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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春风拂面,天街着锦,惹得萧琮诗兴大发,先是和女学士们联句,又和宗室一起行酒令,只听得靖安王萧琌接过皇帝的“宇”字,脱口而出道:“浩宇泽众生。”
      “好!”皇帝自然能听出这是奉承他的,叫好道。
      这酒令行至平安王萧玹处,却卡了壳。
      萧玹先是努力了半天,憋出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他虽然生得俊美,却才能平庸,整日游手好闲,哪里懂得什么四声八调?他着一身水绿色长袍,众人笑过后,起身歉然道:“陛下,臣弟实在才疏学浅,在此先自罚一杯!”
      萧琮呵呵笑道:“罢了,罢了!已经比从前精进不少了!”
      “那,臣弟先去更衣,陛下与诸位兄弟且尽情。”他已有几分醉意,冲着座中诸人行了一礼,由贴身伺候的进德搀着,笑呵呵地离席。
      两人行至宫中御河河边,萧琮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
      “王爷小心。”进德搀着萧玹,小心说道,“奴才伺候王爷更衣罢。”
      “进德,咱们先沿着这河边走走。那席间燥热,实在令本王心烦意乱。”
      “是,只是别走太远,恐怕一会儿陛下要催了。”
      “催我过去做什么?”萧玹冷哼一声,“继续做他的笑柄吗?这样的日子,本王真是受够了。”
      进德环顾四周,小心道:“您说这话,可要当心,别让旁人听了去,隔墙有耳呀。”
      两个人沿着河岸走着,却见平静无波的玉泉河面上,几枚细嫩新绿的桐叶顺着水流翩然而至,顶上隐隐约约还写了字。
      萧玹正心烦意乱,然而却鬼使神差地拾起一片。曲水流觞,红叶题诗,倒也真是只有萧琮做了皇帝后还有这样的雅兴。
      他将叶片放在手心端详,只见好几片字体清秀纤美,倒像是女人手笔。
      沿着河边散了散步,萧玹又拾起几片。
      诗的内容多是深宫寂寞之语,这倒令他好奇,宫宴怎么写起这种代女子的口吻来了?
      进德提醒道:“王爷,该回去了。”
      萧玹颔首,将桐叶收起来,转身回到席上,却见席上也在议论这梧桐叶片上的诗句。
      “这诗像是女子口吻,可是哪位女学士所写?”
      一旁侍立的女学士们纷纷摇头。
      皇帝读了诗,也是大为惊奇,说道:“这宫里还有这样的妙人?”
      谢贵妃端庄持重,说道:“这叶片是顺着水流飘过来的,兴许人在玉泉河上游也说不准。”她最会揣摩皇帝的心思,说道,“皇上不如差人去找找。”
      江贵妃看了谢贵妃一眼,阴阳怪气道:“姐姐真是聪慧,最能体察宫女儿深宫寂寞的心。”
      谢贵妃看她一眼,同样也是针锋相对:“那妹妹可要好好学着点儿了。”
      皇帝没工夫管着二人争风吃醋,甚至还乐意见得她们这样的场面,于是哄道:“好了!一个个的,为着没由来的事拌嘴。”
      说来萧琮当王爷时,王妃早逝;登基以后,也没有再立皇后,宫中品级最高的,便是谢贵妃与江贵妃,与后位都是咫尺之遥。
      谢贵妃的家族,如今在朝中是如日中天,因此她在后宫中,也是如鱼得水;而江贵妃原先不过是王府的下人,凭借着绝世美貌方才有了今天。谢江二贵妃为了后位,一直在暗中较劲、争宠,当然不乐意见新人又来分她们的宠爱。
      江贵妃虽不通诗意,在其他方面心思倒是灵敏。这诗女人手笔,又是深宫寂寞又是月光寒凉的,难道不是正等着承君雨露?
      各宫邀宠花样繁多,这一定是哪个宫女妃嫔邀宠的手段!
