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漫》九炉炼火

44、第四十四章 周密部署

　　客栈冷清异常，人嘛还是那些个人，但总教人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尤其白墨一开口，更是增添不少疏离感。

　　老友相见，首先不是寒暄问好，便足以表明双方立场，可情分留存人心中，不论做什么也会惦记着几分，这便是因，亦是生出的果。

　　长孙襄长叹道：“终究是母辈的恩怨害了你们，如今的因果纠纷，是死人留下的，却要你们这一个个鲜活开朗的人儿来解，你们……你们怨不怨我们……把你们害成如今这副模样？”

　　白墨凝望自家妹子半晌，说道：“相逢一场便是缘，我与诸位一见如故，何谈怨字一说。若无母辈父辈照顾扶持多年，我何以苟活至今，既承恩，那么叙旧、了怨，便缺一不可。”

　　谈话间，杯盏磕碰，茶香四溢，替代了酒香，又不至于扰人清醒头脑。

　　这时，姜义拍出一本许可证在木桌中央，证书里写的是准许黄工路于何时修缮官道，由何人承包款项支出，证书与太子的军队同时抵达，由全不知交到她手中时，姜义登时计上心头。

　　在场的多少人是和姜义一块胡闹过，一看便知她自有妙计解局，无需多言，只用跟着做就好。

　　姜义道：“当初在学堂，说好了要请你吃饭的，你既然来了，就省得我大费周章地去请了。”

　　白墨笑道：“好！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同窗！”

　　说罢，豪放地一挥手，问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贵店的招牌是什么，给我摆上一桌！”

　　全不知闷声道：“饺子……”

　　咔嚓一声，姜和手中的点菜本对折成两半，垫纸用的木板一分为二，却见他温和笑道：“鸽子肉馅的饺子你要不要吃？”

　　全不知沉默片刻，说道：“我去抓鸡。”

　　白露道：“我们学堂的鸡最近快被你们吃完了，还剩几只精明得很的抓不到，你自己看着来吧。”

　　白墨道：“鸡还有学精明的？”

　　白露道：“人尚可效仿身边行为，见势便趋利避害，鸡只是一介畜生，又怎么做不出。”

　　白墨被她说得一噎，神色凝滞，又恢复如常，哂哂地道：“没事，没事，姜姑娘身边能人众多，定能见招拆招。”

　　同为人兄，这屋子里恐怕只有姜和能与他感同身受，于是道：“鸡只用吃饱喝足等死了事，人却要在为人处世时顾虑诸多，倘若能没心没肺地活一遭，谁又乐意做这么多违心之事呢。想我当年是乡下悠闲无事的不出名大夫，后来为了某人的事业，还不是洗手包饺子替她揽客去了。”

　　某人脸不红心不跳，笑道：“兄长这般乐于奉献，我怎好拂了你的好意，正好，这两日招募来的民兵不少，炊事班急需人手，我就向他们推荐了你，明日便上工。”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送罢白墨，姜义独自外出，慢悠悠地散步，行至城门口，忽觉这高大的城墙压得她头昏胸闷，身边将士民兵来往不断，更令她感到职责本不在肩，现在却如铁石千万斤一般推卸不下。

　　乔牧也自暗处走出，悄声道：“累的话，我可以带你走，随我们跑到天涯海角，他们怎么都找不到。”

　　姜义笑道：“我刚开始是这么计划来着，可你主动找上门来，倒让我没好意思这么做了。”

　　这下成了乔牧也在笑，只听他说道：“我自然是非常愿意的，但你没有早点告诉我，我哪会知道？”

　　姜义反驳道：“你也没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我可做不出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来。”

　　闻言，乔牧也状若深思，认真地琢磨完她的话以后，无奈叹道：“还好我们开口时不算太晚，想这天下多少有情人，就因为心软嘴硬，错失良缘，辜负了双方一片心意。”

　　姜义道：“假使错过了，那就各自安好，过好自己的日子。世间人大多是有缘无份，不得善终才是常态，得以温存片刻，已经是莫大的好运。”

　　乔牧也一怔，问道：“你不信我愿意追随你一辈子？还是说，你不要我了？”

　　姜义道：“我明白你自小亲友分离的不安，我只是……事未做成之前，不敢妄下定论。曾经我也以为鲜少碰面的父亲是个大好人，现在看来，是好人还是仇人，我自己都不想承认。更别说战事无定数，生死永远是件不可估量的事情。”

　　这番话说完，惹来乔牧也一阵颤抖，只听得他笑声闷在胸腔里，释然地道：“我之前还在担心你嫌弃我身世，或是嫌我名声，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曾和你一样因为生死一事犯愁，后来想想，一切不过是杞人忧天。”

　　他拉着姜义手腕，跑上城楼，遥指太子阵营，再回首瞧几眼己方阵营，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倘若这片土地上无需燃起狼烟，只瞧见炊烟，那该多好。

　　狼烟在风沙迷乱的边境燃起时，常常裹挟着铁蹄踏地的杂乱声响，再有孩童妇女哀号哭啼声作配，姜和在小时候总爱向她吹嘘，说他生得早，曾跟随母亲游历天下，在边境突逢战事，是母亲与乔将军强强联手，方才击退一众敌军。

　　如今是姜义与乔牧也并肩作战，相比起当年的两军交战，眼前这点动静，当真是小儿科。

　　乔牧也问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姜义没有合适的身份出面指挥，诚然，二人心意相通，谁来指挥都是差不多的，姜义便将大致计划和盘托出，高墙上，话说出口，立即随风飘散，除二人外，无人听得。

