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多云转雨 ...
-
餐桌上,余风遥遥听见手机铃声,想起自己手机落在卫生间。他火急火燎的推开门,不巧撞上沈锦山上厕所,他慌乱的别过身,连忙将裤子扣上。
“长度可观。”
余风靠在门框上,笑着冲沈锦山吹了声口哨。
沈锦山眉毛拧成一个“川”字,拾起余风的手机递给他。“下次进来,麻烦敲敲门。
“害羞了?”余风乐了,他接过手机,边解锁边朝沈锦山身下挑了挑眉。“怎么,还不允许我发表一下使用体验?”
沈锦山红了脸,低头蹬蹬蹬地走出了厕所。
一个未接电话,王诗意母亲拨来的。
余风在沈锦山后头来到客厅,电话重拨被接听。
“风风,诗意在你这么?”王伯母的语气格外焦急。“她又离家出走了,找了一天了。”
“怎么了?我现在过来,您慢慢说。”余风捏着电话,朝沈锦山比了个手势,边换鞋边往外走。
“你还没吃饭呢。”沈锦山喊一声,连忙从厨房翻来牛皮纸,包上三明治跟了上去。
今天天气预报说多云转雨,沈锦山出门带上伞,车开到了A市著名私立医院。
“前天下午诗意约了朋友,说好3点楼下见面,到了时间人却不见了。”王伯母回忆道。她本是娇容华贵的妇人,今天却面容憔悴,想必是为女儿的事操碎了心。
“都怪你,好好的逼人去相亲干什么?”王伯伯坐在病床的对面,捏着烟,一脸指摘的说。
“李公子不是你介绍的?现在在这装什么大好人?”王伯母瞪着王伯伯,不满地说。“女儿的婚事自己当甩手掌柜,现在倒数落起我了来。”
旁立的余风汗颜,听长辈争吵,他实乃坐立不安。
“别吵了!先把人找到。”
王爷爷躺在病床上,发声止住了这一场争吵。王诗意离家出走,他爱孙心切,得知消息当即两眼一黑,经年的心脏病犯了。
“你俩都出去,我和风风说几句话。”
王氏夫妻退出,王爷爷又喊了余风一声。“风风——”
“我在,您说。”余风连忙凑上去,蹲在病床前。
沈锦山左等右等,见余风表情凝重从病房出来,他关切的从椅子上起身问:“情况怎么样?”
“诗意前天下午从家里失踪,不知去向。”余风苦涩的说。
“你猜她会去哪??”沈锦山问。
“不知道。”余风摇了摇头,他最烦猜人心思,更何况是王诗意这种外柔内韧的女孩。两人从小认识不假,但自从余风开窍,明白王诗意的心意后,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两人还没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上回她不是也离家出走了一次吗,你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沈锦山把余风按坐在副驾驶上,从怀里掏出三明治递给余风。“先吃点东西。”
“城西乡下的一家宾馆,这毫无头绪。”余风咬了一口。
“我记得你们两家的祖宅好像在城西?”沈锦山又开了瓶水递给余风。
沈锦山一句话点醒了余风,王奶奶在世时,王诗意每个暑假都会去祖宅小住一段时间,有感情,眼下还真有可能在那。
两人开车直奔城西。
余、王两家祖上是邻居,后来干房地产发迹,举族搬进了城里,这住宅就空了。两家本商议轮流修缮住宅,但余爷爷去世后这项工作就不了了之了,王爷爷摔伤了腿后,这地方就彻底没人来了。
眼下,祖宅门前的牌坊倒了大半,杂草丛生,大门上“新德堂”的牌匾掉漆陈灰,挂了蛛丝。
大宅里光线昏暗,过道错综复杂,余风与沈锦山分头找。
沈锦山以前来过这个地方,余爷爷在时,暑假也会带着余风回住宅小住,初二那个暑假,余风嫌太无聊,就叫沈锦山跟了过来。余风和他,还有王诗意在这个大宅子里玩捉迷藏。
途经的房间都上了锁,沈锦山穿过曲廊向前,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一串脚印。宅子中心是一片湖,青碧的湖水被一座石桥一划为二,左有几株残荷,右长丛丛芦苇。
沈锦山还记得那年暑假他和余风脱下鞋袜,下湖摘莲蓬,结果挖到水蛇的趣事。彼时像现在一样,阳光洒满湖面,一片金光粼粼。
沈锦山眼尖,在湖边发现了一串脚印,他连忙通知余风过来,所幸水中无异,脚印是通向厢房。
余风顺着着脚步走在前头,沈锦山跟在后面,有个人影蜷缩在一厢房屏风后。
余风给沈锦山使了个眼色,沈锦山递了一包纸给他,轻声说:“你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屏风后,王诗意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睡衣,脚旁几个面包塑料袋,头发和脸不知在哪儿蹭了一冒灰。她见余风进来,慌张的把头埋进了双膝。
“什么造型啊,这是?”
