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眸》林炎意

2、吃醋

　　转学过来的高三第一次月考，安意的成绩名列全班第二十一名。

　　虽然是个意料之中的成绩，但一向要强的张丽娟却接受不了。

　　苏明起劝她，四中重点班的成绩一向不错，在班里拿到这个名次上所重点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张丽娟却自有一番道理，她问丈夫，“你觉得安意这孩子怎么样？”

　　苏明起被她问愣了，毕竟是个接触还没超过三个月的继女，他能有多么中肯的评价呢。“我看着品行是很端正的。”

　　“太端正了，跟她爸爸一样不会变通。”张丽娟性格爽快，偏偏遇上余家父女这样喜怒不行于色却感情丰沛的人，忍不住就挑起毛病，“尤其是安意，长了一张惹祸的脸，性子却软。”

　　苏明起非常不理解这新婚妻子的脑回路，“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好？”张丽娟道，“一个女孩子，长得太出挑，却没本事，只能受人摆布。我让她好好读书，是为了让她对自己的人生拥有更多话语权。”

　　苏明起的妻子是得癌症去世的，家里只剩下他跟儿子两个男性。

　　没有女人持家，生活得冷冷清清。

　　他活了五十年，大半辈子都在读书做学问，对待伴侣的要求不高，只要讲道理会心疼人就可以。

　　经媒人介绍，认识了离婚一年的张丽娟，苏明起第一次见到她，其实心里是有点抵触的，这位张女士长得太好看了，他需要的是一个贤惠太太而不是一个尚存风韵的曼妙女性，仅以居家过日子来说，这样的姿色着实浪费。

　　本来都打算另谋良配，谁知道两人因为工作关系又有了来往，几次接触下来，苏明起觉得人不可貌相，不管是经营生活还是为人处事，这位张女士都是很不错的。

　　此时听到张丽娟这样为安意打算，心想自己也曾因外貌误会她不会安于平淡的生活，而抱持这种偏见的并不是他一人。张女士接纳世俗对女性的偏见，也积极地去教导安意，这种入世的态度具有儒家式的清醒，他对她是肯定且敬佩的。

　　曾子说贤贤易色，何况这个二婚妻子还颇有姿色，身为一个男人，苏明起对目前的生活是满意的。但这样打击一个青春期的小女孩，其实是有一些教育学上的问题，他只好又劝了一句，“你也不要对待安意太严厉了，她这个年纪非常敏感，你要多鼓励她，不要人为制造矛盾。”

　　张丽娟道：“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清晨5点40分，闹钟准时响起，安意背过身按掉闹钟，揉着惺忪的睡眼出门洗漱，发现妈妈已经把早餐都准备好了。

　　十分钟后，苏在宇也在餐桌旁坐下。

　　张丽娟把事先准备好的英文材料拿出来放给他们听，两个孩子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听着原版英文音频。偶尔，张丽娟会根据自己对两个孩子学习进度的判断，在自认为有难度的地方提醒一下中文意思。

　　苏在宇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张丽娟的存在，虽然他还没有完全接受她。

　　从前他妈妈在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其实并没有多余精力照顾他。

　　妈妈去世后一年，他跟着爸爸受了不少罪，虽然苏明起是大学教授，可以引经据典的讲述《中国古代文学史》和《宋代文人的精神世界》，但竹林七贤和苏门四学士解决不了他的一日三餐，也照顾不了他的衣食住行，所以当这个后妈主动承担起他们的生活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家庭温暖。

　　“在宇，把牛奶喝了。”张丽娟看着客厅里的表，精准把控着他们的时间。“虽然主攻数竞这条路，但高考也不能落下。一会再把《离骚》背一下。”

　　苏在宇点头应了。

　　张丽娟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安意，“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安意被她敏锐的直觉吓了一跳，除了那个意外闯入、不知名姓的年轻男人偶尔会在脑子里浮现，她已经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

　　“没有。”安意赶紧摇头否认，说完又抱怨，“你什么都要管。”

　　张丽娟拿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你上了大学后我才不管你呢。”

　　安意皱了皱鼻子道：“鬼才信呢。”

