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洲州

10、狐假虎威

　　宋帝每个季末都会去各大商场抽检产品销售情况，一大早就在楼下等佳佳。
　　两个人一起去楼下早餐店对付一口。

　　这家店豆浆和锅贴很出名，附近几栋楼上班族都会来这买早餐。儿子在前台打单子收银，老板两口子在里面安置好餐食，忙得过来的时候会帮忙送到桌子上，忙不过来就叫号自助取餐。
　　这个时间点，人围了好几圈，烟雾缭绕的，一般都是自助取餐。他老婆嗓门大，里面吆喝一声，门外也听得到。

　　“姐，你坐着就行，我去拿。”佳佳放下包挤进排队取餐的的人群里。

　　宋帝选了个正对点单台的位置坐下，餐具的消毒柜就在手边，拿取方便。宋帝从里面拿了两个碟子两双筷子，一抬头对上赵媛媛的视线。

　　“早。”赵媛媛冲她微微点头。
　　“早。”宋帝也一样冲她点点头，两个人算是打过招呼了。

　　赵媛媛大概第一次来这家店，对着头顶的菜单看了好久才下单。
　　“两杯豆浆，一份锅贴，两个青菜包子，一份麻糍，一个纸皮烧麦，打包带走。”

　　两杯豆浆，有一杯应该是李途年的。宋帝终是没忍住，叫住了赵媛媛。
　　“如果你是给你们李总买早餐，就别要豆浆了，他黄豆过敏。”

　　赵媛媛虽然疑惑宋帝为什么会知道，但还是什么都没问，重新换了份小米粥。

　　“谢谢。”赵媛媛临走放了份麻糍在桌上，算是谢礼。

　　佳佳“得胜”归来，一眼瞧见桌上的麻糍。
　　“姐，这麻糍哪来的？”

　　“赵媛媛给的。”宋帝接过她手里的餐盘放在桌子中央。

　　佳佳的脸一下子垂下来，语重心长对宋帝说：“姐，这都是糖衣炮弹，你不能被腐化。”

　　宋帝哭笑不得，“你这都什么跟什么？人家怎么你了？”

　　佳佳恶狠狠咬一口包子，“没怎么我？就是看不惯这种关系户。”
　　“好好，那这个糖衣炮弹给你消灭，坚决不能被敌人腐化。”宋帝将麻糍推到佳佳面前。
　　佳佳咬一口麻糍，重重点头，“嗯。”

　　李途年回到办公室才想起来，忘了嘱咐赵媛媛自己黄豆过敏。再发信息又觉得时间来不及，想想还是算了，大不了冲杯咖啡配锅贴，也算中西结合一回。

　　他从茶水间冲咖啡回来，赵媛媛正在往他桌上放小米粥。

　　赵媛媛本来不想八卦的，但正好赶上，顺嘴一问：“李总，你黄豆过敏？”
　　“嗯，刚才忘记跟你说了，还好你知道。”

　　李途年只当赵媛媛身为助理，提前了解了他的饮食习惯，全然没往宋帝那边联想。

　　赵媛媛当然不会知道，除了喜欢，大概不会有人会愿意无条件记住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喜好。难怪她见宋帝第一眼就觉得宋帝眼熟，现下才突然想明白，她很久以前就见过宋帝，还不止一次。

　　她们曾在并不认得彼此的时候多次交锋。

　　在李途年给她录制的视频里，宋帝站在模糊的一角，清冷而安静。那一帧被李途年截了下来做成了手机壁纸，她吃味了好久。

　　在她跟李途年翻脸的那个晚上，宋帝站在楼下，不晓得有没有听见李途年对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再跟你去参加那么无聊的联谊。”她一眼认出来，这是李途年心尖上的人。

　　在李途年跟人动手的那场比赛上，宋帝坐在她旁边，对方故意扔球到场外，篮球差点砸到她们。

　　在李途年给她的关于投资公司的资料，研舒宋帝的资料在第一页。
　　还有很多次，李途年的桌面都停留在宋帝的对话框，社交帐号，甚至访谈记录。

　　这么多年，李途年从头到尾还是只喜欢她。

　　怪不得李途年跟总公司立军令状也要来研舒，他本来有机会做到总经理的，现在抛下晋升跑来邺宁做一个新秀品牌的总监，还是挂职的这种。
　　华岩那些同事私下都说李途年肯定是要跳槽才会接这种小品牌闹着玩，说不定要抽身另起炉灶了。

　　哪曾想，他不过妥妥一个恋爱脑，还是特笨的那种，追姑娘追了这么多年也没追到手。

　　——

　　宋帝没有大张旗鼓在店里抽查，而是装成普通顾客，从小型商超逛到大型连锁超市。

　　其中一家大型超市货架上摆放的研舒品类卫生巾已经过期，货架里面几个包装上甚至全是灰尘。

　　宋帝叫来导购询问，对方只说货架卫生不归她负责，她是白班，清理货架是夜班工作。只能请宋帝换另一个牌子购买使用，过期商品依旧摆放在货架上。

　　后面更是不顾宋帝坚持购买研舒品牌卫生巾的诉求，给她推荐另一款价格更高的牌子。又因宋帝对她的推荐无动于衷，导购扬长而去。

　　最让宋帝生气的一句耳语，同为女人她竟然说：“来个姨妈多金贵，过期又死不了。”

