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洲州

28、算计

　　程姓叔侄还以为自己已经稳坐钓鱼台了，颇有几分得意地看着脸色不好的李途年，只当他是因为他俩心力交瘁。

　　但其实，李途年只是在跟宋帝置气。他根本不担心宋帝会蠢到背刺他，这么偷偷摸摸的事，宋帝不屑于做。让他恼火的是，她不需要他，她不想欠他的，她想尽一切办法要把他推走。

　　程旭将那份合同的复印件一一发放给在座的各位董事，刻意再发到李途年的时候凑到他耳边说：“你输定了。”

　　幼稚，李途年这会正烦，没心思理他，只抬抬眼瞧了他一眼，便垂眸看那份合同。翻到第二页就发现了猫腻，这根本不是他和宋帝签的那份合同。
　　他那份合同没有这么多不平等条款，他那份合同只是名义上要了股权，但主动权还在宋帝手上。但现在这份合同在控股上拥有绝对权限，几乎要把宋帝榨干，

　　这种行事作风，他只想到一个人，果不其然，合同的最后一页赫然签着季泓棣的名字。

　　李途年抬头看向季泓棣，他正闭目养神，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合着她前脚跟他合同作废，后脚来扈华是为了跟季泓棣合作，他早该想到的，她那么倔怎么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救济。

　　与此同时，让李途年不解的是季泓棣是个比他更合格的商人，如果宋帝不能给他带来更大的价值，只是妍舒的股份他又为什么会跟她合作？
　　另一方面，宋帝又为何愿意把这份合同交给程旭，她们之间又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李途年很快意识到今天的会议看似是针对他，但实则擂台两端坐着的是季泓棣与程副总。一场华岩内部新旧势力的博弈正式拉开序幕，今天将是一场彻底的变革。

　　当李途年咬死不承认自己曾经与宋帝签订股权转让协议的时候，季泓棣就知道李途年已全然了解他的计划，并选择跟他站在同一阵营。

　　两人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季泓棣就安心地将这一阶段交给李途年掌控局面。

　　程旭手上只有这一份所谓股权转让合同作为证据，现在合同甲方赫然签着季泓棣的名字，他算是无戏可唱了。

　　“这是季总签的？”
　　“我太太很喜欢这个项目，我就投了点钱儿，你们继续。”季泓棣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

　　李途年也是服了他了，这个时候还要秀恩爱。

　　“没签合同，你又卖房子又卖车给她筹钱。”程旭已经狗急跳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追姑娘砸钱没见过，为爱发电怎么了？我卖我自己房子，程总监管的倒是真宽。”
　　这种时候，耍无赖比讲道理有用。

　　“你……”程旭要被气晕过去了。
　　“撒谎，你在撒谎。”情绪失控之下，程旭声音提高几个度，当堂咆哮。

　　“行了。”一直面色铁青的程副总，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这一场荒唐的辩论。

　　季泓棣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目光凌厉。

　　“说到股权，正好，我这里也有一份合同和款项资料要问问程副总。”季泓棠眼神示意助理将相关资料发放给各位董事。

　　同样的一份股权转让合同，款项却是上一份合同的两倍。

　　“我对这份合同倒是不感兴趣，但我想问问程副总合同上的这笔钱，程副总是如何得来的？”

　　阴阳合同，股权转让都不是重点，挪用公款才是。

　　这么多年，季泓棣都对程副总的中饱私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是长辈，是同他父亲一起创业的长辈，为着他们长辈间的情谊，他这个做小辈的也不会下他的脸面。但近些年来，他这位长辈愈发不像话，专权独断，挪用公款，拉帮结派，甚至还要吃里扒外泄露公司机密。

　　这是季泓棣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他必须要肃清华岩。

　　正好这个时候宋帝通过姜之来找他，跟她合作，她可以帮他找到程副总挪用公款的证据。
　　这小丫头的眼睛真毒，一下子就琢磨透了他的想法，开出的条件让他舍不得拒绝她。

　　也是因为这笔钱，季泓棣顺藤摸瓜找到程副总其他挪用公款证据。至此，华岩老派势力正式退出华岩权利中心。

　　——

　　说来偶然，宋帝挖到程副总全靠当初那个记者徐平。宋帝在徐平朋友圈发现程旭与徐平的合照，两人是大学同学，关系还不错，多年都保持着联系。不知道是不是太自信，那份泄密的文章，程旭堂而皇之的找了他这位老同学发表，甚至不用宋帝多费心就查到了。

