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心欢》一声不枝

4、第四章

　　人齐了，下人陆陆续续给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等到老头子动筷，其他几人才拿起筷子。
　　不过江烨没什么胃口，老爷子看着他叹了口气，夹了几只虾在他碗里。
　　“额头怎么弄的？”
　　老头子一说，大家才注意到江烨左眉毛上方的伤口，刚结血痂，一看就是新鲜的创口。
　　“今天不小心撞的，没什么大事。”
　　老爷子似乎也没了胃口，任莉跟他说话他也只当没听见，转眼对着江烨，叫他好好照顾自己。
　　“你从小没人在身边，这么多年吃这么多苦，现在还管理公司已经是很厉害了。我们江家对你有亏欠，你自己也要注意着点，好好照顾自己。”
　　江烨点点头，内心这样的触动还是头一次。这样的嘱托在他前二十四年里是奢求，小时候他多想像别人一样可以放学回家吃到妈妈的饭菜，被爸爸拥抱，可是现实中的辱骂和殴打叫他封闭了内心，再不奢求。
　　他又想到了顾矜。
　　当初这个名字跟记忆里的名字重叠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派人查了顾矜的资料后才确定，她在青城第一小学读过。
　　江烨还以为他们永远都见不到了。

　　当时的顾矜刚上小学一年级，因为又聪明长得又漂亮，渐渐成为学校里的明星人物，好多小朋友想要跟她交朋友，老师也都很喜欢她。
　　上到五年级还孤独坐在后排的江烨在想，原来一个人可以那么受欢迎。
　　后来他们也打过一次照面。那时江烨在医务室处理身上被打的伤口，顾矜哭着被几个小朋友扶到椅子上。
　　“姐姐，我...我的膝盖...破了。”小顾矜一直抽泣着。
　　江烨朝她膝盖看去，原本娇嫩白皙的肌肤此时染上血迹，还带着砂砾。江烨收回视线，酒精触碰到他的伤口他也闷声不吭，跟一旁抽抽涕涕的顾矜形成鲜明对比。
　　“小朋友，你看哥哥多厉害，咱也要坚强点，擦了药才能好呀。”医务室的姐姐劝慰那个不肯擦药的小孩。
　　顾矜这才发现旁边的哥哥身上好多伤口，忍不住边哭边夸他“大哥哥……真的，真的好……厉害。”
　　江烨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没关系的，忍忍就好了。”
　　后面的事他记不太清了，只能回想起他走的时候，被那个小孩塞了颗牛奶糖。

　　很面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遇到什么痛，什么苦，那颗奶糖就像是良药，丝丝滋润着他破败不堪的心。

　　思绪拉回，他送老爷子到卧房休息，自己则默不作声，离开了这里。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却怎么也睡不着，盯着手机里顾矜的聊天框发呆。
　　抬手敲敲打打，删删改改，却又没有勇气发出一个字。
　　明明自己累了一天了，可是梦境却像是跟他开玩笑一般，让他在梦里还想着那雪腻酥香，带着他的缪斯一起坠入极乐，以至于他醒来时觉得更加疲惫。

　　最近很多制作人和导演加了顾矜，对她发出参加某某电视或综艺的邀请。她目前还不想参加综艺。之前有个老师说过做演员要保持神秘感，太过暴露在公众视野，她怕观众只记得她是谁，而不是她演的角色。
　　况且《云泥》一出场就是王炸，她自己本身也想珍惜羽毛，好好挑剧本。
　　之前庆功宴上江烨想签她，她不是不心动，只是怕公司会强迫她接一些她不喜欢的工作。与其那样为了挣钱而工作，倒不如坚持本心，做好自己。
　　现在，眼下的事才是主要的，她今天联系了搬家公司，把她的东西运回家里去。
　　顾矜的家离学校还是有一定距离的，顾矜刚要跟着搬家公司离开，江烨的消息降落在聊天框里。
　　江烨：顾小姐，请问签约的事考虑的如何？
　　顾矜：不好意思江总，我现在还不想签公司。
　　汽车要发动了，司机正要踩下油门之时，江烨的车突然出现在后方朝他们鸣笛。
　　顾矜惊讶的看着后视镜，跟司机说了声不好意思，转身下了车走到那辆卡宴窗前，
　　“你怎么来了？我正准备搬家呢!”
　　车窗缓缓下降，江烨那棱骨分明的脸和笔挺的西装缓缓露出，他把手边的合同拿起来晃了晃，“顾小姐，你不能来我们公司实在是我的遗憾，所以，我今天是来当说客的。”
　　他嘴角一抹若有若无又势在必得的笑容，使得顾矜有种今天不签就走不出这里的错觉。江烨在有把握的事情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是顾矜不曾见到的。就如同他矜贵的气质和挺拔优越的身姿一样，具有压迫感。
　　顾矜倒是好奇，他会怎么说服她签下这个合同。
　　她先是给爸爸妈妈发了个微信，说她中午不一定回家吃了，先把东西运回家里，然后又叫搬家公司将行李运走，这才上了江烨的车。
　　“先喝杯咖啡？边喝边聊？”
　　顾矜点点头说“都可以的。”