余风拍了拍她肩膀的灰尘。“我不是来劝你回去的,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爸妈满世界在找你,爷爷更是气出了心脏病。”
王诗意惊讶的抬起了头,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她又坚定的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只要是逼我相亲,我不回去。”
“你为什么对相亲这么抵触呢?出去玩不用费心思,来去还有人接,多舒服。”余风在她旁边盘腿坐下问。“再者这是相亲,又不是签卖身契,你要不满意那就散呗。”
“哪有这么简单。”
“走了李公子还有王公子,后天还有唐公子,天天都有不同的男人来找你,直到你被卖出去。”王诗意自嘲道。
“那你更应该去看看,万一找到顺心如意的不就皆大欢喜了吗?”余风把兜里的纸给王诗意。
“你看看你,多漂亮的小姑娘,脏成这样。”余风揶揄道。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的是你,不可能再喜欢别人。”王诗意生气的低头,把纸的包装袋撕开道。
余风听这话乐了,追问道:“那你说说,你喜欢我什么?不就是小时候落水我救了你吗?”
“你舍命救我,对我好;你能找到我,更说明你懂我……”王诗意说着说着至泣不成声,噗哒噗哒掉起眼泪。
余风慌了,但他明白有些话就算再伤人也该说明白了。
“可我不喜欢你。”余风呼出一口气道。“不好意思。”
王诗意抬头,伤心的望着余风,这答案其实她差不多能猜到,但真正面对还是有点伤人。
余风苦涩的说:“人活在世上没法事事称心如意,有时候差不多就是万幸了。”
父亲的不看重,爷爷的去世,一夜破产的绝望,还有事业上的碰壁,这桩桩件件都是余风不想要的,但偏偏它们偏偏像高速路上的追尾,一连接着一连。
事事没法称心如意。
“可我偏不。”余风心里已经做好王诗意大哭大闹的准备,谁料她擤了擤鼻子,满不在乎的反驳道。
“我愿意等,为了喜欢的人等上一万年又能怎么样?”王诗意把剩下的纸塞到余风手里。“你走吧。我是不会回去的。”
余风愣住了,他有些头晕目眩,因为同样的话他也曾对自己爷爷说过。
“风风,人生不过百年,你能等心中人多久?”
余风曾面对余爷爷的催婚,他像王诗意一样固执而不肯妥协。
“那又怎么样?等一万年我也心甘情愿。”余风说。
当时余爷爷开怀大笑,却又摇头感慨。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余风会明白什么?爷爷的话高深莫测,余风现在还不明白,但眼下他被点名提问。
“遇不到真心的人能怎样?心上人不喜欢自己又能怎样?我愿意等,等上一万年也心甘情愿。”
这段话在余风脑海中反复荡漾,应该怎么回复,他哑口无言。
余风急中生智,中途易辙,换了个思路说:
“我记得你爸妈就是相亲认识的,他们现在不也过的挺幸福的吗?”
王诗意突然笑了,她扶了扶自己的鬓发,对余风说:“我爸妈离婚了。”
“啊?”余风大吃一惊。“不是去年才生了个弟弟吗,怎么离婚了?”
