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赖，投喂苏帮菜！》羊角可颂

6、定胜糕

　　附近维持治安的巡逻民警很快到了，疏散了聚集的人群。这场意外事件很快平息下来。滕柳在店家买了个超大的购物袋，把项酒那件烧得破败的羽绒服收好。两人一起和民警交谈。

　　项酒身旁的滕柳顶着一张冰块脸，连说话语气都硬邦邦的，显得很冷。好像被烧掉一件羽绒服的人是他。

　　“大概几点还有印象吗？”警员例行了解道。

　　项酒当时没在意，只好看向滕柳。

　　“是九点四十分左右，”滕柳说，他买糖葫芦时拿手机付款，看了一眼时间。他说话不多，但每次讲出的都是关键信息。

　　警员又问了其他，又把羽绒服带了回去，留了项酒的电话和地址。

　　偶遇此类突发情况，两人也没了再逛的兴致，尽快打车回程。

　　按顺路方向，车子先停在了小饭馆巷子口。项酒在后座一侧，没有要下车的动作。见状，一路都没和他聊天的滕柳伸手过来，摁住了他腕上的运动手表。

　　“小师傅，”他道。

　　项酒听到这个称呼，原本在车上昏昏欲睡，此时也精神百倍了起来好笑，他想，哈？

　　滕柳没有理会项酒惊讶的表情继续说，“我也想买块运动手表，你来帮我参谋参谋性价比吧。”

　　项酒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条消息处理中。这人叫我什么？又听到他说运动手表，更是古怪：现在几点了？快晚上十一点了。即便现在立刻马上下单，即便是最近的无锡仓库有货，最早也都是明天送达啊喂。

　　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哈，项酒这话根本没有说出来的时间，人就已经被先下车的滕柳拽了出去。计程车司机从始至终都没有侧过头看他们一眼。

　　“啊这……你……我……”巷子口离项家饭铺本就不算太远，项酒这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已经被滕柳拉着快步走到小饭馆门口了。

　　“开锁，外面冷。”滕柳反倒催促他。

　　“哦好，”项酒竟然用下意识乖乖照做了，直到他站在空调面前吹暖气时依然没有弄明白这一连串动作是为何发生的。

　　倒是滕柳先开口说，“这几天先别回家一个人住了，至少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项酒点点头，几秒之后依然发现不太对劲。滕柳是怎么知道自己一个人住的？

　　滕柳把好几张靠背椅子连接起来，把被子垫在椅子上，又全身卷起来，开着空调倒也不算太冷。他睡在了一楼。

　　而项酒在二楼，盖着另一床被子，怀里抱着个灌满水的热水袋。

　　他的棉袄殉在了山塘街，他被子上现在盖的是滕柳的大衣。那件衣服有点像毛呢面料，看上去并不特别厚实，但却十分的暖和。他想，明天帮滕柳下单运动手表时也应该顺便买一件他这样的大衣。就这么开着灯睡了整晚，倒也睡很沉。

　　*

　　老板和员工的比赛创意会议是第二天的主题。这个会议开展得并不顺利。灵感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有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有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们搓着面粉团子揉各种造型，仍是没敲定主意，似乎白面团都被盘得“包浆”了。也亏得这些面粉捏的类似馒头、汤包、小动物的试验品不会真的蒸熟了吃，不然铁定要拉肚子。

　　“这么说我突然想到一个，”项酒噔噔噔地上楼，在纸箱里翻出了一套模具，“这是制糕常用的花板，和比赛没关系。”项酒给滕柳看那板上凿有孔洞，形状两头宽中间窄。

　　“今天提前让你尝尝鲜。”项酒卖着关子，并没有提前跟滕柳细说此为何物。

　　滕柳帮项酒打下手。

　　将之前已有的糯米粉和粳米粉按特定比例拌匀，之后加入少量红曲调色。在花板底部先铺一层混合好之后的糕粉，依次往小格中置入定量的豆沙馅，再用糕粉填充整个花模。

　　倒扣脱模，蒸上十分钟左右出锅后，在小盘里摆放好。

　　碟子里的花糕以飘散出清淡的米香。颜色呈浅粉色，有点像春日里开满苏州城的垂丝海棠。花糕呈定榫状，中间写着模具板刻的“定胜”二字。

　　轻咬一口，软酥适中，不掉渣不粘牙，糕中间深色的红豆沙和外周淡粉色相配正好。无论是隐含寓意还是视觉颜值都相当讨喜。

　　“这是……”豆沙馅甜而不腻，甚至能吃出一点点红豆的颗粒感。对滕柳这种并不喜甜食的人来说很是友好。

　　“定胜糕。”

