还没学完呢，就在省赛中拿到了联赛二试的资格。

　　经过高三将近半个学期的学习，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王洪军更加认定他就是个数学天才，是个能够冲击国赛进入清北读书的好苗子。

　　根据马原的描述，就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孩子，到底为什么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候跟女孩同居，还会因为感情上的纠纷跟同班同学打起来？

　　黄主任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条斯理的拧开盖，吹了吹气，先开了口：“说说吧，你们准备怎么办？”

　　文三班的班主任盛英是个刚毕业的博士生，安意这一拨孩子是她带的第一批学生，到底是年轻气盛，说话也不计后果，“我不认为是我们班的问题，安意刚转学过来，自己班里的男生都还没认全呢，怎么可能跟王老师班上的学生有接触。”

　　王洪军把自己略微有些发福的身体倚靠在椅子上，抱着双臂，从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看着她，脸上不带任何情绪的问：“那是我教的学生有问题咯？”

　　“我不是那个意思。”盛英有点紧张的绞起手，她知道他资历深，又是专门带竞赛班的老师，连学校领导都要敬他三分，但这就代表自己要忍气吞声吗？绝不！她松开手，声音还有点发颤。“我只是说，咱们两个教室分别在两个楼层，离得又那么远，平时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况且安意和苏在宇都不是调皮捣蛋的孩子，高三这么忙，哪有空谈恋爱？反正我是不信的。倒是那个叶随，我听着各科老师评价，这孩子似乎家庭条件不怎么好，跟个不良少年似的。”

　　黄主任放下保温杯，道：“盛老师，可不能为了摘干净自己就以貌取人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盛英有点羞愧，小声道：“这不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吗？”

　　王洪军到底是资历老，嘴上一句话也不说，心里的念头却转的飞快。这么多年，经他手送走了多少毕业班的学生，什么性格的孩子、什么样的情感纠纷没见过、没处理过。

　　这个阶段的少男少女感情热烈又懵懂，情感真挚又纯粹。外部压力严密紧张，他们确实需要表达感情的渠道，何况爱情本来就是人类最本能高尚的一种精神需求，不能因为他们年纪小就给这种纯粹的感情打上羞耻的烙印。

　　只不过事情都有轻重缓急之分，当下高考最重要，家长们也对学校有要求，所以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尤其眼下还发生了暴力事件。

　　黄主任侧头问，“王老师，你怎么看？”

　　王洪军认为，感情的事情宜疏不宜堵，处理不好是会出问题的。凭他多年直觉分析，苏在宇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谈恋爱。一个一门心思都在数学竞赛上的孩子，大脑和情感都被数和数的联结、运行的模式和假设推断所吸引，他哪有机会移情别恋呐。所以他猜测这事百分之八十的几率都出在叶随身上，这孩子虽然成绩不错，但个性比较强，不是传统意义上老实听话的好学生。

　　但其中到底有没有苏在宇的事，他也说不准，只能各个击破。

　　因此，王洪军道：“马上就要国赛了，我要跟苏在宇单独谈谈，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严重。”

　　黄主任点头表示同意。

　　会议室外，苏在宇和安意站在走廊一侧，叶随站在走廊的另一侧。

　　叶随还是那样的装扮，校服敞着，里面穿了件洗得发白的T恤。他盯着距离她不过两米远的安意，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穿着校服，海蓝色的长袖圆领衬衫打着黑色的细带蝴蝶结，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裤子。

　　他以前只觉得这身衣服难看，但凡皮肤稍微黯淡点的女孩穿上都特丑，一点都不彰显人。但穿在安意身上却很好看，她皮肤白，这样深沉的颜色衬得她更加的端庄雅重了。

　　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会甘心在最美好的年纪跟苏在宇那样的人住在一起呢？想到这里，叶随的心都要碎了。

　　不远处的安意也很生气，她质问一旁的苏在宇，“你跟别人打架，为什么要扯上我？”

　　苏在宇更是觉得委屈，他好好做他的数学题，突然就被人扫光了桌面，影响了解题思路不说，关键是吓了他一跳。后来才从马原的话里知道点大概，原来自己是被别人当成了假想敌。真是比窦娥还冤呢！

　　此刻看着安意，更是视她为洪水猛兽，他也不回答，身体却很诚实的远远避开了她。

　　突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王洪军走了出来。毫不意外接受到了三个学生齐刷刷的注目礼，他冲苏在宇招了招手，“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两人走后，走廊里只剩下叶随和安意。

