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江湖前先报名》九炉炼火

48、第四十八章 缺德无妨

　　小兵担任军中信差一职不过半月，过驿站时只要报出太子的名号，哪一次送信不是顺顺利利，这一次被突然拦下，也顾不得震惊，既想着快些返回去换条路走，却又禁不住多名工匠的言语挑衅，耳畔尽是人声喧嚷。

　　年轻的工匠冲在最前头，喝道：“怎么，五皇子亲自签下的许可证也入不了您的眼了吗？”

　　又一人道：“五皇子哪有金光灿灿的太子来得好，舔上太子说不准还能刷下两捧金粉……”

　　“你嘴里胡乱喷些什么！”

　　小兵怒气攻上心头，暴露了本性，越发口不择言。

　　“当信差捞到手的油水不少吧，可别自个儿全吞了，记得分两口给马，别等送到一半，两匹马全跑不动，耽误了人家军营里的急报！”

　　这人有意将急报二字拉得又长又重，惹人抑制不住地想去看看两匹马，果然，两匹棕色马就牵在小兵手里，瞧着品相还算不错，想来应是军营里给配的，就是跑了这短短的一段路以后，疲色尤其明显，不像细致喂养照料过的样子。

　　其中一匹马哼哼地吐几口气，听得小兵心里直慌张，想想自己平日克扣马匹口粮，买了比军中最低标准还要差的饲料，也不晓得是不是最近跑多了，吃得又不好，这两匹马格外地没精神，活像半辈子没睡过一个整觉，跑也跑不动。

　　小兵焦急着送信，见势意识到自己吵不过这群工匠，更怕万一军报送得不及时自己要担责，便话锋一转，低头认输，问道：“求诸位替小人指条明路，事关军情，实在耽搁不起！”

　　“你都这么求了，我们也不再为难你，可并非是我们兄弟不想给你指路，而是走到这里，没有岔路可以拐进，出城的官道只这一条，且四周全是山。五皇子交代要拓宽道路，方便来往同行，兄弟们已经在前头挖山掀土了，道路泥泞，只怕你这两匹病马走不得的。”

　　小兵嗫嚅着，听不清他念叨着什么，未及问出话，又有一人贴心提示。

　　“我劝你啊，趁现在赶紧回去，向你的长官说明情况，再换两匹马骑，换一条路走。”

　　原路返回，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小兵在心头暗自盘算，回去一趟花不了太多时间，解释了缘由以后，将来若是真出了点什么事，也怪不到自己身上来，顺便还可以留下两匹马，送到军营中集中喂养，这样一来，克扣口粮一事便又能藏得严实。

　　思索一番过后，他感激不已地拜别诸多工匠，策马奔回，这一路赶得急，两匹马不堪劳累，中途好几次是交替着骑。

　　怎料他好容易奔回军营，见到的又是一片惊掉下巴的景象，这哪里像是军营，简直是郊游胜地，写生好景。

　　由姜和带头，地上整整齐齐一排土堆，连着土堆的是又一排简陋的灶台，无所谓敌军发现炊烟飘升，阵营所在地早已暴露无遗。土坑不时飘出食物香气，小兵在十几步开外牵着马，不多时，便听见姜和大声呼唤，土坑边上或蹲或坐的不少男男女女一齐挥铲刨坑。

　　姜和手持巨大汤勺，嘴里吆喝着：“动作都利索点，快快快，别磨蹭，手起铲落！”

　　听起来像是多么紧急严肃的事情，小兵放慢脚步，随着土坑往深了挖，香气也是愈发浓烈，令人垂涎欲滴，馋得这小兵大步迈上前，直问道：“今日营里厨房做的什么菜，居然这样香？”

　　姜和见之叱道：“哪来的闲杂人等，给我哄出去！”

　　离得近的几人不顾他痛骂，架起他两条胳膊就把人丢出领地范围。

　　小兵自觉无趣，便继续向前走，走了一段，又遇见一群学生模样的人胡乱坐在地上，面朝城楼方向，抱着画板写生，还有几名先生在旁指导。

　　城楼不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大军，城内除却几名瞭望岗位的士兵，其余人生活平静如常，这等景象可不常见，早该用笔画文字等各样方式记录下来才是。

　　可他凑过去正想问话时，拖把凭空出现，横贯在他胸前，扭过头一看，姜和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这处，围裙上溅了点滴油污和颜料，色彩搭配异常和谐。

　　小兵并不认得他，又在寻找节下的营帐时接连被拦两次，这时再见到他，免不得有些生气，于是喝道：“你是什么人，我可是传递军报的信差，你敢拦我！”

