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洲州

3、合作愉快

　　刚开春，清晨的风都带着寒气，宋帝拢近风衣外套踏进办公大楼。电梯一如既往的挤，别人手里滚烫的小面贴着她大腿前侧，宋帝稍稍往后撤腿远离热源。

　　周一早上的电梯间往往是死气沉沉的肃穆，临近打卡点，气氛里多了一点随时爆发的焦躁。
　　“嘶”喉咙间挤出的声音是高楼层在对一层一停电梯表示不满。
　　多半还会腹诽“三楼，至于吗？”

　　电梯上行至八楼，宋帝拨开人群，一边道谢一边朝外挤。
　　“麻烦让一让，谢谢。”

　　门口刷脸打卡，卡在九点前最后一秒钟。

　　第一次踩点上班险些玩脱了。

　　宋帝前脚踏进公司大门，后脚怀里就被人塞进一只大纸箱，上面几张A4纸险些划上她的脸。

　　“宋宋我记得你今天生理期第一天对吧？呐，产品试用。”
　　“记得使用报告不能少于五千字哦。”

　　研发部莉莉固定周一守在门口抓生理期壮丁，被她抓到的，要试用她们部门近期所有类型护理产品，每种还要写不少于五千字的使用报告。

　　“为什么又是我？我上个月不是刚交过，你换别人祸祸吧。”
　　莉莉无奈对她笑笑，“能者多劳。”

　　箱子里放了大概六包卫生巾，两盒卫生棉条，大大小小五瓶护理液，少说七万字。

　　她要找个时间跟姜之商量把产品试用放进绩效考核。
　　“以势压人”这事无师自通，她也成了没人性，靠绩效压榨员工的吸血领导。

　　宋帝拎着手里沉甸甸的纸箱往办公室走，一想到整整七万字，面如死灰。

　　此刻比宋帝表情更沉重的，是她办公室的气氛。

　　佳佳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见宋帝就跑过来扯住她的胳膊，义愤填膺带她去看那间从前属于她的办公室。

　　现在里面坐着一个男人，垂眸听助理说话，话题内容大概是最近的工作安排。

　　还是同以前一样，李途年身上总有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松弛感，好像一切得到的毫不费力。从来都是那副自信的样子，走到哪都是上位者。

　　李途年突然抬头，眼睛准确无误对上了宋帝的眼睛，像是早知道她在看他，宋帝的心不自觉颤栗。

　　上班第一天见面就这么不体面，偷看被当事人抓包。
　　在他面前，她总是劣势的那一方。

　　宋帝强装镇定，整理好情绪，收回视线，扯着佳佳回到自己的新工位。

　　这么多年，李途年成长了，她也一样。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他对视一眼就心慌到溃不成军的学姐了。

　　宋帝下定决心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李途年，这是妍舒，是她的地盘。

　　“姐，这人真过分，一来就要了你的办公室，空降兵而已，嚣张什么？”

　　佳佳是去年年底才入职的应届生，从进公司起就一直跟着宋帝。

　　宋帝待人向来客气，又没有前辈架子，真心实意一点一点把她当小孩儿教。别的部门实习生哭了一轮又一轮，只有佳佳敢呲着门牙跟宋帝要奶茶喝。
　　佳佳心里把宋帝当姐姐看待，绝不允许有人欺负宋帝。

　　把佳佳分给宋帝还有一个原因，她是出了名的急脾气，正好弥补宋帝这个非必要不争抢的温吞性子。

　　再多呆一秒，宋帝就会看见办公室里某人嘴角浅笑被助理抓包不专心。

　　“李总？”
　　“嗯？你说到哪了，接着说。”李途年收起自己情不自禁勾起的嘴角，恢复往日严肃冷硬的表情。

　　赵媛媛还以为自己看错，他怎么会在笑，还笑的那么“痴汉”。

　　——

　　宋帝原以为关于李途年的所有惊喜已经结束了，却还是在看到他助理的那一刻再次被震惊了。

　　赵媛媛喜欢李途年在他们那届新生里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她几乎把所有能想到追人方式在李途年身上都用了一遍，带早餐，打热水这些都是初级阶段。

　　她曾经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给十九岁的李途年放了十九只礼花庆祝生日，蜡烛摆了个巨大的爱心，被保安大叔的巡逻车追着满校园跑。

