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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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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谷是去渝州的必经之路。
因为这里地势险峻,有着一线天这种埋伏优势,所以是之前盘踞此处的匪帮截取往来货物的绝佳之处。
后来匪帮被檀渊门灭去之后,便不再有此般事情。
死人谷倒是成为商路里繁华的一条。
——但今日却不同。
峰崖上,云出岫骑在马上,拉着缰绳,慢悠悠地在狭路上行着。
马边便是深沟,他如履平底。
魏子然在后面跟着他,散漫地和他聊着。云出岫淡淡地应着,魏子然却看出他心不在焉。
“所以,你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来抓江家那个二少爷?”魏子然看到不远处云出岫布下的千人阵,还是忍不住问了。
江家二少爷江年望的人头被贴满了悬赏榜,对方出手确实大方,但云出岫不像是为了那点小钱大动干戈的人。
“有仇。”云出岫不是很想解释。
魏子然领会到,也不再多问,而是转了个话题。
“话说明丰遥强娶了秋寒,你知道吧。”这是武林里最近传疯的事情,魏子然起了个头,正打算继续说,谁知云出岫回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那龟孙还给门里下了帖,但没人去。”魏子然想到云出岫那几天刚好忙着檀渊门的弟子大选,脚不沾地的,不知道也正常,便和他仔细说了。
“要我说,明丰遥实在歹毒,他知道秋寒最讨厌被束缚,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来报复她。秋寒一介女侠,这个结局太令人唏嘘了。”
魏子然想到之前抓土匪的时候遇到了秋寒行侠仗义,一人拦下对方三帮人马,他赶到时,秋寒受了点伤,但她把土匪头子给杀了,还在单挑十几个壮汉。
好在魏子然带人来得及时,不然秋寒就算能脱身,也得受重伤。
他以为秋寒是什么门派派来执行任务的,没想到女侠在邻近的村庄里歇脚,听到了村民的哀怨,便二话不说要剿匪。
魏子然当时只觉得秋寒确实义气,但一人单挑属实不自量力,而秋寒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只是抱拳笑笑,道:“虽武功平庸,总觉要做点什么事,才能不负心中丘壑,虽死,足矣。”
魏子然回过神,啧了一声,道:“所以他们说报复有骨气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强娶她,真是蛇蝎心肠啊!”
云出岫静静地听着他感叹,马已经绕着山走到了崖底,踏上平地,他酝酿了一下,才道:“明丰遥和她的仇,应该不是他娶她的原因。”
魏子然这些天都在听周遭的人大肆宣扬着明丰遥因恨娶秋寒,突然听到相反的答案,倒让他有些愣住了。
“为什么?”
峡谷里刮过一场疾风,掠起云出岫的白云袍边。他眯起眼,看飞沙从眼前卷过,飘飘扬扬地洒向天,在浑浊中,他开口道:“因为早些年秋寒和明丰遥成了婚,不过没什么人知道,后来闹了矛盾,一直没有和好。江湖传的什么恨都是假的,夫妻间的事情有谁知道,这次只不过是借此名义,明丰遥想风风光光地迎娶秋寒罢了。”
云出岫说得平静,魏子然早就按捺不住想问,他吃惊地张着嘴,吃了一口沙。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成婚的时候我刚好去了。”
“多久的事情了?”
“十年前。”
魏子然骑马上前,和他并行,随口问道:“和将军、夫人一起去的吧。”
云出岫眸光暗下来,攥着绳的手紧了紧,半晌才开口,还是平淡的语气,“不是。”
他不想说,魏子然也不多问。
前面就是云出岫布下的人马,此刻,他们正与不远处执剑的白衣男子对峙着。
江年望看着眼前千号人,正思考着逃出去的方法,结果看到千号人中间让出一条路,穿着白云袍的人在人群前勒了马,居高临下地扫过来,眼神十分冷淡。
江年望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改了主意,似是叹了口气,把配剑扔在一旁,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檀渊门的人都知道门主绑了个当朝状元回来。
一群武夫像八百年没见过书生般拼命往牢里跑,只看到状元非常矜持地沏茶倒水,自顾自地在牢里看着诗文——据说还是某个大胆的弟子请教了他功课,然后他要的报酬就是留下诗文一日。
云出岫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并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因为他知道江年望讨厌被喧嚣吵闹包围。
一开始武夫们还比较新奇,后来见状元对他们恍若未闻,渐渐也就失了兴趣,转而去关心怎么发落他。
那天高堂明灯长亮,一群壮汉神情严肃地端坐明堂,而云出岫漫不经心地靠坐在最上层的座椅,听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
一位刀疤脸站了起来。
“要我说,以后我们每次的大会,都要他即兴题诗一百首,不写完不准歇息,各位意下如何?”