　　学生们听见了，纷纷转过头来，姜和先是安抚道：“没事，你们继续上课。”

　　对着小兵，却是另一种语气，只听他蛮横无理地叱道：“我管你什么职位，这是我们的地盘，要找你的节下就滚去山坡上找！”

　　小兵心存怨气，无奈势单力薄，只好依照他所指方向，兀自离去。

　　走到山坡上，总算见着相熟的弟兄，便把两匹马寄放在营中马厩，交由专人打理，和弟兄走到个人少的地方，好好问个清楚。

　　“咱这营帐不是驻扎在城门口吗，怎么一下搬得这么远？”

　　弟兄叹口气道：“昨夜匆忙搬来的，这两日可发生太多事了。”

　　原来小兵送回来信报，又立马被派去送急报，已经离开两日有余，两日前，正是李有才半夜见鬼的那一夜，这夜过后，散兵如常招人，李有才为了增长气势，几乎来者不拒，可惜来人少得可怜，他也不常看管，于是青天白日下招来了活鬼。

　　又一个月明星稀的晴朗夜晚，李有才双手置于膝上，坐得比闺阁大小姐还要端正矜持，正对面姜和岔开腿坐在板凳上托腮沉思，张四方在两人中间一一摆开几个小盒，并贴心征求意见。

　　“融骨、蚀肉……你想要什么功效，或者说，你想要哪种死法？”

　　一番亲切的对谈过后，散兵军营连夜搬走，自此分散，各占一片山坡，而日子照常过，过得比从前还要滋润几分。

　　小兵悄声问道：“那个举着汤勺又挥着拖把的男人，是什么来头？”

　　弟兄同样悄声道：“瞧见我这身护甲没有？”

　　说着掀起外衣，中层确实穿着比从前营中发放的护甲厚实不少，看起来真像套护甲，且是一刀捅不破的那种。

　　他又道：“这人是连州城里出来的，是城里头的大老板们派出来救我们的！你瞧，这护甲就是他们这群人来时带着的，全由连州商会的老板们免费提供，比起之前那些比我的粗布衣裳还薄的护甲，可好上太多了！”

　　见弟兄对姜和赞誉有加，小兵心中想法动摇，难不成这人真是为民着想，来做慈善的？

　　“我又不是给人白送钱做慈善的！”

　　商会老板们一齐聚在客栈，听了姜义悉数讲出自己所为，为首的那人终于爆发。

　　“我可是跟乔将军签了协定的，考虑到情况特殊，一时无法碰面交上定金，所以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半个连州的工人连日劳作，才赶出来这么一批货，如今你告诉我这些护甲全到了敌军手中，还妄想赖账，你当我连州商会是个摆设吗！”

　　“其实是你们吃里扒外想把连州送到别人手中吧，要真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就把你们都供出去，大家都别想好过了！”

　　姜义直等到众人发泄完怨气，痛快地骂了一通，连带着对战乱将即的焦虑与不安尽数撒在她这里，而后才开口，短短三两句，又将势头拨向另一边。

　　“疫病横行之时，诸君捞到手的钱不少吧。”

　　老板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视线集中于为首那人身上，等待他仗义发言。

　　未及回应发出，姜义又道：“都是做生意的，你们从中获利多少，大家心知肚明，如今不过是要你们把吃进肚子里的沾血红烧肉吐出来，有那么难吗？比耗费心力去寻那名失踪的将士，去军营里搭起一条新的关系还难？”

　　商人道：“不妨我们合作互利……”

　　“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选。”

　　说着，一阵哐当声响，身边桌椅被利落地搬到墙角，空出中间一片区域，老板们脸色登时煞白，语气不善。

　　“连州商会统管生意这么多年，还轮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撒野！”

　　姜义嗤笑道：“诸位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战乱时期最好下手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傻钱多的肥肉。”

　　“你罔顾王法！我们要去报官！”

　　“对！我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官场上结识有三朋四友，容不得你随意欺侮！”

　　姜义不留情面地说道：“你大可去问问那些当官的，问问他们张琮是怎么死的。最好再托人问问太子，倘若攻下连州，是否会放过你们性命。”

　　闻言，商人们彻底销声，姜义暗暗松了口气，商人不似江湖中人好说话，一旦让他们发现可趁之机，就会死咬着不松口，发死人财这种事，他们早已做过多少回，若不借此机会削下他们一层血，再造出连州大团结的一派景象，又该怎么安抚惶惶人心。