　　找到了程旭，程副总自然而然也就浮出了水面。

　　于是宋帝给所有人演了一场大戏，她在程副总那里狠狠抬价，一方面让他相信她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另一方面又逼得程副总不得不挪用公款添上这一大笔钱。

　　另一边她又逼走李途年，将他彻底从这场交易里摘了出去。

　　步步算计令季泓棣都对她刮目相看。

　　“看来，我真正该担心的是我那个傻弟弟。”季泓棣握着手里的红酒杯轻轻摇晃，红色的液体撞击着透明杯壁，一下一下地漾着。

　　“季总说笑了，我与李总只是同事。”
　　“宋总未免太过敏感了，我可从来没说过你与阿年有别的关系。”

　　宋帝语塞，他确实没说，是她想多了。

　　“宋总不愿意接受阿年的投资真的只是因为无功不受禄吗？就真的没有其他别的原因？”

　　宋帝不自觉揪住了垂下来的桌布，一语中的，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季泓棣已经把她看透了。
　　她之所以不肯接受李途年的投资更多的是因为她的自卑。原本李途年带着投资来到妍舒她已经觉得自己矮了他一头，现在要是再接受李途年卖房子筹来的钱，她怎么还有脸面对他。

　　“谦虚是好习惯，但妄自菲薄不是。华岩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意见就决定投资一个品牌，华岩的每个项目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投资妍舒是公司的决定，阿年在这个项目上唯一的私心就是他自己的下派，但也都是符合公司章程的。”

　　因为心疼弟弟，季泓棣才管了这闲事。

　　投资妍舒是公司的决定？她像一只将要溺死的鱼，因为这句话终于想起了自己游泳的本事，拼了命地扑腾着尾鳍向上游去。

　　——

　　时间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园区外面的樱花已经开了满树，一阵风吹过去，一树的粉白花朵盈盈颤颤。

　　宋帝一个人在楼下散步，在园区门口遇见了回来整理东西的赵媛媛，两个人竟然心照不宣的一起走了一段路。

　　“听说，你从华岩离职了。”
　　“嗯，再熬两年也熬不出来什么名堂，不如趁早另谋出路。”

　　“想好去哪了吗？”
　　“奉平，那边有家公司待遇还不错，我已经接受了他们的offer了，下周就过去入职。”

　　“嗯，挺好的。”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赵媛媛突然开口，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

　　“其实，我一直挺不喜欢你的。”
　　？
　　宋帝并不惊讶赵媛媛不喜欢她，她惊讶的是她就这么直白的说出口。
　　“你可还没出我的地盘，这么直白，小心我让你回不去。”

　　宋帝此话一出，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这个人太理性，太固执了。你大概都不记得了，我们俩修过同一门选修课，玉石鉴赏课。我为了出风头特意带了我妈妈的满绿翡翠镯去上课，连老师都围过来看。而你，就呆呆坐在那个角落里背那个该死的讲义。”
　　赵媛媛嘴上说着讨厌宋帝，心里又由衷佩服她，她这个人太倔了，一旦认定了的事，即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宋帝并没有这段记忆，她只记得她有一门玉石鉴赏课一学期挂了两次，再不过老师要让她明年重修了，为此宋帝背了两周该死的石头讲义，疯魔到看见路边的石头都要套上讲义分析一遍种水皮壳。

　　“我从来没被人这样忽视过，所以我特别讨厌你。”
　　“关我什么事，要怪也是怪那该死的石头讲义。”
　　“对，该死的讲义。”两个人再次一起笑出了声，那一年赵媛媛的玉石鉴赏课也挂了。

　　“让你失望了，我一点也不讨厌你，反而还有点羡慕你。羡慕你那么勇敢，勇敢表达自己的喜欢，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
　　宋帝说的是真心话，她真的很羡慕赵媛媛，永远那么勇敢热烈。

　　“你看你这个人，就是这么虚假，我都说了我讨厌你，你还偏说你羡慕我，显得你品行高是不是？”

　　树上的花瓣随着风飘落在两个人头上，她们彼此意味深长对视一眼，把所有说不出口的肉麻真心话都藏在了一句“一切顺利”里。

　　她们从来都不是为了男人争风吃醋的敌人，更不是甘心为爱生为爱死的小女人。她们的人生有太多相同的困境，她们彼此理解，彼此欣赏。她理解她的理性固执，她欣赏她的勇敢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