一阵窃窃言语声,大家都叫好,刀疤抱拳看向高位上的云出岫。
对方只是向下轻微一摆手,示意他坐下。
一个光头站起来。
“我觉得,不如让他去扫茅房,他这种富家公子肯定不行。”
众人都觉得折磨人,再次看向云出岫。
云出岫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
没人站起来了,只是全都静静注视着云出岫,看他撑着头,似乎在思考。
大家都期待门主惊天动地的特别处置,折磨这个稀罕的贵公子。
云出岫蹙着眉想了很久,终于拍了一下扶手,站了起来。
大家非常激动,平时在他们这群变态里最变态的门主,终于再次想到了令人拍案叫绝的绝妙点子。
众人于是跟着他拍案而起,然后大厅里响起一阵“啪啪”的声音,乌泱泱地站起一群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云出岫还是平静地端着架子,语气平常地开口,“我决定了,择日迎娶江年望。”
一群壮汉正要下意识大声呼喊“高明”,但一下反应过来,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不知该叫不该叫。
云出岫倒是显得平常,还问他们的意见。
不知谁先开口,大声道:“高明!”
这一嗓子吼得很有劲,至少云出岫很满意。
于是,一群粗鲁的武夫都喊起来,各种“绝妙”、“威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都喊出来了,然后有人弱弱地混在人群里,小声道:“明丰遥是不是用过?”
声音虽小,却被所有人听见了,于是人群一下又寂静。
云出岫倒像没事人,随意地挥了挥手,道:“可以了,今天到此为止,散。”
檀渊门传话的下人腿脚十分利索。
魏子然知道云出岫在开会,他留在了书房,处理一些事务,以为这只是个平静的夜晚。
今晚的事务不多,他也心情舒畅,颇为轻松地端了一杯茶,在窗旁赏月歇息。
传话的小喜噔噔噔地敲门,他只是应了句“进”,都没转身,手中轻摇茶杯,仿佛在品酒。
小喜喘着气,急促道:“二掌门,不好了。”
魏子然心情好,对事也耐心,道:“慢点说,不急,什么不好了?”
“门主、门主他、他……”
魏子然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急起来都这样传话,明明都说了慢点说。
他端起茶杯,正要轻抿一口压脾气,小喜终于说了重点。
“他要娶那个男人!”
魏子然脑子一空。
小喜只见平常处事不惊临危不乱从容不迫的二掌门还是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样子,当场低头,觉得自己见识还是浅了。结果看到眼前的地面被茶水打湿,茶水都要溅他身上了,他猛地抬头,看到魏子然杯沿送到嘴旁却忘了喝,任凭他珍藏许久的茶水打湿袖子和地面,整个人呆在原地。
魏子然背着手,在月下深思。
小喜不能走,看似认真地和魏子然一起思考,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在袖子下抠着手指。
魏子然这一刻钟的思考量已经比上这一年用脑子的量了。
他沉吟许久,久到小喜无聊得快睡着,他突然开口。
“我知道了,”魏子然一拍手掌,给小喜吓清醒了。
“门主这是和明丰遥一样,狠狠地羞辱江年望呢。”
小喜脑子还没醒,问道:“江年望是谁?”
魏子然:“……”
“那男的。”
“哦。”
魏子然一挥手,继续发挥:“不管,总之,这是一个绝妙的好计划,不得不佩服门主的高明。传下去,门主将迎娶江年望,狠狠报复死对头。”说完,他自己都有点虚,但气势不能输,于是转过身,强颜欢笑地“哈哈”两句。
小喜不明白掌门们的心思,只知道他们喜欢识景的手下,于是,他跟着“哈哈”两声。
魏子然没想到小喜真懂了他牵强的解释,于是顺着又“哈”了几句,小喜一看,连忙使出平时假笑的劲,忘情地大笑起来。
魏子然看着小喜,心中纳闷,但为了云出岫的名声,他只好舍弃自己的面子,硬是跟着小喜尴尬地笑着。
那天晚上,魏子然深思小喜的笑点。
一晚上,大家都知道高明有城府的心机门主要迎娶那个书生,美名其曰,“报仇。”
看大牢的下人有时经过江年望的牢门,便会看着他讨论几句。
江年望便在他们的吵闹的小声交谈中,理清了来龙去脉。
那天的狱守在吃饭的时候绘声绘色地描绘道:“你们知道吗,那个书生,知道这件事情后,啧啧,那叫一个痛不欲生。”
一时间,五六个脑袋凑上来,“怎么说?”
狱守喝了一口酒,大呼一口气,才道:“你们是没看到,当时他听到我们说的时候,拿那本诗书一下挡住了脸,别过去,然后就哭了。”
“真的假的?”
“保真。”狱守喝下一大口酒,“那个肩膀抽的,不知道的以为癫症呢,啧啧。”
都哭成这样了,伤心程度可见一斑。
众人一阵唏嘘。
江年望浑然不知狱守的造谣,他还是翻看着诗书,心里却在盘算着云出岫的心思。
暗处,他心不在焉地翻到五柳先生的一篇诗文,下意识看向那句铭记于心的诗句,轻笑了一声。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相遇,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