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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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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璧吮吸着手指渗出的血珠,一路往大道深处跑去。
风有些大,迎着风林沉璧忍不住咳了几声。
他边跑边控制不住地想,沈昭是不是一早就怀疑他会重生?这些日子里,林沉璧在府邸每日三遍地喝着药,身体养好了不少,不会再囿于身体而无法开坛做法。虽说仍比不过他全盛时期,但也恢复七八成。
偶有自己探脉,也不复当初脉象虚滑。倘若自己当初真是夺舍重生,且失去了一魂一魄,那是谁为他夺的舍?为何没有受到夺舍后的反噬?
林沉璧撑着膝盖缓了缓,扭头见那群小弟子还没追上,心底长长舒了口气。
今夜沈昭不在他身边,正是他重回到苍山老窝的绝佳时机。
林沉璧抬头辨认月亮的方位,与其老老实实待在沈昭身边,还不如趁早溜之大吉,待在这时间越长,越容易养出乐不思蜀的毛病。
他还要重返仙道第一,还要好好过日子,上辈子死得窝囊,不能为了儿女情长坏了自己的好事。
——连话本里都讲,成天你侬我侬的人下场只有去死,只有拼营生才有大出路。
林沉璧心情好起来,脚步也轻松不少,就顺着大路一直往下走,他还记得这里不远处有个小村庄,过了那个村落,便有一个桃花坞,乘船淌水过河后一路向下,就是自己的老巢倒苍山了。
三年过去,不知倒苍山里栽下的食人草还在不在。
正走着,冷不防脚腕忽然一紧,林沉璧没收住脚,身体直直往前倒去,脑袋撞上一片温热的胸膛。
“……谁啊没长眼?”
他抬起头,正要施咒,在看见来人的一瞬却怔住了。
那人正是少年模样,剑眉星目,鼻梁硬挺,此刻身着一身甲胄,光彩夺目,手中却握着一套绳索,绳索的另一头,正圈着林沉璧的脚踝。
林沉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腕,心道倒霉。
是谢忱。
当年他杀了谢府满门后,留下的那个狼崽子。
他不是滚去朝廷当将军了么?
林沉璧推开谢忱,扫了一眼,几年不见,这人倒是窜了一大截,现在比他还高一头,恐怕都跟沈昭差不多高了,过的还真是好日子。
林沉璧扯了扯脚踝上的绳索,问:“你什么意思啊?”
手中晃动的绳索仿佛一道惊雷,谢忱一惊,终于回过神来,恍恍然收了绳子。垂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瘦削的青年。
眼前这人苍白瘦弱,五官平整,浑身透着病气,算不上好看,只是眉眼间自带一股媚意,让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
林沉璧哼了一声,不待谢忱出声,便像怕遭瘟一样离他远了点,低下头施施然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余光却见谢忱的目光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
他被谢忱盯得浑身难受,想忍又忍不住,语气不善道:“看看看,你总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金子?”
谢忱摇摇头,认真道:“我着看你,总觉得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故人?”林沉璧的手一顿,冷笑着说:“你也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谢忱眼睛一亮:“是谁?”
“一个死人。”
谢忱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林沉璧无意与他纠缠,歇脚后还要接着赶路,他看也不看谢忱,就从他身旁走过,两人擦肩而过时,冷不丁被人握住手臂:“等一下。”
林沉璧扭头,听见谢忱问:“你是江城人?”
“不是。”
“那为何这么晚还在这里?你不知道最近邪祟频发,朝廷不许人半夜出门么?”
林沉璧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衣襟上的纹绣:“我也是玄门弟子,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不出门关你何事?倒是你……”
他斜眼看着谢忱,手指戳在他的甲胄上:“你一个朝廷的走狗,怎么独身一人跑出来?难不成是逃兵?怕死?”
谢忱闻言立马沉了脸色,拂开林沉璧的手,冷然道:“道友慎言。”
林沉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撩起衣摆仔细擦拭刚才碰过甲胄的手指,模样极其嫌弃。也不管谢忱胀成猪肝样的脸色,扭头就往回走。
身后随即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蹙起眉头,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脚步声跟着响起来,他快,谢忱便快,他慢,谢忱的脚步便一顿,两人一直保持着一段不合宜的距离。
走着走着林沉璧的脸色越加阴沉下来,他脚底站定,猛地转身道:“我说这位官老爷,你不去做工,跟着我一介小小散道做什么?跟着我是能多块肉吃,还是能加官进爵啊?”
谢忱无言,定定看着他,脸上涨得通红。他嘴唇蠕动着,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攥成拳,又是一脸有屁不敢放的憋屈样。三年了,当初踩着他魔头的名声上位,结果还是当初那个死闷葫芦,三杆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看见这张脸,林沉璧就不由想起当初自己如何收他做弟子、又如何悉心爱护他,没想自己把他当亲亲徒弟,这人却当他是做大官的敲门砖。一时只觉自己的泛滥好心都喂了狗,还不如在谢府时就一剑杀了他来得痛快。
正这样想着,手腕忽然一凉,林沉璧猛地抬头,却见谢忱摇了摇手里的绳索说:“我说不过你,可也不会轻易放你走。我知道你是玄王身边的人,江城出了事,我奉朝廷的御令而来,你带我找到玄王,届时走与不走都凭你心意。”
林沉璧自然知道,如果真带他去找沈昭,那自己就铁定走不了了,生死是一件事,他还从谢忱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他忍不住说:“你方才说,让我带你去找沈…玄王?”
