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佑生人》一鹗

2、捉鬼

　　从手掌中间缓缓升起的，不是白烟，而是一种闪着绿色幽光的小颗粒，像萤火虫一样慢慢升到半空中，极力地感应着屋内的三个人，也就闪烁了不到一秒钟，它倏地飞向了谢澄胸口，像糖溶于水一样被谢澄吸收了进去。而手中的吊死鬼，早就不见了踪影。路曼曼觉得她的脸，好像比刚才的红润了一些。

　　精神病少女竟然真的有两把刷子，护士长和路曼曼恨不得一边一个抱住大腿：“这就把鬼收了？法师！”

　　谢澄坐回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先别高兴，今天我们仨得一起冒险了，如果想要活下去，你们就听好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她用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灵”字，“你们刚才见到的绿色的东西，就是‘灵’，万物有灵，但人类拥有的‘灵’是其他生物的几千几万倍，不过一般人的灵受□□束缚，非常微弱，几乎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你们所俗称的鬼，是一种灵体，有些人死后，‘灵’不仅没有散逸，反而凝聚形成灵体，灵体没有□□束缚，可以说是无所不能。但是，灵体在使用这些能力之后，也会损失一部分自己的‘灵’。所以，它们作祟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

　　“杀人？”

　　“对，杀掉其他人类或者灵体，夺取更多的‘灵’。”

　　“这些灵体最常用的把戏，就是吓唬，威胁，让你们产生幻觉，最好直接把人吓死，这样它们兵不血刃，就可以得到活人的‘灵’，所以你们一定不能害怕，你们越害怕，灵体越会纠缠，明白了？”

　　路曼曼搀扶着护士长：“可是，那个鬼，那个灵体，不是已经被你……消灭了吗？”她想说“吸收了”，但她一想到“眼前这个女孩吸收了鬼”，就觉得毛骨悚然，好像她自己本人喝了一个毛鸡蛋似的。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灵体，医院里还有一个，比它大很多的灵体。力量强大的灵体会产生一个能够运行的小世界，叫做灵境。你们听。”

　　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又响起很轻微的锣鼓声，“嘁嘁喳喳”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到一千米、五百米、二百米、一百米、十米、一米，在耳边炸开，一道女声高亢嘹亮，拖长尾音唱了起来：“咿——呀——”。正是路曼曼和护士长，在病房听到的唱戏声！

　　“奴奴本是父母明珠掌上……”

　　“可恨嫁与那中山狼，一载赴了黄泉呐……”

　　唱戏声大到无法忍受，路曼曼双手捂耳朵，屋内突然射入一道强光，将她晃得睁不开眼，等到强光逐渐消失，刚才震耳欲聋的唱戏声，也逐渐衰落下去。等她睁开眼，三人站在一个纯白的屋子里，只有对面的墙上留着三扇木门。

　　她们三人凑上前查看，木门上刻着的字迹已经斑驳，但依稀能认出"日"“丑”“木”之类的字样，一扇门上一个，不知道什么意思，路曼曼突然大叫一声，拽着护士长：“啊！谢澄你从刚才一直没有说话！”

　　“虽然我没开口，但我可以在心里说，放心。这三扇门除了刻字不同，剩下的都一样，我们随便挑一扇走吧。你们先走，我断后。”

　　路曼曼的手放在“日”字门，犹豫了一下问，“我们进去了要怎么出来？”

　　“灵境都是因为人的执念形成的，找到这个人，消除他的执念，灵境自然就消失了。”

　　“怎么消除？”

　　“把那个人杀了。你到底进不进？不然你们留下，我先进了。”

　　“进进进。我俩跟着你走。”护士长不想离法师半步，率先推开她身旁的门，手刚伸进门里，一阵白光从门内渗出将她整个人笼罩住，随后和门一起消失了。

　　“这怎么回事？”

　　“看来这个灵境想把我们分开，这里不能久留，只能分头走了。进去之后保住自己的命，其他的不用你管。”说完谢澄也进入了一扇门，“木”门同样闪烁白光，把她吞噬之后消失了，路曼曼赶紧跟上，将门一推。一阵白光后，她睁开眼睛，身体却急速下滑，她慌乱中用手在身侧一抓，只抓到两截麻绳，绳子在她的脖子上缠绕一圈，正吊在房梁中央，路曼曼感觉呼吸一急，身体像鱼一样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摆子，“啪”一声一只鞋掉了下去，竟足足有两三米高。

　　路曼曼被吊在半空，发现四周已经变了环境，目之所及是一根合抱粗的木头房梁，还有黑里泛红的木质家具，灰色的水泥地面，还有一把被踢倒的红木凳子，雕花木门，看上去典雅又古朴。难道这一切只是鬼制造的幻觉吗？路曼曼强迫自己要冷静，要深呼吸，可是脖子上传来的窒息感却憋得她喘不过来气，她的脸憋得通红，要死了……

　　不能死……路曼曼拼命左右摆动，麻绳在房梁上随着她摇晃，终于支撑不住，“砰”地一声断开，路曼曼直接摔在地上，加上猛然吸入空气，路曼曼一边疼一边又被呛得咳嗽。屋里的动静引来了屋外人的注意，门被一下子推开，跑进来一个梳着辫子头的年轻男人，男人进门看到躺在地上喊疼的路曼曼，神情很着急：“你你你……”