      只是皇帝在旁边儿,她不好明里发作。于是朝一边伺候的缤儿使了个眼色,缤儿附耳过来听她说道:“别闹出大动静,沿着河把这人给本宫找到。”
      缤儿闻听,依言下去找人。听着皇帝和诸位亲王传阅叶片,赞赏纷纷,她瞧着眼前传到自己桌上的梧桐叶,恨不得把手中的青瓷盏也捏碎。
      这时,高明道:“回禀皇上,差人去找了,可是没找到。”
      皇帝不禁惋惜地摇摇头。
      “可惜了,如此绝顶诗才,朕居然无缘见上一面。”皇帝又拿起那几片桐叶,对身旁的大太监高明说道;“将这叶子上的诗传示各宫,若是有能看见前半句,后面半句都能接上的,带到朕跟前儿来,朕有重赏。”
      江贵妃听了这话,心中微动。
      曲水兰亭宴散后,皇帝去了谢贵妃处,江贵妃依依起身,送别了皇帝。
      华丽的轿辇上,江贵妃闭着眼睛养神,问道:“那桐叶的主人,可捉到了?”
      纷儿回:“捉到了,娘娘,是个掖庭的小宫女儿,正听候您发落呢。”
      “好。”江贵妃道,“叫人把她带到本宫这儿来,本宫要见见她。”
      头痛。芸儿从黑暗之中悠悠醒转,却发现正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额头上还有伤口,可血迹已经擦干净了。
      环视四周,陈设十分简单,似乎是某个正殿的偏房。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宫人走进来:“醒了?”
      看她的装束,并不像是掖庭中的人,却与昏迷之前来捉她的人很像。
      “这是……哪里?”
      宫人答道:“这里是千秋宫,江贵妃娘娘处。”
      江贵妃?!
      芸儿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想起禾儿的事。王仲同她说过,是江贵妃授意他料理了禾儿的。
      她哆哆嗦嗦地道:“何……何事?”
      那宫人却只说:“你随我来便是,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们娘娘要见你。”
      那一瞬间,芸儿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既然她写的诗被江贵妃看到了,那江贵妃不难猜出她是想引起皇帝的注意;而此时此刻还没有将她灭口,反而要见她……
      这恰恰说明,她或许真有转圜的机会。
      穿过重重殿宇回廊,芸儿终于来到了金碧辉煌的江贵妃寝殿之中。
      隔着屏风,江贵妃的面容看不清楚,只听得环佩叮当,一群人服侍着她。
      “娘娘,人已经带到了。”
      “好。”芸儿听到一个慵懒而又娇媚的声音。
      “参见娘娘,娘娘万福。”
      那声音微微提高了音调: “那桐叶是你放的?”
      芸儿心下惴惴,磕头道:“正是。”
      她有多久没来过陈设如此华贵的地方了?她快速环视四周,屋内点着的熏香,她靠着前世记忆约莫可以分辨几种,都是名贵香料;案上又供着时兴香花,摆着几个青瓷瓶罐和金银器皿;墙上倒有几幅画,不过所绘之物都是山鸟山花。
      江贵妃宫娥出身,似乎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品味自然欠佳,这屋中的摆设与她的身份,倒也相配。
      “将她那几片叶子给本宫。”
      江贵妃纤纤玉指掂着这几片幼嫩的梧桐新叶,指尖的蔻丹鲜艳得如同鲜血一般,看着上面几行端正的小字,说道:“这叶子上的诗,是你抄的,还是你自己作的?”