　　倔劲儿上头，她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

　　诚然，宋帝在联络沟通人情这件事上并没有多少天赋，研舒现在又过于势微。
　　电话从总代理，打到区域负责人，再到超市负责人，一上午事情经过说了五遍。下午三点超市这边才来了一个负责人，同意安排撤换过期产品，清扫货架。
　　姗姗来迟的负责人全然没有对事件追责的意思，也没有对当事导购进行任何处理措施，就连宋帝提出要安排临期货架的要求也没有进行安置。

　　研舒一直有在商超推行临期货架的销售计划，将即将过期的产品放置在临期货架以成本价售卖，既能避免浪费，又能帮助一些生活困难的女性。

　　宋帝发现这家大型商超一直没有摆放过研舒的临期货架。
　　面对宋帝的诉求，负责人只说临期货架会影响其他日期正常产品的销售，需要请示，现在无法配合。

　　这套打太极的官腔宋帝今天听了太多次。

　　又是一番冗长又毫无实际意义的扯皮，宋帝不仅筋疲力尽，还憋了一肚子气。

　　直到李途年的电话打过来，事情才出现了转机。

　　“我已经联系了他们邺宁地区总负责人，后续事情他会处理，你先去其他门店抽查。”
　　李途年的话听起来同她对面这位负责人的话一样官方，这对宋帝来说一样毫无意义。

　　“李途年，我希望今天就能有一个确切结果，而不是只在踢皮球，之后又不了了之。”
　　电话那头，李途年停顿一会儿，看一眼手机时间。
　　“现在是四点，我保证七点之前让你在门店看到临期货架。相信我，现在先去其他门店抽查。”

　　现在，她好像也只能相信李途年。宋帝抽身先去其他门店抽查。

　　七点，宋帝再次回到这家大型商超。
　　商超的经理已经等在门口迎接她，经理身后是李途年。

　　第一次狐假虎威，宋帝略显局促。
　　经理热情领她进内参观，研舒的货架已经放在了整个卫生巾品类的最前面，整整齐齐码了一面墙。旁边是临期货架，还特意摆放了大大的招牌。

　　宋帝突然有点想笑，看呐，他们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她一个小品牌的负责人说话无关轻重，无论怎么闹，都没人在意。李途年一个电话，经理就得夹道欢迎。

　　这就是现实。

　　但人活着这一辈子不就为这一口气，他们越瞧不上她，她越要活个人样儿给他们瞧瞧。

　　她得努力，努力把研舒做成所有人都无法轻视的牌子，把对女性生理健康放在谁也无法忽视的位置上去。

　　——

　　宋帝最后抽查的是一家小超市，门脸不大，开在中学门口。跟老板娘扯皮了很久，人家才同意把临期货架摆在显眼的位置。

　　“小门店很难约束，即便你今天让她摆出来，她明天一样还是会撤走。”李途年从货架上拿两瓶水结账，其中一瓶拧开递给宋帝。

　　宋帝轻轻攥着水瓶拉着李途年坐到门店旁边的小吃摊上，点了两碗粉。

　　学校周围的夜市最热闹，到处是这样临街而摆的小摊子，几张桌子几条板凳，又热闹，又有烟火气。

　　不多时晚自习的学生下课，宋帝指着其中一个女生要李途年仔细看。

　　女生宽大的校服系在腰上，身上只穿一件白色上衣，衣领已然洗得变形。
　　那个女生走进刚才那家门店，跟店长说了两句话，店长指了指临期货架的方向，那女孩走进去，不一会拎着一个黑色袋子出门了。

　　其实判断一个人近况的最好办法就是看他的衣领子，廉价又多次水洗的衣领子往往褪色，变形。

　　李途年大概不会理解一包好一点的卫生巾的价格对一个生活费并不宽裕的学生意味着什么。
　　宋帝上中学的时候，一个月生活费才二百块，只是吃饭就已经紧巴巴的。一包三十几块的卫生巾对她来说太奢侈了，她每次都要去巷子拐角那家店问老板娘买那种纯白的，叫不出名字的批发款。十几块钱一包，有四十二个，可以用三个月。

　　为了不被看穿，她甚至偷翻厕所里垃圾筒拿走别人的卫生巾包装袋。
　　她无法对李途年言明她的委屈，只能跟他说：“因为临期货架的存在，那个女生可以不必用那些卫生不达标的批发款了。”

　　她可以不必在拿出卫生巾的时候觉得丢脸，可以不必去翻厕所的垃圾筒，可以大大方方把卫生巾借给别人，可以不再因为卫生巾的卫生不达标而生病。

　　这就是她愿意跟老板娘扯皮的原因，能帮一个是一个，多摆一天就多一个人知道。

　　宋帝感受到自己眼睛里突如其来的湿润，低头猛嗦了一口粉。
　　“辣死了。”

　　“辣就吃慢点。”李途年并没有揭穿她的谎言，反而帮她倒一杯水，配合她隐藏她的脆弱。

　　“谢谢你今天过来，不然那个经理不知道要怎么为难人。”
　　宋帝举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以水代酒。

　　“不用这么客气，我来这，就是为了给你撑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