　　据说和南宋年间的民间故事有关。相传当时驻守将领苦于研究战情不得其法，而苏州百姓将金兵阵势制成定榫形状的花糕送给军士，以巧传信息，终使守城将士大破金军。

　　由于“定榫”二字音同定胜，刚好可以讨个幸运高兴的好彩头，因此后来就把此糕称为定胜糕。

　　每年六、七月是全国中考和高考的时间。在苏州，不少家长会特地在考试季买这种糕点给孩子，以“定胜”二字以起到鼓舞士气和祈愿高分的作用。

　　项酒也会特意在这个时间推出定胜糕来满足下单顾客的愿想。即便大多数点外卖的是单身年轻的打工族，也能吃到特定时节的苏州本地糕点。因此每年的销量都还不错。

　　项酒道，“观前街上有个店铺，叫黄天源糕饼大王的。”

　　“观前街？”滕柳问。

　　“对，”项酒说，他念的音同“罐”，“这里的关是指道观玄妙观，因此读成第四声。”观前街上多是售卖苏州特产。

　　滕柳又听项酒道，“以前看到那么多卖花糕的，总想尝尝是什么味道。”特别是想大考时吃到祝自己好运。“可惜没参加过高考，当时没买过，是后来长大了，挣到钱了，才买了。”

　　项酒看着自己做的那花糕，怔怔地有些出神。

　　他听到滕柳问，“是自己一个人长大的吗？”声音很轻。

　　“在孤儿院长大的，”项酒只感觉自己的情绪被滕柳照顾得很妥帖，也很自然的讲着，他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花糕个头并不太大，项酒两口三口啃完了一个，然后又重新沉下心来琢磨比赛创意。

　　有了好几种想法，又都给都让他自己给否定了。总觉得哪里不够好，大概是因为参加大大小小的厨艺比赛太多，反而有种人在此山中，未能探清全局之感。直到整天的工作都已经基本完成了，项酒依然没有厘清想法的雏形。

　　甜点的创新讲究色，香，味和寓意。既要有苏州特色，又要有自己创意风格名片的，还要能反映桃花坞居民的精神面貌。

　　滕柳见他话都少了一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于是故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让他能把思维抽离开放轻松些。

　　滕柳问，“苏州有什么特别有名气的古代诗词吗？”

　　“古诗词？”项酒知道这是滕柳在和自己一起拓展思路，他道，“那可太多了，江浙自古多文士。”他张口就来，背诵道，“月落乌啼霜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这是张继的《枫桥夜泊》，这首诗实在太有名了。滕柳接着念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1】”

　　“还有一首叫《青玉案》，”项酒又换了另一首，道，“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2】”描写的是江南地区梅雨时节的风景。项酒说，“这首词的作者当时是住在姑苏区的盘门附近。”

　　“还有吗？”滕柳继续问。

　　项酒顿了顿，接着又缓缓背了一两首。

　　滕柳忍不住又拿起一块定胜糕，咬了一角道，“其实第一次听‘桃花坞街区’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些耳熟。”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古风古韵了。

　　好像在哪里听过。

　　“当然了，这名字也有一首诗里提到的，”项酒说着，“你听好啊——”

　　他悠哉游哉地吟诗，一手拿着卷起的宣传单，在另一只手心中慢慢有节奏的敲击，边躲着步子边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3】”

　　项酒念的这一首正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所作的《桃花庵歌。唐寅曾在桃花坞居住修葺桃花庵，自称为桃花庵主。这首诗全文共一百四十字，全篇都是作者淡泊名利，归隐闲世的态度。

　　滕柳听到项酒念那一句“又摘桃花换酒钱时”，感觉一位肆意生活，酣醉入眠的桃花庵主形象展现于眼前。

　　项酒这时看过来，望着滕柳。他俩不约而同的说道：

　　“要不我们试试……”
　　“名字可以叫做……”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那一样的三个字。

　　“这个好诶！”
　　“……”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埋头在店里，每天除了准备日常的营业菜单，就是在用所有的碎片时间来调试甜品的配方和外形。

　　他俩分工合作，前者甜品配方主要是由项酒负责，而滕柳就在一旁画画写写，设计整个外观的颜值。随时地交流讨论一番。

　　项酒把玻璃门上贴着的那张“招工告示”换成了“婉拒入内”的小海报，上书——

　　本店大厨们正潜心研制比赛甜品，谢绝任何桃花坞居民的打探消息。

　　HAHA~哈哈，外加一个超大笑脸在旁边。

　　这小海报纯属搞怪，吊足了街坊邻居的胃口。

　　接下来的这些天里，大伙儿都各自觉的没有互相串门，默契的憋着劲较量，分别全力备战比赛。包括居委会的徐大妈和陆阿姨也都只是在微信群里和项酒问候着，说期待到时表现。

　　左邻右舍确实忍住了没互相打听，项酒和滕柳却等来了派出所民警的回访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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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 《枫桥夜泊》，唐代，作者张继
2. 《青玉案》，宋代，作者贺铸
3. 《桃花庵歌》，明代，作者唐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