　　安意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9点21分，她已经在这里陪他们浪费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让张丽娟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这种事，也不知道她母亲会作何反应，反正声色俱厉的教训她一顿是势不可免的。

　　想到这里，安意轻微的叹了口气。

　　叶随望着站在走廊对面的女孩，她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沮丧。他心里一软，立即摒弃了道德上对她的质疑，只想好好安慰她一番，可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呢？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小美。”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缄默。

　　安意猛地抬起头，她表哥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因为逆着光，他又隐在暗处，所以看不清他的长相。

　　“行啊，真长出息了。”李锐一边走一边打趣她，等走过那个站在走廊另一侧高挑不羁的男孩身边时，他侧头跟谢尧臣轻声评价：“这小子长得还行，就是嫩了点。”

　　谢尧臣的嘴角上挑了一个弧度，事不关已的淡淡道：“你管得也太宽了。”

　　两个年轻男人的个头差不多一样高，李锐穿了件军绿色夹克，下身穿深色牛仔裤，踩着一双姜黄色登山靴，不修边幅中带着股落拓的随意。稍稍落后他几步的男人穿了件黑色卫衣，配着同色的休闲裤和深灰色运动鞋，走路端正身材挺拔，看起来十分低调内敛。

　　随着他们一步步的走近，安意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心脏仿佛失去了控制，血液又在脑海中奔流，在缓慢又快速、迟钝又矫捷的心跳里，她仿佛犯了房颤的病人，头晕心悸、乏力昏昧。

　　安意把右手按到了自己的心脏上，在一阵阵的怦然心动中，她再次见到了这个曾有过两面之缘的男人。

　　李锐亲昵得伸手向她头顶上按去，安意借机错开了自己的眼神。

　　“你挺厉害啊，敢瞒着二姨偷偷谈恋爱。活腻歪了吧？”

　　安意淡淡的说：“所以班主任说请家长的时候，我才让她给你打电话。”

　　“德行吧，”李锐满脸宠溺的看着这个表妹，转头跟谢尧臣说，“哦，这是我妹子安意。”回头又给安意介绍：“这是我老铁谢尧臣，叫哥。”

　　安意脸上一红，她那些心事是掩埋在湖底的残骸，别人不挖，总不该自乱阵脚先搅上湖面，因此便心怀羞怯的小声喊了声：“哥哥好。”

　　谢尧臣冲她十分和善的笑了笑。

　　眼下这个局面，李锐带着点看热闹的心思把她拉近了些问，“不是说两个男生为了你大打出手吗？另一个哪去了，我瞧瞧长什么样的。”

　　安意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慢条斯理的说：“另一个啊，是苏在宇。”

　　充足的光源照得她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都清晰可见，而每一个表情都写上了荒唐二字。

　　李锐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这也太离谱了吧。你搞什么鬼？”

　　“你不如去问问苏在宇这个神经病在搞什么鬼。”如果可以，安意也不想在心仪的人面前说出如此没有风度的话，但眼下，证明自己的清白比风度更重要。

　　“这不胡闹嘛。”李锐朝走廊那边直勾勾盯着他们看的男孩摆了摆手，“那谁，你过来。”

　　叶随冷着脸，本来不想搭理他，奈何安意的眼神也轻飘飘看了过来，他没法拒绝，只好走得离她近一些。

　　李锐本来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人，看着男生桀骜不驯、高傲侮慢还带点野蛮的样子，笑着伸手搂上了人家的脖子：“哥们儿，你老实说，跟苏在宇动手的原因是不是为了我们家安意？”

　　叶随嫌弃的甩开了他的手，偏着头没说话。

　　李锐又笑，“小伙子还挺有脾气。那你知不知道苏在宇跟安意是什么关系？”

　　叶随眉毛一跳，梗着脖子还是不说话。

　　李锐心知肚明，说：“你这醋吃的，理由根本不成立知道吗？”

　　叶随转头瞪他，被如此直白的戳穿了心事，话都说不利索了。“谁、谁说我、我吃醋？”

　　“行啦，嘴硬什么啊。”李锐觑了眼谢尧臣道：“我们都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喜欢女孩尤其是我们家小美这样漂亮的女孩，不丢人。你误会了，苏在宇不是你情敌。他们是法律意义上的兄妹，懂不懂？”

　　叶随的表情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憋红了整个面庞。在他十八年的有限人生中，今月今日此时此刻，是他人生中最尴尬的一个瞬间。

　　李锐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要是真喜欢，等到了大学再追吧。马上就高考了，别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