      韵儿跪着低头,回话道:“是奴婢自己作的。”
      “你一个小小的掖庭奴婢,倒颇有修养。”
      “奴婢浅陋,入宫前读过一些诗,所以模仿着做些。”
      “浣洗坊那等地方出了你一个文曲星,倒也稀奇。”
      芸儿惶恐回道:“娘娘盛赞,奴婢不敢承受。”
      “有什么不敢承受的?连皇上都夸赞呢。”江贵妃放下叶子,吩咐宫人将屏风撤下。
      霎时间,满头珠光宝翠,晃得芸儿有些迷离。
      江贵妃命人撤下屏风,是一个微妙的信号,这说明,她还想和芸儿多说两句。
      这江贵妃以容色得幸,以色侍君,若皇帝就喜欢美色也便罢了,偏偏他是个爱诗爱文的人,那些世家女们,不少闺中便有家学,怎么也能和陛下说上两句。
      以色事君,能有几时?江贵妃也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江贵妃动了招揽她的心思,面上却是声色俱厉:“曲水兰亭,倒会想着法子勾引皇上。”
      芸儿低头哀声说道:“娘娘明鉴,奴婢不过掖庭中的一个小奴婢,三月上巳,春光大好,深宫寂寞,奴婢……只是想排遣胸怀,若是这诗能为某个懂这诗的人拾去,奴婢也就知足了。”
      江贵妃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皓腕上的玉镯:“当真如此?”
      “娘娘明鉴!”芸儿磕头哀求道,“奴婢父亲是县衙小吏,方才略通诗书。淮河大水,奴婢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方才入了掖庭。奴婢本想着,在浣洗坊中尽心服侍天家了此残生,却未成想那王仲步步紧逼,要取奴婢的清白不说,还要奴婢的性命。奴婢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活命,又怎敢贪恋露水恩情?”
      江贵妃一剪双眸之中秋水荡漾,辨不清楚情绪。
      芸儿只感到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屋子里静得可怕,那炉中香片燃烧的嘶嘶声也能听见。
      江贵妃终于开口了,却是话锋一转:“整日在掖庭,很是辛苦吧?扫地、洗衣、倒恭桶,本宫也是宫人出身,不是没见过,也知道,你这样一闹,无非是想从那腌臜之地出来,寻个好去处。”
      时候到了,芸儿哆哆嗦嗦地出声:“娘娘若不嫌弃,奴婢愿为娘娘当牛做马。”
      江贵妃笑道:“你既留意到了陛下的行止,本宫又怎么敢留你在身边,岂不是自找不快?可是本宫又实在爱惜你的诗才。”她余光扫到桌上的果盘,捡起里面一把银质的水果刀扔到地上,“该怎么做,不必本宫教你了吧?”
      芸儿看着这银光闪闪的小刀,毋庸置疑,江贵妃想让她划烂自己的脸。
      倘若不划烂呢?会不会被灌下哑药,熏聋耳朵?
      在浣洗坊多年,她什么样的手段都见过,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她要做的,是活下去,一点一点向上爬,容貌在此时此刻,不过身外之物而已。
      几乎没有犹豫,她伸手抓过那小刀,就要划上自己的脸。
      江贵妃一个眼神过去,一旁的宫人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捉住了她的手。
      一声脆响,银刀落地。
      芸儿脸上流下一缕血痕,还好割得轻且浅,并无大碍。
      江贵妃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能想尽办法从那浣洗坊里出来,本宫相信你是个有胆色,有谋略的人。本宫爱才亦惜才,不如跟在本宫身边,为本宫写诗。你这面上留疤丑陋,将来御前侍奉,恐怕要令陛下龙颜不悦。”
      芸儿听到江贵妃这话,大喜过望,顾不得擦净脸上的血,忙叩首谢恩:“奴婢谢过娘娘,从今以后一定忠心侍奉娘娘,绝无二心。”
      江贵妃接着说:“你叫芸儿……这名字不好。不如以后就叫韵儿,跟着本宫姓江,如何?”
      “奴婢谢过娘娘,娘娘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万分荣幸。”
      江贵妃吩咐一边的缤儿:“纷儿,带她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从今往后,她就是毓秀宫的人了。”
      待由着纷儿领出大门,芸儿依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花了五年时间,终于从浣洗坊那地狱里逃了出来。
      夜空漆黑如墨,唯有一轮明月朗照。
      当真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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