　　说完起身走回自己房间。一旁的苏在宇不赞同的撇了撇嘴，闷声闷气的说，“我帮您盯着她。”

　　张丽娟被他别样的示好方式逗笑，把水果盘推到他跟前说：“快把水果吃了。”

　　日子在马不停蹄的奔跑中一天天过去，高考的压力日渐加深，安意的成绩几经沉浮，心情便也跟着起起伏伏，虽然偶尔还是会沮丧，在苏家也有不自在的时候，但在她母亲强大的自洽和斡旋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国庆节后，校园里已经随处可见树叶凋零的枯败景象。与这种凋敝的现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理二班的叶随为了文三班的安意跟人打了一架。

　　沉闷单调的学生生活，因为一粒小水滴的介入就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何况这事儿还关乎叶随，一个颜正心野成绩也不错的痞子。

　　事情的起因要从苏在宇说起。虽然自己的老爸是搞文学的，但苏在宇所有的强势科目都是理科，就算跟安意同一个学校，在十八岁的男孩看来，文理班就像楚河汉界，向来泾渭分明。而十八岁学文科的安意更是洪水猛兽，必须时刻躲避。因此在学校里，他尽量避免跟她产生任何交集。

　　晚自习结束后，张丽娟一般会开车来接两个孩子回家。通常苏在宇会先出校门，等在偏僻的地方跟安意汇合后再坐车一起回家。

　　夜路走多了总会碰上点什么，这一天，苏在宇下课有点晚，安意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他的人，在母亲的示意下到理科班找他。

　　因为苏在宇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从来没有跟安意说过，所以安意也就不懂少男刻意跟她保持距离的良苦用心，反而非常坦然的站在教室门口等他。

　　那时数学老师正在给最后一道大题收尾，等他宣布放学后，三三两两的学生迫不及待冲出教室。叶随抱着个篮球，被五六个男生众星捧月的走在中间，他们荤素不忌的说着笑话，互相推搡着往前走。

　　猛不丁看见一个背影纤细的女生正背对着他们往教室里眺望，扎起的马尾辫梢窝在领子里，随着她脑袋稍仰的动作来回扫着瓷白的后颈，叶随看见了，心里也觉得痒痒的。

　　旁边一个叫马原的男生轻佻的下论断，“据我多年对美女的鉴定铁律，后面好看的，脸一定丑！”

　　“你懂个屁。”叶随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安意看不见人，踮着脚叫：“苏在宇，你快出来呀！”

　　这么一把山青雨润的好嗓子又吸引了叶随的注意力，他偏头，看见女孩精致而毫无瑕疵的侧脸，心里猛地颤了一下。

　　苏在宇正在教室里收拾书包，身边的男生尖着嗓子学安意叫他：“苏在宇，你快出来呀~~”

　　苏在宇打了个哆嗦，黑着脸背上书包快步走到门口，没好气的对安意说：“你为什么要过来找我？真烦。”

　　安意天性豁达，三个多月的相处早已习惯于他的脾气，当下也没再说什么。

　　“快走！快走！”苏在宇神情局促，不住口的催她。

　　安意转身，一抬头就看见了叶随。

　　男生校服里面套了件白T恤，书包搭在肩上，理了个寸头，眉毛上挑着，看起来有点凶。

　　叶随也在打量安意，眼前的女孩脸部线条流畅柔和，皮肤细腻白皙，一双杏眼盈润有光，她有一张特别符合中国人审美的，文雅端重、知书达理的脸，他一时间竟看呆了。

　　“卧槽，”马原在一旁也说了句傻话，“怎么前面比后面还好看。”

　　叶随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他的心跳得很快，脸色也泛着红。

　　而安意并没有太在意他，只是转过头，跟着苏在宇一前一后的走远了。

　　马原盯着安意的身影，道：“这女的眼瞎了，竟然理都不理随哥。”

　　“滚蛋。”叶随踢了马原一脚，当下就觉得不甘心，苏在宇不如自己高，长得也一般，还是个只知道做数学题的书呆子，凭什么他能有这么标致漂亮的女朋友？

　　而这边，一声不吭只顾生闷气的苏在宇快步走出了教学楼，都快走出校门了，才向安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你干嘛不打招呼就来理科班？”

