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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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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而天地骤暗,林沉璧脚下的溪流野草干涸凝固,化作无数暗沉的血迹骸骨。
玄门弟子纷纷立幡结阵,三道白玉铃声过后,漫天遍野的尸骨从原地直立起来,头颈相连处只剩下一缕薄薄的皮肉连接。
这些都是他已死的徒弟。
林沉璧心中慌乱,不顾胸口前疼痛不止,抓着沈昭的手就往回跑。
他对倒苍山无比熟悉,知晓附近就有一个阴阵可隐蔽他暂往躲避,上辈子沈昭因他差点死去,这回无论如何,先要先将沈昭带去安全地方,他才能安心开坛做法替他徒弟们报仇。
“沈昭,沈昭,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安全了。”
立行尸动作缓慢,林沉璧咬破手指,口中念念有声,他食指沾血,剑指写空符,高喝一声“破!”,周遭倏忽阴风乍起,从四面八方刮来裹挟着尸气的风。
两山之间的玄门弟子被乱了阵脚,林沉璧瞅准时机,抓着沈昭的手冲进雾里。
沿着陡峭悬崖跑了半天,林沉璧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只被他抓住的手腕冰冷冷湿漉漉,根本不像是人的手。
他猛地回头,却见一只穿着沈昭衣衫的厉鬼正睁着血红滴血的双眼,凄厉地向他扑去。
林沉璧被吓了一跳,猛的松开了手,转身退后了好几步,栽倒在地。
倒苍山的雾浓重得快要滴落,雾气中,那些追来的立行尸摇摇晃晃,时而变作他那些惨死的弟子模样,时而化作一只只厉鬼,像是要向他索命。
“沈昭”一击不成,提着滴血重剑一步步向他走来。
“沈昭,你也要杀我吗?”
林沉璧心如刀绞,十指抠着泥石微微颤抖。那人不答,缓缓举起剑,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林沉璧失望地闭上眼,眼看重剑就要刺入心窝,忽然一阵雨声没入天地之间,紧接着满天飘起绵绵细雨,雨中隐隐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林沉璧,林沉璧——”
林沉璧死死地闭着眼,胸口的刺痛感越发清晰。耳边传来沈昭的的观音。
“他需要止血,金乌散,金乌散,阿进!”
神识渐渐清明,林沉璧抬手捂住胸口,却被一双手捉住,他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沈昭怀里,浑身被湿汗浸透,胸口处汩汩流着鲜血。
沈昭抱着他,鲜血染得他衣衫咸湿难闻,林沉璧要起身,胸口骤然一痛,低下眼一看,才发现自己胸口处赫然被剑戳了一个洞。
他被魇住了。
“别动。”
沈昭瞥见他动作,轻轻握住他的手腕,阿进将金乌散递给他,沈昭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小心翻开他衣襟,神色分外难看。
金乌散是玄门有名的疮药,止血效果一流,只是原料藏蛇蜕难寻,一副金疮药价值千金。
林沉璧缩在沈昭怀里,侧着脑袋任由他动作,浑身被冷汗浸湿,心里却烦躁不安。
修长白皙的指尖划过他的肌肤,沈昭边为他上药边问:“你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藏得极深的忧虑,林沉璧掀开眼皮,见他连大氅都没脱,身上甚至还带着从屋外沾染上的寒气,沈昭身后,府中的人围了一圈,沈燕披着衣衫背对他站在屋外,正气急败坏地训斥着值守侍卫。
梦魇里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闪回,林沉璧粗喘着气,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冷汗从鼻尖滚落:“王爷,玄王殿下,有人,有人要杀我……”
沈昭手上一顿,用力握住他的手腕:“没事了,我在这。”
沈昭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抱回床上,反握住他的手腕,一股温厚柔顺的灵气顺着手腕没入四肢百骸。
林沉璧的脸色稍稍缓和,听见沈昭道:“这是我的不是。何家人死后虽有符箓震慑,但却不曾做法镇魂,不想他们怨气如此深重,竟能冲破禁制出来作恶——又因你身上阴气又重,才被它们得了手。”
林沉璧张着嘴喘了口气,抓着他的手艰难摇头:“不,不对……是骸阵,那人有白玉铃,我听到白玉铃的响声,他要杀我。”
“骸阵?”沈燕伸出脑袋,“这是什么?”
林沉璧手一僵,霎时间千万思绪翻飞,片刻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不能说。倘若真透露出来,这些正派人未必不会怀疑自己,苍山术本就是禁忌,他不能节外生枝。
林沉璧抿了抿唇瓣,正想糊弄过去,却听沈昭沉声道:“骸阵乃苍山禁术,取惨死之人为容器,剥魂夺魄,被骸阵盯上的人少有能全须全尾逃出来的,因而即便是苍山术,也是少有使用的禁忌。”
闻言林沉璧一愣,忽的瞪大眼。
他怎么会知道!