“对,就是去年的事。”王诗意说。
“我妈当时生了一个孩子,在她陷入奶瓶、尿布、保姆和妊娠斑的危机中时,我父亲,我弟弟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却皱着眉嫌恶地抽着烟,在客厅里开大音响唱K。”
余风愣住了,从没想过王诗意会跟自己说家里的私事,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诗意继续说:“他明明可以去外面唱,别给妈妈添麻烦,但他没有,他在用充斥整间屋子的歌声来跟我弟弟的哭声,我母亲难受时的□□声对抗。”
“这就是他们的婚姻。”
王诗意显得很冷静,这些结论早在她心里推演过无数遍。
“我妈喜欢逛街,爸爸却热衷钓鱼;爸爸吃不了辣,妈妈却无辣不欢;妈妈习惯早睡,爸爸却喜欢把所有事情堆到晚上解决。他俩并不合适,也不欣赏对方,因此总为任何事情而吵架。”
“陌生人是他俩关系的最好假设。”王诗意说。他俩相亲时,我妈18岁,我爸25岁。他们在此之前甚至不认识。
是婚姻让他们变成彼此世界上最厌恶的人。
“诗意……”
余风呼出一口气,轻声喊住王诗意。“可恋爱本来就是冒险,你说你喜欢我,你怎么就确定跟我在一起会幸福。”
“我现在没钱没势,连套房子都没有。比起我,你不觉得李公子能给你幸福的可能性更大吗?”余风继续说。
“我心甘情愿。”
王诗意盯着余风,盯的余风心里犯怵。
“我确信我认识的你就是真实的你,有这一点足矣。至于其他的,吃糠咽菜,哪怕流落街头,我都心甘情愿。”
余风语塞,他咂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认输了。
余风一直以为人心摸不透,见过世态炎凉后,他更认为真心会被钱,被世俗牵绊。大家都习惯举棋不定,瞻前顾后,唯恐受伤吃亏,但事实上真心就如此简单。
“心甘情愿”四个字抵过所有浪漫告白。
半晌,余风从衣服口袋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就是他舅妈给他的那张。
“你要实在不想回家也行,这卡里面有几万块钱,足够你撑一段时间了。”余风说。
王诗意怔住,她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余风会放任自己胡闹。
“有事给我打电话,注意安全。”余风把银行卡塞进王诗意手里,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哥!”
王诗意叫住了他,犹豫片刻道:“总感觉你变化很大,但我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变化很大,余风自己也这么觉得,但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哪里变了,他有些闷闷不乐。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余风扭头冲王诗意说,也对自己说。他用爷爷的话给这场交流画上句号。
沈锦山坐在院里的台阶上发呆,余风走出,看见他对着满池残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余风捡了个石头扔进了池塘,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沈锦山回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他问。“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余风苦笑道。
沈锦山仔细端详余风,希望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余风对他总不愿意说实话,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能够有读心术,这样就能明白余风到底在为什么烦恼。
自己为他多烦恼些,他就可以少烦恼些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沈锦山不再多问,掏出车钥匙问。
现在去哪?余风问自己。上午王爷爷拉着自己的手说话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病床上,王爷爷眼睛半阖带笑看着余风。
他说:“风风,你应该明白,我说把诗意许配给你从来不是玩笑话。”
“我明白,可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余风实话实说。
“我知道,我也不是老封建。”王爷爷哈哈大笑,拉着余风的手道。“但眼下诗意这丫头犟得很,非你不嫁,所以我来问问你。”
“我上个礼拜才知道你外婆已经过世了,你现在住哪儿呢?”王爷爷又问。
余风这下低头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性格犟,所以原谅你不和我这老头子说实话。你父亲那辈的糟心事,我也不想多说。但你要明白,有我活着一天,王家就永远是你的依靠。”王爷爷说。
“你是干大事的人,我也一直把你当亲孙子一样看待,眼下你完全可以借助王家的产业东山再起,但——”王爷爷声音嘶哑,喉咙卡着一股浓痰,说完一段话得咳嗽好一阵。
“但凡事都得有个契机,讲究名正言顺。”
东山再起,余风做梦都希望有那一天,但凡事都需要付出代价,余风也读懂了王爷爷的“名正言顺”的言外之意。他现在是外人,唯有婚娶王诗意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家人。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如果你愿意,等你找到诗意,把她带回这间病房。公司的股份我做主,分你十个点。”
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余风突然在耳旁响起。
“想什么呢?”
沈锦山拿着车钥匙在余风眼前晃了晃,好奇地笑着问。
“要下雨了。”
余风对着沈锦山笑笑,他指着院子里一颗高大槐树,深吁一口气说。那树叶掉光了,孤零零的枝丫向天空蔓延,开出一团大大的乌云。
“回家。”余风说。
要下雨了,余风只想回家,其他的什么都不想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