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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旧愁旧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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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抬头,却见沈昭一袭月白素面缎袍,怀里搭了件狐皮大氅,剑眉斜飞入鬓。
他身旁站着个头戴唐巾的青年,跟随在沈昭身后,似关系亲密。
林沉璧本未注意,一抬头与青年四目相对,旋即大吃一惊:眼前这人,身形修长,修眉俊目,分明就是日前给他放水的陆云端!
见沈昭面色不佳,沈燕一骨碌爬了起来,主动离林沉璧远了些,硬着头皮迎上沈昭的目光。
沈燕:“我今日路过这里,看他孤零零也没个人说话,才跟他聊了几句。如今你也回来了,我正要回去休息,先走一步!”
沈昭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没在林沉璧面前多做停留。
两人一起踏上台阶,林沉璧从台阶旁爬起身子,路过他时沈昭偏头状若无意道:“认识?”
陆云端不动声色看了林沉璧一眼,旋即收回视线:“看错了。”
两人进了屋子。
焰军隐匿到四周不见,林沉璧瞅了瞅关紧的屋门,靠在一旁嘴里嘀咕不停。
这两人看起来相识已久,上辈子沈昭没去过江城,他们只可能是自己死了的三年里认识的。林沉璧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陆云端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吗?
从陆府逃出来的当夜,陆云端又是不是故意引自己去从音寺的?
他站着犹豫片刻,捏着呼吸弯腰把耳朵贴在房门上。
屋内,沈昭与陆云端相对而坐,陆云端忧心忡忡道:“王爷,江城存粮不多,若一直这样下去,民生难免哀怨,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我明白。但这是这么久来唯一一次……”沈昭蹙着眉停顿了一下,连日来的奔波使他看起来些许疲倦,他将目光落向窗外:“我不能错过。”
两人沉默片刻。
林沉璧在门外偷听得腿脚发酸,换了条腿撑着身子,听见陆云端缓缓道:“王爷放心,无论如何,陆某都会先想办法尽量拖延几日,尽陆家一臂之力——若非殿下相助,陆某也断不会有今日。”
他目光灼然:“此前陆某曾暗中托人将家兄名下田庄、酒楼、及当铺账目都核查了一遍,进出账数目流水无误,但有一点十分可疑。”
沈昭轻轻挑眉:“是什么?”
陆云端:“自四年前正月起,家兄每月定量从苍安进购大批钩吻,蛇蜕,紫河车以及金砂等物,账目明面里是陆夫人求子的偏方,但数额实在庞大,更何况……”
他压低声音,“当年我暗中断了陆雪侯子孙缘,这么多年来他看了无数医师,当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生育。
这些药材虽是暖宫温阳的东西,可陆雪侯为人奸滑吝啬,他不好子孙缘,更不愿有人与他争夺财产。比起吃药调养身体,恐怕他更愿意借此掩盖其他意图。”
“何意?”
陆云端:“他并非求子,而是求长生。”
“先前跟着家兄的管家乳娘都已沾染邪祟死了,我那几个嫂子更是对此事毫不知情,我猜……最先死去的乳娘一家,恐怕就是他认为时机成熟,以藏虱杀人灭口的。”
“藏虱乃茅山禁术,他一介纨绔未必能接触到这些。”沈昭道,“你方才说,账目上的东西是苍安来的?”
陆云端:“是,我去查过。”
沈昭:“连氏向来谨慎,连长逾与我共事许久,不会不生疑。”
陆云端面色凝重:“因此我怀疑陆雪侯并非从苍安直进的药材,而是有人以连氏的名义转卖给他,此人大抵与王爷找的那人有关。”
“可当今仙道没落多年,玄门也多有求长生者。”
“不,不,王爷,除此之外那日我随陆府清点尸首名姓……”
沈昭闻言轻轻抬眼,两人四目相视,陆云端缓缓道:“地窖里存放的尸首大都长久浸泡着陆雪侯的蛊,有的甚至腐烂看不出人形,身份难以辨别。但在我搜查时,却发现其中一具尸骸竟从肋骨上长出了只婴孩的断臂——”
他面色发白,声音竟有些颤抖:“这只断臂肌肤细嫩白皙,仿若新生,我踏进地窖时,它甚至还试图从胸腔的皮肉里钻出来。”
沈昭拧紧眉:“为何不早说?”
陆云端摇头道:“它只活了一炷香,自我进去后就立即腐败了。那日玄门弟子皆在,我不好说。”
沈昭轻轻颔首:“无事,这本不是你能预料的事。陆府亲眷可都安置好了?”
“都已安置妥当。”
又是片刻沉默,陆云端起身作揖道:“无论如何,陆某还是要多谢殿下,若非有殿下相助,陆雪侯与三皇子互相勾结,陆某即便得报昔日之仇,恐怕也难以压下此事。”
沈昭扫了一眼窗外,淡淡道:“不必说这些,陆雪侯为人险恶,除去昔日旧仇旧怨,他也本就该死。”
林沉璧在房门外扒着门,思绪翻飞。
若他想的不错,陆云端说的应当是茅山术中以血为饲的复生蛊。
但沈昭与陆雪侯又有什么旧仇旧怨?