　　欧式装修的咖啡馆内，顾矜与江烨对坐在靠窗的位子，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反射出美丽的光线，可店里的冷气开的太足，硬是让顾矜觉得有些冷意。
　　服务员端着他们的美式和拿铁上来时，江烨正开口道：“顾小姐也知道，演艺圈娱乐圈背后没有团队和公司的话很难立足。恒星现在对于顾小姐来说算得上是最好的选择，不知道顾小姐为什么拒绝？”
　　顾矜稍作犹豫，手指摩挲着精巧的咖啡杯上的花纹，然后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加入恒星之后是否会接一些不喜欢的工作，如果签了我不能给公司带来价值，我想恒星应该会后悔的吧？”
　　“顾小姐，你应该相信你的潜力。迄今为止，没有哪个女演员二十岁就拿到了白兰花奖，你是第一个。”江烨端起咖啡杯轻抿一口，“况且，我也想让顾小姐珍惜羽毛。”
　　经过仔细剪裁的西裤让江烨本就硕长的腿显得更加修长。他抬腿翘起二郎腿，身子向后靠在座椅上，慵懒自在却又十分不显任何的不礼貌，气质这一块，他一直以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顾矜听到他毫不吝啬的夸赞，刚才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落下。
　　看来，恒星不会为了利益而强迫她。
　　她眼神中的自信与坚定逐渐显露，笑着问他：“江总，那我们谈谈待遇？”
　　两个人谈话间，顾矜的手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她看来电显示陌生电话，本想不接，但是打电话的人似乎特有耐心，一直打个不停。她只好对江烨说声抱歉，然后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特别焦急。
　　“喂，请问是顾矜顾小姐吗？”
　　“是的，有什么事吗？”
　　“你父母出了车祸，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她一瞬间愣住，随即又觉得这人在骗他，刚想骂他可转念一想，她两小时前发的微信，妈妈到现在都没回她。
　　“顾小姐，我真不是骗子。”陌生人似乎看出来她的疑虑，又着急忙慌的解释一通“你父母出门的时候发生了很严重的车祸，总之你快回来看看吧，见父母最后一面。”
　　顾矜眼眶通红，她想站起来立刻冲回家，可是内心的慌乱让她刚起身就腿软要倒在地。江烨赶忙伸手扶她。
　　“出什么事了？”江烨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第一次有揪心的痛感。
　　“回家，带我回家。”顾矜拉着他的胳膊挣扎着要起来，但是整个人都在颤抖，浑身使不上力气，心痛到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江烨预感到了什么，连忙抱起她往外走上了车。
　　“去西山区人民医院，快！”
　　顾矜此刻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像是灵魂出窍，一言不发双目无神。
　　她多期望那个人是在骗她。她宁愿被骗光所有钱财也不愿接到这通电话。
　　连着闯了两个红灯后，江烨抱着顾矜疯狂朝急救室奔去。
　　“停下吧。”她虚弱的叫住他。
　　她突然不想去了。
　　只要不去看，她的爸爸妈妈就一定还在家里等着她回来，给她做一桌好吃的饭菜。只要她不回去就看不到这一切，也就可以默认这些没发生过，对吗？
　　江烨只当她脑子糊涂了，依旧疯狂朝急救室跑去。
　　等到他喘着粗气，给顾矜放到椅子上时，医生已经宣布死亡了，两个还尚有一丝余温的尸体盖着白布从急救室里被拉出来。门口很多熟悉的亲戚邻居都来了，他们有的叫顾矜再看一眼，有的在联系殡仪馆商量后事。顾矜本不想看，她的脑子告诉她要拒绝，可是心已经带着瘫软的脚迈向了爸爸妈妈。
　　掀开白布，被撞的不成人型的父母就这样直愣愣展示在她面前。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内心坍塌，仿佛整个人从身到心都被彻彻底底轰炸了一遍。
　　两个护士拉着她不再让她靠近，可是她已经整个人靠在尸体上，泪如泉涌，挣扎着推开护士，
　　“不要带走我的爸爸妈妈...求你们了不要...不要带走...”
　　她哭的几近昏厥，没有规律抽泣似乎随时会将她窒息。
　　江烨被她的悲恸所感染，他心也抽抽的疼。尽管他对父母离世这种事情异于常人的淡漠和无感，可他心尖上的人随时会牵动着他的情绪，叫他随她喜、随她悲。
　　江烨从背后将她抱走，护士这才脱身，将一双尸体拉离顾矜的视线。
　　顾矜一直在哭，哭晕了就躺在江烨给她办的私人病房的床上，醒来后接着流泪，连水也不愿喝。
　　“你走吧。”
　　她声音极为沙哑，不仔细听的话就不能辨别出内容。
　　江烨依旧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似是没听到她的话。
　　她叹了口气，眼角的泪已经浸湿了枕头的一大片。“如果不是你来找我，或许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了，我也能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
　　那个矜贵挺拔的背影此刻僵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背对着她，不让自己的眼泪显得可怜。
　　他终究是毁了他的茶花，让她枯萎凋零了。
　　本来就不配活着的人亲手破坏了神明。
　　他是不是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在乎他，就连他唯一视作珍宝的人现在也要厌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