　　所有李途年在的场合，不出五十米都能看到赵媛媛，以至于到最后宋帝都觉得李途年应该跟她在一起。

　　这段感情最终以一场仅三人可见的争吵结束，除了两个当事人，宋帝是第三个，是个外人。

　　学生会聚餐，宋帝躲酒一个人拎着果汁酒上了楼顶吹风，意外听见了二楼的争吵。

　　“你难道就不能好好哄哄我吗？”赵媛媛带着哭腔几近哀求。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不会去的。”李途年冷冰冰的语气带点不耐烦。

　　宋帝一下联想到了他当初厌恶自己的表情，在心里骂了句“渣男”。

　　就这一会儿短暂地跑神，不知道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宋帝感同身受摸了摸自己的脸。

　　赵媛媛踩着高跟鞋“噔噔噔”下楼来，与宋帝迎面撞上，脸上带着泪痕，眼睛红成兔子眼睛。看到宋帝吃了一惊，迅速低下头，不想被宋帝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宋帝才发觉自己站在一个容易被误会故意听墙角儿的位置，马上想下楼，却也来不及，李途年先她一步下楼，两人再次迎面撞上。

　　李途年的左脸红红的，想来赵媛媛也是气急了，手上失了分寸，这一巴掌下去，他们俩算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卑劣如她，竟然有点庆幸。

　　四目相对。

　　电光火石之间，宋帝尴尬一笑举起手里的酒瓶，说了句最糟糕的开场白，“干杯。”

　　然后，两个人就坐在了天台上，宋帝当他失恋心情不好，把她能想到的安慰的话都说了。

　　“难免的，何必呢？不至于，对不对？”

　　李途年却比了个手势说：“很吵。”让她闭嘴，还抢走她的酒瓶。

　　宋帝心里骂了句“吵你，大爷的。”暗地里张牙舞爪跟空气对打。

　　李途年没看见一般举着她的酒瓶子跟她说：“干杯。”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喂，我喝过了，大哥，你女朋友又（要误会了）。”宋帝话说一般对上李途年的眼神，识相噤声。

　　“我，单身狗，没女朋友。”
　　李途年盯着她，眼神里带着怨气，看得出来“骂”得很脏。

　　宋帝脑袋里闪过的全是分手后，男方捅人泄愤的新闻报道。

　　宋帝害怕，想要劝阻的手举起又收回，尴尬地抠手指，心里默念“孩子小不懂事，不跟小朋友计较。”
　　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剩的大半瓶酒喝完，摇晃着歪倒在自己肩头。

　　“干什么？起来。”

　　“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为什么，一点，不喜欢我……”
　　李途年带点哭腔的呓语，伴着入秋冷意渐盛的风，一刀一刀划破了宋帝的血肉。

　　李途年，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

　　姜之前脚到走进自己办公室，后脚佳佳就来敲门。

　　余怒未消，气势看着想把姜之活吞了。

　　姜之装得很镇定问她“什么事？”右手摸到自己展示柜二层的水晶摆件。

　　正当防卫也要有个趁手的兵器。

　　“姜总，公司不能这么欺负我姐。”
　　一句话没说完，情绪先绷不住了，说话染了哭腔，气势一败涂地。

　　“姐已经把职位让出来了，现在连办公室也要让给那个新来的。”

　　听到是这件事，姜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恢复老板该有的气势。

　　“佳佳，我跟宋帝认识比你早，交情不比你浅。公司有公司的考量，但也绝对不会欺负人，这点你可以放心。”

　　佳佳不说话，不断回忆姜之的话，想从里面品出言外之意。

　　“行了，你也洗把脸去工作吧。”

　　佳佳呆愣愣地走出姜之办公室，又被叫回来。
　　“喊宋帝到小会议室开会。”

　　姜之开始认真考虑李途年的提议，到底是抢了自己职位的人，比起直接宣布宋帝和李途年合作，迫于形势临危受命似乎更有可信度。

　　宋帝跟她一样，都有点滥好人，把自我牺牲当大无畏的无私奉献。这一点，李途年倒是把宋帝琢磨得透透的。

　　于是，在会议上，姜之除了向各部门负责人介绍李途年，还宣布了产品一部负责人与李途年合作负责下个季度产品上市。

　　产品一部负责人严丹是姜之从其他公司挖过来的资深研发，业务能力与脾气成正比，当即把不满表现出来。

　　“我不觉得一个没经验的新人可以直接负责产品上市，而且还是个男人。”