　　次日破晓，城门口依旧是那些个打着连天哈欠的兵将沿着固定线路巡逻，冷冷清清，侧门与后门确实热闹得堪比庙会。

　　五城子民是同根生，同地长，闭城不出，无非是为保全多数的权宜之计罢了，当下姊妹兄弟有难，当然是四方同援。

　　主城两侧和后方都开了门，今早从两侧的门运进来不少军械，路上有官兵常年运送军械压出的车辙，替众人省下不少麻烦，再有推车的人是身强体壮的工匠，效率更是高。

　　龚绛一车一车数着，指挥下一辆推进来，忽然听见同行的董恒问道：“我听说整座城的城墙都是用磁石浇筑而成，怎么铁制军械运进门，却没有被吸上去？”

　　“前两日城门口发放军械时，你可曾见到那一把刀被城门吸上去的？”

　　董恒茫然地摇摇头，道：“好像真的没有，这磁石竟能通人性吗？”

　　龚绛痛心道：“叫你少看些神神鬼鬼的话本，你偏不信，你现在去喊一块石头，看它通不通你的心思！谁家磁石当饭吃一样地筑墙啊，那当然是只贴表面薄薄一层，用来恐吓敌军了。”

　　董恒“噢”了好长一声，忙不迭记在小本子里，好在这人求学心切，谁说了他都认真听，认真记下，倒从没有谁好意思去责怪他见识浅薄。

　　龚绛吩咐道：“你去算一下这些换成钱总共有多少。”

　　谁知话音刚落，董恒便答道：“算好了，工头请过目。”

　　说罢，摊开呈上他的小本子，军械数量、换算数额，就连参与运送的工匠也记下了，记得整齐又好看，龚绛当真有些意外，姜义把这人送来时，说此人今后有大前途，当时龚绛颇为不屑，现在一看，这人确实是值得一教的。

　　今日城中所来往最重要的还不是这大批军械，而是人。

　　此前张源一行人在工地这么一闹，逼迫他们停工大半月，这会复工是复不成的，毕竟工匠乃至工头全在姜义手底下干活，但这工地却大有用途。

　　工地虽不是城中最高的一处，可依旧高高竖起杆子，悬挂一片湛蓝色旗帜，在半空中显眼地飘扬着。

　　这旗帜便是发挥黄工路最大效用的武器，黄工路接下的活，每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布全国各城乃至边境外的东胡，因此偶尔需要增派人手，就会拿竹竿将各色旗帜高挂起，让附近工地的人看见后，及时前来援助。

　　这旗帜从轻到急，分别是黄、绿、蓝三色，一旦挂出蓝色旗帜，那就说明黄工路门派中人情况危急，前去援助或许生死难料，因此需得慎重考量。

　　连州的情况如今无人不知，饶是如此，依旧有不少人前来搭把手，姜义翻了翻名册，略微有些惊讶，这一下竟来了三百多人，且数目还在不断增多，若是再多来一些，这座城都不知道能不能装得下。

　　亏得龚绛对她保证过，来人只需交由她安排，否则姜义定是要忙得晕头转向。

　　正想着，敲门声唤回一屋子人的思绪，只见张员外家小少爷推门而入，恭敬地等他们发话。

　　姜义邀他入座，问道：“我请的是张员外，来的怎么是你？”

　　小少爷道：“我父亲前些日子受了打击，便一直昏头昏脑地不甚清醒，近些日子，家中事务全是我在打理的。”

　　陈杰道：“难怪当时在台上他半句话没讲，竟是因为这个。”

　　何必却轻蔑一笑，道：“我看呐，他是因为做贼心虚，怕人家找他寻仇才被吓破胆了吧。”

　　陈杰道：“何必如此刻薄！”

　　小少爷羞愧难当，承认道：“家父的确做过不少缺德事，这我承认，我不求百姓原谅，只想为他多赎些罪，不想等他们将来一把年纪，还要遭人白眼。”

　　何必叱道：“是谁刻薄，是你们这些惺惺作态的人最刻薄！”

　　姜义及时打断，道：“我请你来，不是想让你在这儿挨骂认罪的，是给你个机会向城里的百姓赔罪。”

　　小少爷欣喜道：“姑娘说的可是真话？若真是这样，那我一定万死不辞。”

　　姜义便将计划娓娓道来：“听闻连州商户自创了商会，这消息是真是假？”

　　小少爷道：“真，我父亲曾是商会的一员，只是事发之后，就被他们赶了出来，不知道还能帮得上姑娘吗？”

　　姜义问道：“你先说说，商会里的人是如何相互取得联系的？”

　　小少爷将法子说了，众人才明白姜义的打算，原来商会是有自己的送消息的渠道，做生意的人最讲究的就是个消息的快，这点姜义最明白不过。

　　连州五城分立，商会却是五城合一的，这就说明他们一定有自己的方式能够迅速取得联系，消息互通，大家生意才能一起做大。

　　这消息传播无非靠手写与口述两条路，仔细誊抄下来，讲得详细又易懂，要耗费多长的时间，而口口相传，又容易说多或说少了，再有，自己训练一批能靠谱地传唤消息的人，实在费力。

　　于是乎，会做生意的老板们商量过后，决定利用现成的条件——与官府中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