　　“我妈让我过来叫你。”

　　“那你以后能别来吗？”

　　“为什么？”

　　“我觉得丢人。”

　　安意有点生气，冷冷道：“对不起，我给您丢人了。”

　　苏在宇根本感知不到身边女孩危险的情绪，还在自顾自的往下说，“咱俩再商量个事？”

　　安意一副您请讲的表情。

　　“以后，你能不能别叫我的名字。”

　　“那叫什么？”

　　“就……老苏吧。”

　　安意无语的看着他。

　　只听苏在宇又说：“我也会这么叫你，老安。”

　　“……”安意一副请君自便的样子。

　　那晚以后，俩人之间好像是冷战了，之所以用“好像”这个词，是因为迟钝的苏在宇根本没意识到安意在冷落她，反而觉得这样更轻松更自在。

　　安意生了一周的闷气后突然想开了，自己何必跟一个傻子置气呢？

　　自从那晚的偶遇后，一向粗神经的叶随成了一个有心事的人。

　　从前他很不喜欢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觉得他们呆头呆脑、眼高于顶还爱装逼，但自从遇上安意之后，他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像她那样文雅庄重。

　　两节课的会操时间可能是这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叶随就像只随时准备开屏的孔雀，只要经过安意身边，一定要提高嗓门跟马原聊一些高深的话题。

　　烦得马原每次都要吐槽：“哥，说点人话行不行。”

　　而只顾埋头对课本用功的苏在宇并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向他悄悄袭来。

　　张丽娟在安城某高校担任英语老师，市里组织了一个“十佳课程”的评选活动，作为本校的重点推荐对象，张丽娟晚上也得加班打磨课件。恰好苏教授也在外出差，因此一周里有四天，苏在宇和安意两个人只能坐公交车上下学。

　　当马原连续两次撞见两人同进同出时，这天晚自习，他实在忍不住为自己的好兄弟打抱不平，“你惦记的那个妹子还是算了吧，我看她好像跟苏在宇住在一起。”

　　这句话无疑在叶随的脑子里炸了颗雷，他一把推开眼前的试卷，皱着眉头非常不悦的看了他一眼，说：“你疯了？少他么胡说八道！”

　　“我要是乱说一个字，我就是个孙子！”马原的话里带着明显的鄙夷，“这女孩看着挺像模像样，其实还不是随便的要死。”他环顾四周，确认老师不在场才小心翼翼拿出自己的诺基亚手机，“你要真不信，我这儿有证据。”

　　叶随接过手机，翻看着不同地点俩人一前一后走在一起的照片，要不是同居，怎么可能早晚都步调一致？一股无名怒火瞬间拱上心头。

　　叶随扔了笔，猛地站起身，椅子和地面摩擦产生刺耳的声音。

　　安静的教室里，正在晚自习的同学都不解的望着他，唯独苏在宇没有回头。

　　叶随晃着身子走到了苏在宇课桌边。

　　苏在宇正在埋头做题，总觉得被人挡了光，他抬起头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镜，不解的望着居高临下瞪着他的男孩。

　　“怎么了？”

　　叶随借着心中的怒火，抬手把他桌子上的课本、习题集、水杯全部拂了下去，还是觉得不解气，一脚又把课桌给踢翻了。

　　苏在宇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喊：“你什么毛病！”

　　叶随先动了手，两个人厮打在一起。

　　三分钟后，他们同时成为班主任王洪军的座上宾。

　　“安意、安意……”胡翠翠跟踩着风火轮似的冲进了文三班的教室，一边跑一边大喊“完了，完了！”

　　正在伏案做数学试卷的安意被她吓了一跳，她用疑惑的目光询问发生了什么。

　　“班、班主任叫你过去呢，”胡翠翠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理二班的两个男生为你打起来了！”

　　安意一脸懵得问：“啊？为什么啊？”

　　“争风吃醋呗。”

　　“牛批。”全班同学都以目光向她致以最高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