　　“你”了半天，路曼曼决定先下手为强，她捡起板凳就抡：“说！你是谁！这是哪儿！”

　　“我是陈威啊！”男人把辫子从后面一拉，顶在脑瓜子上，走了一个圈儿：“我变成辫子头你就不认识我了？我是陈威，你大学同学啊！”陈威和她同班又被分到一个医院实习，关系不错天天见面，眼前人的确是陈威，路曼曼刚想问话，门外传来一个老太的叱骂：“叫唤什么！这家还没你叫唤的份！儿媳妇做到婆婆头上来了！”

　　路曼曼直觉她是在说自己，凑到陈威耳边：“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啊，我在宿舍正睡着觉，醒来就发现到了这儿，常老太一个劲儿对我喊‘我的儿我的儿’，让我叫你去堂屋吃饭。”常老太年轻时候是唱戏的，现在是医院的病人，住院时间比他俩实习时间都长，年龄已超过八十，按理来说不应再看精神病，但一来常老太的确有点疯，动不动就掐人，拧得小护士胳膊青一块紫一块的，59院有充足对抗这类患者的经验，二来是她的儿子——也可能是侄子坚持，说59院是专业精神病院，有助于她治疗，这才让她一直住着。

　　发现类似穿越先照镜子，路曼曼往铜镜前一站，发现不只陈威的辫子头，她自己头上也顶着发髻，换了一身水蓝色长裙，只是形制有点奇怪，倒像是戏服，而谢澄和护士长却不见了踪影，看来还是得去堂屋看看。屋外是一个小院，路曼曼上吊的地方是她的卧室西厢房，中间一个方形院子，正当中一口水井，北面是堂屋。

　　俩人走到堂屋，昏暗的屋子里，圆桌主位上果然坐着常老太，正对着门，脸色蜡白，框在黑色门框里边跟遗像似得。路曼曼还没进屋，就挨了常老太一记眼刀：“吃个晚饭三催四请，好大的排场呦。”

　　俩人在常老太的指挥下，分别坐在常老太左右，护士长端着一个餐盘走进屋里，她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打扮像家里的老妈子，护士长朝路漫漫挤眉弄眼，全程离常老太远远的，整个人像踩了电门一样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上菜。

　　最后的两道菜上桌，护士长把盖子一掀，赫然是红烧红蜡烛，清蒸白蜡烛，香灰炒纸钱，一锅的清水炖纸金元宝，唯有靠近路曼曼的盘子里，放着两个孤零零的蛋黄派。护士长上完了菜，站在桌旁闭上眼，一脸“我已经尽力”的生无可恋。

　　常老太对着蜡烛纸钱吃得喷香，俩人坐在凳子上，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想来这顿饭必须得吃，一人抄住一个蛋黄派就啃，常老太的筷子立即飞来，打得路曼曼手背红了一片，“吃没吃相，不许吃，站一边儿去！”路曼曼如蒙大赦，腿终于听她自己使唤，赶紧站到护士长旁边，陈威可就没这么好运，常老太鸡爪子一样的手，死死地按住他：“我的儿，不要光吃馒头，吃菜，啊——”陈威的手被按得生疼，被喂了一嘴的纸元宝。路曼曼想劝，还没开口，往前一站先挨了常老太两个抡圆的耳光：“滚！院子里罚跪去！”

　　路曼曼在院子里一跪，天上就飘起雨滴，渐渐变成雷雨，瓢泼大雨打着闪直接往院子里倒，她怎么挣扎身体却还是不动，仿佛被人按着肩膀，一直跪到后半夜，才忽然觉得肩上卸了劲，她又行动自如了，赶紧拖着步子回西厢房避雨。刚推开门，一道闪电在空中劈开，黑暗的屋子被暂时照亮，陈威的半个光头锃光瓦亮，而他本人还抱着一个痰盂狂吐。

　　“路曼曼吗？”又一道闪电劈开，陈威一抬头，路曼曼看见他的脸上，散布着一块一块的白斑，一张猩红的嘴，像是唱戏的白色脸谱画了一半，突然的惊吓让她理智升天，路曼曼尖叫一声。她转过身将屋门一拉，又是轰隆一声，天空中闪电划过，常老太手里抓着一段白绫，就站在门外，外面太黑，路曼曼看不清她的脸。

　　屋子里没有人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常老太的手劲特别大，抓得路曼曼完全不能动弹，陈威把床帘一拉，原来放床的地方，竟然放着的是一口棺材。

　　“陈威你疯啦！救命……”常老太用手里的白绫捂住她的嘴，又穿过胸口在背后反绑成一个死结，陈威边把她塞进棺材里边哭：“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昨天就来了，我……你不懂，如果你不死，就是我死。其实你中午上吊的时候，我就一直站在门外边，你为什么不直接吊死？”

　　陈威的脸谱，不仅没有被眼泪冲掉，反而更加完整了，一直画满了全脸，直到最后“砰”的一声，棺材被盖上了，陈威的脸彻底从视野中消失了。路曼曼的眼前只剩下漆黑的棺材盖。

　　“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