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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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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痛折磨了他太久,可是和炙火灼烤相比,又变得没那么让人难以承受了。
陈叔用了毕生的力气奔进了书屋内,四处乱窜的火苗很快包围了他的周身,换做常人早就疼得在地上打滚,可是他没有,他被烈火烧成灰烬的头皮和脸面,还残留着一点些许的视线。
——在那里。
两兄弟和万理在那里,只要穿过那扇门,就是那辆□□。
二十米,比刀割还要惨痛的二十米,陈叔已经没有任何神经去感受痛楚了,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
哐当一声,木门被火龙撞开,连带着一个被火裹紧的身躯朝着黑色套派车砸了过去,正要启动车辆黑山瞅着一团火紧贴着车辆的前窗。
黑山和黄土都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东西?”是爆炸引起的吗?
是什么家具砸过来了?
可是黄土定睛一看,浑身的血都停滞了:“是陈…他…他的尸体……”
没人知道陈叔经历了什么,只有陈叔知道,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来到了这辆车前,并以身躯守住了万理被带走的命运。
“草了!”黑山吓得不行,车钥匙都被他抖到了地上。
陈叔浑身的肌肤都被烧光了,只剩下一片红色的血光和滋啦滋啦的声响,这一幕,实在太叫人…崩溃了。
那个唯一对他们有善念的人,却死在了他们的手中。
总是心智再坚定的人,都无法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迅速消化,而周围响起的警笛已经越来越近,黑山吞咽了自己的唾液,发虚地说:“逃,必须逃。”
黄土的眼睛死死地叮嘱车玻璃上那血肉模糊的尸身,他颤巍着伸出手,摁住了黑山准备再次握住方向盘的手:“哥…我们逃不掉的。”
就算脱离牢狱之灾,这杀了人的阴影也会跟着我们的一生。
“我们逃不掉的…”黄土再次重复,“我们永远逃不掉……”
只要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他们这辈子都会活在被光明驱逐的黑暗之中,逃到哪里都一样……
黑山甩开了黄土:“你他妈疯了?滚开?”
谁知黄土却跟坚决,他满目泪水:“陈老板明明给过我们机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做这种事?”
现在去讨论为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
黑山不想被判死刑,他已经习惯了东躲西藏,下意识地说:“只要能逃跑,我们总能活下去的!”
可是黄土却摇了摇头:“或许警察抓不到我们,可是陈老板的灵魂却会一直跟着我们。”
越边人虽然粗莽,越边虽然混乱,可是对于生死,他们有崇尚灵魂自由的追求,而今因为他们,陈叔死了。
这便是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并交给了魔鬼。
黄土捂着脸:“我们的灵魂,再也不会得到救赎了。”
再也不会……
*
警察将嫌疑犯柯九·布达卡和堤阿瓦·宋进行犯罪现场的指认,对所犯下的事实供认不讳,其中包括了六起绑架勒索伤害案,三起斗殴致残,一起纵火致人死亡…
两个十足的混蛋。
可是他们却如同失去了信仰的人,在供认书上签字,并向警方透露了另一名教唆犯罪的人员——杜琪峰。
可惜这个杜琪峰知道这事兜不住了,第一时间携款跑路,这人便是半月前车祸的始作俑者,警方立即成立专案组,发布全国通缉令。
正打算还海城转机出国避风头的杜琪峰被地警直接带走,从立案到抓捕不过12小时。
而苏铭却已经什么知觉都丧失了…
他作为医学生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可是像陈叔这样浑身没有一块肌肤的尸身实在叫人不忍直视,不光如此,他的内脏也全部因为热浪而烫坏了,闻上去有股食物的错觉,让宋逐原等人也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这是对逝者的亵渎,可是这强烈的生理反应叫他们全部人的胃都绞在了一起,简直就快吐出来。
“你们出去吧。”苏铭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比夜更深。
万理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那些被他刻意不去回想的悲伤涌上心头,他顶着无辜的眼眸:“陈叔是哥哥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可是…
“哥哥除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这句话戳到了宋逐原的内心深处,为什么这世界不能给好人一个善终,又为什么…要给苏铭这么多的苦难。
这太不公平了。
苏铭在太平间杵了很久,他作为中大医学院的学生,又是主任教授的爱徒,负责区域监管的人员便放任对方更多与逝者交流的时间。
走之前,那名医者说:“陈一平生前签订了遗体捐赠,所以…”
苏铭打断:“我明白的。”
所以尸体不会以任何理由回到家人的手中,包括苏铭。
苏铭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到底要怎么才能形容,可是他在难过之余却替陈叔感到一丝安慰。
如果这是他选择离开的方式,那么再壮烈,苏铭都会尊重陈叔的选择。
宋禹治将那天的情况完整陈述,陈述走进火场时的决绝是没人可以阻拦的,也就是尸体送到医院的时间,所有人才知道陈叔隐瞒的事实——自己还有三个月的寿命。
苏铭一点都不埋怨陈叔的做法,如果换做是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救万理。
三个月的时间,或许他早就想过无数种离开的方式,却只是选了最突然的一种。
苏铭以为…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已经不会再哭了。
他以为……
陈叔这样的性格,他早就预料到一个突兀的结局。
他以为…
陈叔在自己的世界中,永远会像那片书屋留存。
可是,书屋没了,陈叔没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的心脏就和停滞了一般——锥心的疼。
“陈叔……”
苏铭知道,陈叔已经不会再回答他了,可是陈叔的笑容却始终在他的眼前浮起,仿佛在说:“孩子,你还年轻,你要往前看,所有的痛苦都是暂时的。”
他的表情,他的话语,都和当年才上小学时的苏铭所看到的一样。
陈叔伸出双手:“过来…傻孩子。”
苏铭蹲下身去,满脸已是泪珠,他哽咽道:“陈叔…陈叔……”
哐当一声,苏铭捂住心脏直直倒了下去。
心跳162.