　　好在有众多英侠相持，原先的守城士兵在张琮死后，被克扣下的银钱补贴都回到自己手里，因此也愿意相助，提供不少消息。

　　姜义靠着收银台，不知不觉间，习惯和乔牧也竟变得相似，同样姿态惬意，语气却强硬不容反驳。

　　“战时所需银钱量大，还望诸位发发善心，带头发动募捐，再有，后山荒废已久，正好城里有不少在外务工的百姓没了生计，开垦后山，好给他们一份活儿。开垦结束后，由我等投资开发的一处房产也要开始施工，到那时候，砖石木料这些东西，还要从诸位老板这里签订单。诸位瞧着，这笔买卖划算否？”

　　商人们思索着，悄悄对几下眼神，须臾，姜义又道：“我先出去，这屋子就留给你们商量，一盏茶以后，还请诸位给我个最终答复。”

　　说罢，领着一众英侠出门，关上大门后，众人自行散去，几人和她随意坐在门口，乔牧也从街头走来，身形挺拔，姜义分出心思听着屋里叽叽喳喳的讨论，一边赞赏自己的绝伦眼光。

　　乔牧也走了一段，停下买了点什么，这才快步走来，手中捧着油纸盛的糯米糍粑，颗颗裹满糖粉。

　　姜义笑道：“姜和说这些东西小孩吃多了会牙疼，只肯在乡里热闹的时候给我买一份尝尝鲜。”

　　乔牧也道：“我也没吃过，看书里说这是常见的小食，可我运气不怎么好，走遍很多地方都没遇到过。”

　　姜义道：“这说明你是沾了我的福气懂不懂，以后也要常常和我待在一起，这样才能尝到更多美食。”

　　正说着，大门打开，商人说道：“我们商议好了，就按你说的办。”

　　姜义一挥手，众英侠在片刻间又聚集，气势逼人。

　　商人们惊呼：“我都答应了，你还想做什么！”

　　姜义温和一笑，道：“这钱有急用，所以得请大家给家里写封信，差人先送点钱过来。”

　　“你这是绑架！”

　　姜义咦了一声，道：“你还真说对了，诸位不妨抬头看看，我这客栈叫什么。”

　　商人们抬头，一眼望见“相杀客栈”四个大字，看完了不禁叹那字体端正中带着肆意，不属于哪门哪派，却很好记住。

　　这牌匾还是姜义一时兴起，叫来乔牧也写了几个字，喊先生连夜刻出来的。先生游历天下，习得不少技能，门门精湛，刻出来的牌匾也是十分美观。

　　商人们道：“你要取钱，我们回去以后遣人送来，和你的手下来回跑一趟，这不是一样的吗？”

　　姜义道：“我的手下可比你快多了，你们只管写就是。”

　　金银抬上笔墨纸砚，众英侠步步紧逼，商人们不得不退回屋里。

　　乔牧也疑惑道：“账上这么缺钱吗？”

　　姜义道：“缺，太缺了，钱这个东西永远都是缺的。姜和应该快回来了，等他带着人回来，我却没法给他们发工钱，那岂不是太丢人。”

　　乔牧也道：“他们回去以后不是一样会送钱来？”

　　姜义道：“会是会，只是不知道得等到哪年哪月，这些做地方生意的奸诈得很，当着你的面这好那好，等回去以后，就把话都抛去九天之外，好像没从他嘴里吐出来过一样，这时候我就不再是他们的老板，讨债的人是当不成老板的，顶多算是个孙子。”

　　乔牧也道：“你这样，恐怕会被传出去一个蛮横的名声。”

　　姜义道：“那还能怎么办呢，少什么也不能少了工钱呀。”

　　乔牧也道：“散兵的军饷很急？”

　　姜义道：“这一批散兵是签了短期协议的，再有半个月就要到期了，否则李有才哪会这么着急地招人。更何况，这些人有的是被辞退的青年人，有的是外出游学借机挣点零用钱的学生，还有靠着当散兵挣钱补贴家用的，哪一个都不能短了他们工钱。”

　　不多时，金银便递上商人们的信件，数张纸条卷起，信鸽放飞，客栈重归宁静，然而，闹市中求静，是件难事。

　　城门口送货的好几个人牵着马，马却一动不动，百姓上前围观凑热闹，发现那些马竟是直接睡死过去了。

　　这一惊人现象登时传遍全城，守城士兵登高瞭望，瞧见远处太子军营的马也是一动不动，人马对峙，僵持了一片，赶忙通知了乔牧也。

　　姜义听后忍不住惊叹道：“全不知这办法也太缺德了些。”

　　而后又笑道：“不过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