“对。”谢忱道,“一个时辰前杏花村遭了尸瘟,我手下弟子去驱邪,此后便与玄王失去了联系。”
杏花村,正是他们来时经过的那片村落。
林沉璧徒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那你们来时有没有见过从音寺?就是那座废弃佛庙,邪乎得很,玄王走前一把火把它烧了。”
“从音寺……”谢忱紧锁着眉宇,面露讶然,仅仅片刻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环顾四周,此刻大道坦荡,星月生辉,官道一路延伸到远处的黑暗里,只偶有微风拂过,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稀疏平常。
可是……
太静了。没有虫鸣,没有风声,甚至连所谓的从音寺——
他也根本没见过。
碰上鬼打墙了。
林沉璧从他表情就看出事情不妙,偏偏又看不出阴气,谢忱是个半瓶子晃荡的废物指望不上,他悄悄咬破手指,正要念诀破障,却见谢忱从怀里一掏,掏出一张空白符箓,迅速割破手指,剑指写空符,嘴里念念有词。
符纸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幽蓝火焰,噌得往前俯冲下去,谢忱追着火焰跑了几步,忽然展颜一笑,扭头跟他道:“跟着我走吧,我带你出去。”
林沉璧捏着绳子幽幽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像终于认命了似的,垂头丧气地跟着谢忱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道法?”
“……是苍山术。”谢忱轻轻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看着眼熟,就随便问问喽,谁能想到你们这些正派子弟,一个个嘴里说着瞧不起歪门邪道,私下里学得比谁都起劲。”
“法无正邪,人有善恶。”谢忱像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挖苦,认真说:“是正是邪,无非自在人心罢了。何况我本就是林沉璧的弟子,会一点苍山术又如何。”
他说着,状若轻松地笑了笑,“我们不也是靠苍山术才能走出这鬼打墙的么?不说这个了。”
林沉璧倒是没料到他会这样想,只是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无论是陆云端还是谢忱,甚至连沈昭也算上,当初正道如何讨伐他,今日自己又沾上这些禁术,口口声声说“法无正邪,人有善恶”,可当初这些人又在哪里呢?
还真是怪好笑的。
两人循着幽蓝的火光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林沉璧这具身体消耗得厉害,又走了这么久的路,腿脚有些发软,谢忱意识到他状况不对,弯身将人背了起来,两人第三次经过这片官道时,终于听见溪水流动的声音。
火光在这时蹭地熄灭。
林沉璧从谢忱身上跳下来,抬头一看,不远处一股黑烟冲天而上,隐隐有火光可见。
到从音寺了。
他悄悄把渗血的手指往衣襟上抹了抹。不动声色地跟着谢忱绕过断壁残垣,往另一条岔口走去。
方才他趴在谢忱背上,发现他胸前还藏着封密信,恐怕就是这回来找沈昭的目的。
他趁谢忱不察,偷偷动用术法探查密信内容,谢忱来得匆忙,这么晚还快马加鞭地去见沈昭,定是出了什么事,林沉璧剥出一缕灵力偷偷查看,才知道果真是件大事。
坞城谢氏的少主谢无恙因遭怅鬼死了,死后一个月,由朝廷钦点的外姓弟子解景鸿加封爵位,正式接手谢氏,成为新一任谢家家主。
谢无恙他知道,上辈子就草包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他是世子谢燃的伴读,自幼跟在世子身边,后来谢燃因病早死,谢无恙作为旁支子弟被迫外放封地,守着西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五六年,直到谢氏被林沉璧全灭,才被迎回来做了少主。
没想到这人命这样差,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怅鬼咬死了。
相比之下,林沉璧还是对这个外姓人更感兴趣些。
到底是什么横空出世的小辈,能叫这群老古董不顾惜他是异姓,也要扶他坐上家主的位置?
脚腕上的绳索动了动,林沉璧抬眼看谢忱,谢忱躲开他的目光,扭头拉着绳子另一端:“别溜号,看路。”
林沉璧歪着头跟上他,眼中浮现出一抹戾色,但转瞬又消散了,谢忱走在他前面,两人一路无话。
越过一片小山丘,平坦的大道总算有了些崎岖曲折,空气里泛着微微的血腥味。
前方矗立着一个挺直的人影。
林沉璧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沈昭。
“在那里。”
谢忱拉着他往人影处跑去,林沉璧被他拽得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直到走近了些才发现,沈昭脚下还有一个软绵绵的人形,来时的血腥气正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沈昭听见声音,收了剑对谢忱微微颔首,目光在见到露出半个脑袋的林沉璧时微微一顿,面色不善。
林沉璧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知道免不了要挨一顿骂,便躲开他的目光,无意瞥了那具人形一眼。
却在看清那人样貌时,身体瞬间僵硬。
曾有好事者私下里排过一个玄门美人榜,将其与勾栏牡丹并列为惊鸿榜二则。林沉璧生得好,一双眉眼潋滟生情,肌肤如白玉,自带一股风流,常常叫人见之难忘。那时虽总被人骂阴晴不定、乖戾阴狠,可也动摇不了他榜首位置分毫。
这样一张脸,自然是极其有辨识度的。哪怕那些没见过他的玄门弟子,只看这样一副清艳面容,便知他的鼎鼎大名。
但林沉璧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亲眼再见自己的身体。
——躺着的那人,分明就长着和他前世一模一样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