心跳184.
心跳201
……
宋逐原的手机发出红屏警告。
救护车尖锐的声响淹没了破旧的街道,好似所有属于过去的一切,都被大火吞噬感觉。
包括那些仅存的…美好。
-抢救室
围成一团的专家组纷纷陷入震惊。
“太…太高了。”
无论是血压血氧还是其他数值,全都高得离谱。
正常人的身体早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就死透了,可眼前的苏铭却还能活着。
“像个奇迹…”
通过专家团长达17小时的抢救,苏铭的异常症状逐渐消失。
在场的医学代表却意识到了他身上存在的可能性。
“…基因序列…”为首的教授没有明说。
所有的人看向他都沉默着,却心知肚明。
那个曾经被称为疯子的科研人员,也许他当时的坚持是对的…
——心脏最大负荷与人体基因序列优化
病房外的宋逐原牵着万理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沁出了汗却都没舍得松开。
在这苍白的空间里,他们似乎成为了唯一的依靠。
“哥哥他…”
宋逐原紧紧了手上的力道:“会没事的。”
他安慰着。
面上的笑容却是装出来的。
他从未想过,苏铭的情况会这样复杂,他以为…只是心理上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灯终于由红转绿,几乎在医生开门的同时,身后的通道涌入好几人。
这些人宋逐原并不陌生,是他的父母还有爷爷。
出于本能,他通知了长辈们。
他怕,他怕这一次苏铭的心脏真的承受不住。
专家团代表顾教授显然对眼前的宋征楠并不陌生,两人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宋征楠读懂了顾教授眼里的意思,对着宋母道:“苏铭没什么事,你先带万理回去休息吧。”
宋母明事理,蹲身从宋逐原的掌中接过万理的小肉手:“跟着阿姨先回家好嘛?哥哥还需要在医院休息。”
万理担心的目光望进抢救室的门,终于还是哭了。
“……好。”
他太懂事了。
宋母反手将人抱在怀里:“哥哥会好起来的。”
随着孩童的离开,走道内的气氛一度压抑。
“有什么直说吧。”宋征楠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展现出工作中的肃穆,“我已经让人将区域隔离了,不妨直言。”
“他基因被修改了。”顾教授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们都以为那个人离开科研所之后再也没有进行研究,没想到…”
“情况怎么样。”宋征楠没有多余的赘述,关于苏铭的身世他早就调查清楚。
“不太乐观,长期吗啡和神经性腐蚀,抗性很大,而且基因很不稳定。”
宋征楠打断了对方的说辞,再度强调:“这里没有外人。”
顾教授看了眼前的宋征楠一眼,而后又看了满是担忧的宋逐原,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找不到办法的话,可能撑不到冬天了。”
宋父单手挺住宋逐原的后腰,生怕儿子经受不住打击,慎重开口问道:“重启研究呢?经费的问题我可以解决。”
顾教授沉郁了一会才说道:“只能说试试,但这个项目太超前了…而且重要的实验数据只有那个人才有,需要的人员也会很庞大,时间太紧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生的概率实在渺茫。
医院本就是一个充满道别的地方,宋逐原却有生之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苏铭被转入特殊病房,所有仪器都发出正常的滴答声,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然而顾医生的叮嘱却始终在宋逐原的耳畔回荡——爆发性心律失常,一旦失控他就会死。
认识苏铭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他却看到了这么多人离开。
他看向苏铭惨白的脸,墨色发丝服帖地躺在额前,若非心口的起伏还证明着他的气息,宋逐原多怕一个不留心,眼前的人就再没了温度。
“苏铭…苏铭……”宋逐原微弱的呼唤充满低沉的颤音。
他第一次害怕了。
(一个月)
陈叔的墓地,没有骨灰,只有衣物。
参加葬礼的也只有苏铭他们几个人。
一把火烧光了陈叔和所有人之间的联系,那些常客看到一片焦炭的书屋,都只能叹气离开。
连一声再见都无处可说。
有的人就是这样,做了一辈子好事,从来不要人感谢。
陈叔,1968-2023,子:苏铭立
背面的墓志铭是陈数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诗词:
所谓的世间,不就是你吗?——太宰治《人间失格》
宋逐原伸出黑色西装下的手,握住了一旁的苏铭:“我们走吧,还要去医院复查。”
远方的朝阳远远透来,宋逐原感到手掌上传来的力度,那是苏铭蜷拢的五指给予的回应:“阳光真美,真想每天都看到。”
宋逐原怔了怔,眼底“嗯,我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