是因为他么?
眼见房内脚步声响起,林沉璧悄悄离开房门口,撩起衣袍,泰然自若地坐在台阶上哼唱起来。
“阶下有小虫,蠕蠕形细长;似蝇不是蝇,似虻并非虻
就近仔细看,两蚁相扶将;速取琉璃镜,我欲窥其详
后脚被切断,腹破将见肠;不闻□□声,几步一回翔!”【1】
他正唱着,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沈昭将人送至门口。陆云端作揖道谢,回身从他身旁经过。
林沉璧笑嘻嘻地撑着脑袋冲他挥手,待人走了,拍拍屁股起身跟在沈昭后面进了门。
沈昭听见他动静,倒也没管,走到床边兀自解开外衫腰封,脱下外袍,只留一件单衣。
身后人殷勤地接过他脱下的外袍,帮他整理衣冠。
沈昭覆在单衣上的手一顿,不动声色躲开他的手,终于赏给林沉璧一个眼色:“怎么?”
林沉璧笑嘻嘻地:“小的当然是来服侍王爷更衣的。”
“不必,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这般殷勤,”沈昭道,“我没有叫人贴身服侍更衣的习惯。”
“还是说,”他看了林沉璧一眼,“方才我与陆大人说话,你在外面偷听到了,所以急着要捣乱?”
林沉璧连忙否认:“自然没有,我只是见了陆大人,想起自己好歹也算半个玄门弟子,看王爷成日忙得早出晚归,我却赖在这里白吃白喝,实在大不妥。”
“如何不妥?怕我不放你出去?”
林沉璧心道自然是怕的,可他哪里敢说。
抬着脸乖顺道:“王爷误会了,我只是想求求王爷,明日若再有公务,可否也带我一起?”
藏虱好解,若只为这一件事,沈昭根本不必每日早出晚归忙着议事,定然是出了更棘手的妖法。也没想到陆雪侯竟养出了半只复生蛊,前世他死前没什么风吹草动,怎的他一死,各方妖魔鬼怪便都现世了?
林沉璧隐约觉得,沈昭追查的事或许与他有关。
这样想着,林沉璧拉住沈昭的衣袖,手指一路向下勾住他的腰:“王爷既不让我暖床,也不许我出去,难不成还白养着我?”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骤然拉近,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沈昭反手握住他作乱的手腕,将人拉得远了些,波澜不惊道:“自然不会白养你,现在留着你是要你替孤挡邪祟——或者等你何时不用遁身咒脱身,再来跟我说出门的事吧。”
“……”
林沉璧倏然瞪大眼。
他只是刚重生,魂魄虚弱不慎遭人偷袭而已,否则以他妖道地实力,哪还需要什么遁身咒!
林沉璧气竭,扭头赌气似的跑去坐在门槛上,双手抱膝,撑着脸闷闷不乐地嘀嘀咕咕。
沈昭只当看不见,泰然自若地放下纱帘换完了衣物,出门前特地绕开他坐着的门槛,从他身旁施施然走了出去。
林沉璧起身想跟,抬脚刚要走便被鬼魅一样的焰军给拦在了门口。钻也钻不出去,硬闯也拼不过这群穿甲胄的东西,气得他原地直跺脚。
好在阿肆醒得及时,听见响动后匆忙披了件外衣就赶过来,林沉璧见了他倒老实许多,小声道了句“这给你的”,把之前没送出去的零食一股脑塞进阿肆怀里,自己阖门倒床上睡了。
这一睡便是两三个时辰,入夜后他林沉璧倒清醒了。
他睁开眼,听到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
屋内银丝炭烧得正旺,林沉璧看了一圈,见沈昭没回来,猜是阿进在他睡着的时候进来添的,只是即便如此,仍有丝丝缕缕的冷气从窗缝灌进屋内,林沉璧下床点了蜡烛,推开窗向外望去。
窗外,天边乌云涌了进来,遮住星月,森森寒气顺着秋雨透进骨头里。
林沉璧打了个哆嗦,将松垮的衣襟往上提了提,心口闷闷地发疼。
整座府邸静悄悄得可怕,林沉璧从窗户伸头左右望了望,庭院内雾气重得连栽的树都看不清,廊檐下一贯亮着的灯笼也全熄了,被风吹得颠三倒四。
什么时辰了,沈昭竟然还没回来?
他阖上窗,转头披上外袍,蹲在床边木柜里翻找雨具提灯。
正翻找时,门窗忽然“嘭”一声全部大开,邪风冷雨全泼了进来。林沉璧下意识一抬头,手边蜡烛骤然熄灭,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就在这时,一道极亮的闪电下来,紧接着炸开一道惊雷。轰隆隆的雷声里,林沉璧赫然看见窗外露出数个飘荡人影。
【1】:改自丰子恺小诗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旧愁旧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