……沈昭不是玄门正道子弟么,他怎么对苍山术了解如此多?
这些苍山术密辛只对修习禁术的弟子开放,当年林沉璧收徒百人,也只敢给几个天资尚可的徒弟讲讲其中皮毛,否则如若碰上心志不坚之人,迟早要出大事。
难道是孟令青给他开的后门?
林沉璧心里五味杂陈,默默垂下眼,盯着沈昭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发怔。
他听见沈燕讪讪点头:“原来是这样。”
沈燕思索着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可我一路上都没听到铃铛声,你们有谁听见了?”
她抬头扫了一眼,没人说话。
片刻后,才听沈昭说:“并非骸阵。”
沈昭收回手,解下大氅披在手肘上,目光沉沉。连日的奔波令他脸上蒙上一层寒霜,眼底隐隐有怒气可见,玄王向来温润,今日显然是已经动了气。
沈昭道:“今夜轮值焰军何在?”
话音刚落,人群中两个身着甲胄的焰军直挺挺跪了下去。
沈昭并不抬头:“你二人今夜轮值,期间没有发现异常?”
“……回殿下,除却子时风雨突至,其他并未发现异常。”
“有谁来过?”
两人沉默着思索片刻,迟疑道:“无人来过。”
殿内一片寂静。
林沉璧躺在床上安静装死,金乌散触手温凉,伤口处已经止住血不怎么疼了。直到这时他才抽空歪着脑袋瞅去,却见所有守在府邸的亲卫焰军全都被沈昭聚集在此,个个垂着脑袋不敢多言,似是怕极了沈昭。
不过想来也是,今天所幸沈昭正巧不在,他若是在,这次被魇住自杀的岂不就是他了?在玄王府邸出了这种事,恐怕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林沉璧心念百转,又想,这人也未必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或许今天目的本就是沈昭,只是碰巧被他这个倒霉蛋赶上了呢?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沈昭冷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二人玩忽职守,难以具纪,若非孤今夜及时赶回来,恐怕今夜之事难以收场,下去与沈燕将军领罚,再扣三年饷银。”
这对焰军而言并非重罚,两人长长松了口气,正领了命要离去,走了几步玄王却忽然叫住他们。
“慢着。”沈昭抬起眼,看着二人,若有所思道:“沈燕,先不必麻烦了。”
沈燕疑惑抬头。
下一刻众人惊呼一声,便见那两人身子忽然一阵抽搐,直挺挺仰倒在地上,七窍中流出浓稠黑血来,很快身上脸上泛起骇人青斑,竟当场死得彻彻底底。
林沉璧忍不住轻轻蹙眉。
沈昭坐在他身前,林沉璧挣动着抬头,却看不清他神情,只能听见他近乎冷淡的声音:“今日以二人为例,若再有诸如此事发生,我必不会心慈手软,无论是谁,下场都和他们一样。”
抬眼扫了一圈,沈昭闭了闭眼:“都下去吧。”
众人道了声诺,鱼贯而出。
一时间里屋子里只剩下林沉璧和沈昭两个人。
林沉璧紧闭着眼装昏迷。
沈昭无比自然地拾起浸了热水的绢帕,轻轻将他侧脸蹭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屋内只燃着几盏烛灯,玄王修长端雅的身形在他身前打下一片阴影,阴影下,沈昭垂眼好笑看着床上人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胡乱转动。
“睁眼。”沈昭用指节扣了扣林沉璧耳旁的床铺,“你方才说你碰上了骸阵?”
林沉璧故作挣扎模样,颤颤巍巍地慢慢睁眼。因着伤势原因,沈昭没给他盖厚被子,只在他身上搭了件薄薄毯子,方才被穿堂风一吹,林沉璧打了个哆嗦,又拉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差点叫出声来。
不知是否是刚从阎王殿走一圈的缘故,烛火下的沈昭竟显得有些陌生。林沉璧干涩地张了张嘴,沈昭会意,取来小杯茶水,用银勺喂到他嘴边。
一口热茶下肚,林沉璧才觉缓过来些。
他眨眨眼,做出副懵懂天真的模样:“殿下,您说骸阵?似乎听师傅说过……这是什么?”
沈昭笑了一声,目光从不远处倒塌的书架和一地染着血迹的符纸上移开,摇头道:“恐怕你听错了。这样吧,先给我讲讲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林沉璧一顿,老老实实给他讲了一遍自己如何死里逃生的经历,只不过将后来幻境中出现的沈昭、谢忱等人悄悄抹去,防止沈昭发现端倪。
林沉璧半靠在床榻上,话说多了心口生疼,烛火下更显得面色煞白。也是这时,他沉静地注视着沈昭搭在胳膊上的沾血大氅,心底徒然升起股怪异感来。
连焰军都没发现有异常,沈昭在外办差,又没联系,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出事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