　　严丹把李途年当成过来混工作经历的二世祖，一点面子都不留。

　　“说句不好听的，他现在知道我们公司有多少产品？下季主推是什么？他甚至连使用都做不到。”
　　严丹说最后一话的时候，刻意扫了一眼李途年，挑衅和嘲笑的意思明显。

　　李途年安坐在办公椅，表情平淡，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着她的下文，像个大口袋，所有讥讽照单全收。但他看向严丹的眼神，宋帝咂摸出一丝血光来。

　　宋帝的电脑桌面弹出姜之的消息提醒。

　　——“救命啊，严老师杀疯了，救救场啊！”

　　宋帝瞄一眼姜之悄悄打字。

　　——“这个时候救场，我就是严老师刀下鬼了。”
　　——“别人会，你不会，整个公司严老师也就给你两分面子。”

　　宋帝跟严老师有一段渊源。

　　严老师刚来公司，面对同样要平起平坐的新人宋帝一样看不上。
　　第一次合作会议，严老师就给她下马威。

　　夺命三连问。

　　“你了解市场需求吗？知道目前有多少品牌在做这个方向吗？知道市场已有多少同类型产品吗？”

　　宋帝拿出准备好的背调资料还没开口，严老师又问她一个致命问题。

　　“你有用过我们的卫生棉条吗？”

　　宋帝的脑袋“嗡”的炸开了。

　　没有，从来没有，她从来没有尝试过任何类型的卫生棉条。

　　未经人事的她惧怕那种使用方式，更担心使用方式不对会侧漏，会疼痛。

　　一个连自己都不敢尝试的产品要怎么卖给别人？

　　宋帝一败涂地。

　　严老师像是早已料想到，得意地把她踢出局。
　　之后一个月，宋帝一直跟着严老师的项目组打杂，买咖啡，拿快递，打印材料都是她的活。

　　直到一个月后项目推进汇报，宋帝拿出一份堪比学术报告的产品汇总书。她把市面上出名的所有同类型的护理产品试了个遍。每一个，从外观到使用缺陷出具一份详细完整的报告，以及涉及到的卫生医学知识也汇总成了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

　　直到现在那本汇总书还放在公司内部网作为参考资料，年年修订。

　　一战成名，宋帝成功在严老师面前站住了脚，做了产品二部名正言顺的负责人，严老师因此卖她两分薄面。

　　姜之见还是说不动宋帝，只好听了李途年的“奸计”搬出新品上市进度刺激她。

　　——“这样下去我们新品都赶不上下个季度上市了。”

　　一下戳到宋帝痛处，新品研发两年，专利就申请了七个，延迟上市，别的品牌马上有样学样，她们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上辈子欠他的，宋帝认栽，自己上赶着做严老师的刀下鬼。

　　“严老师，实在没必要在性别上上纲上线，研发阶段已经结束了，他毕竟也只负责上市推进，他是否试用与新品上市作用不大。”

　　宋帝的言外之意是，有他没他都一样。

　　“我都是为公司好，你们要是一意孤行，我没意见，反正我研发一部不会趟这趟浑水。”
　　一场必输的战斗，参与就是在砸自己招牌，严丹才不会赌上她这么多年的成就陪她们玩。
　　“你那么看好他，你产品二部跟他合作好了。”

　　天地良心，宋帝什么时候表示看好他了。

　　宋帝想反驳的话到嘴边，姜之的消息又弹出来。

　　——“一切为了新品上市。”

　　宋帝算是被拿捏住了，心一横。
　　“好，我们产品二部对接下个季度产品上市。”

　　李途年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现在反倒笑了，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起身朝她伸出手。
　　“合作愉快。”

　　宋帝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合作愉快。”宋帝皮笑肉不笑地与他握手，心里暗骂“愉快你个大头鬼。”

　　严丹还要说些什么，未开口，李途年凌厉的目光先投向她。

　　“严老师不会以为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华岩投资妍舒的事实吧。”李途年这话说得轻声细语，威势却不置可否。
　　言外之意，别分不清大小王，有些话就不该说。

　　宋帝当即明白刚刚安安静静的李途年不过是假象，此刻才是真正的李途年，才是华岩顶级投资人该有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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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宋帝：算计我？
姜之（装傻）：……
李途年（奸笑+自我陶醉）：我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