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来潮》温囡卯

1、第1章 “放假”

　　冬日，高中校园的夜晚，灯火通明，窗上依稀可以看见戴着口罩埋头学习的身影......

　　北方的冬天，依旧寒冷干燥，时不时刮来几阵寒风，似调皮的小孩子，偷偷溜进楼梯口，悄悄爬上楼梯，摸进半开的教室门，捉弄几个倒霉的同学，拍拍屁股走人。

　　“嘶~”一阵阵抽气声传来，靠门的几个同学默默裹紧衣服，缩了缩脖子，拿笔的手往袖子里使劲藏，只留三个红彤彤的指尖。

　　离门最近的女孩，最为可怜，坐在风口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尽管穿着臃肿的红色冬季校服，依然能看出她的瘦小，口罩的挂耳线拧了一圈，才堪堪戴上。头发乌黑，扎一个简单的低马尾，因为有些长，被拉过来放在右肩垂下，用两个黑色一字夹把刘海分开夹在两边。漏出的额头被冷风吹的有些苍白，手冻得发僵，却一下也不敢动，始终低头写字。

　　“田园儿，把门关一下呗，拜托了，太冷啦”隔一个走廊，左边一个胖胖的男生伏低身子，靠近桌子后转头小声说。

　　田园儿小心扭头看向张康，心里有些害怕，不愿冒险但仍微微点头，看了看走廊，确认没有老师，才慢吞吞起身，站起来的女孩很小，一米五左右的身高，微微小跑几步，轻悄悄关上门，回到座位后，快速眨了眨眼，目光移到书本上，一双下垂眼更显无辜可怜，拍拍胸膛呼出一口气，缓了一会儿，低头拿起笔，机械地在草稿本上写英语单词，仿佛无事发生。

　　才利中学（下文简称“才中”）高三年级一共有二十个班，三个文科班，十七个理科班，1、2、3班是文科班，其余是理科班。文科1、2班是重点班，理科17、18班是精英班。

　　“重理轻文”是当今社会的常态，而才中的升学率多依靠理科生，这一常态在才中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只要有早操，文科班必定挨骂，理科精英班则被夸上天；学部发放给文科生的考练试卷，内容是高考中绝对不会考的东西；“文科生都是学不会理科才选文的。”诸如此类的话语在才中比比皆是......才中的文科生备受轻视，生存在夹缝之中。

　　田园儿在文科1班。1班的座位实行成绩流动制，考一次试换一次座位，班主任齐侣按成绩排座位，与其他班不同，1班的第一排不是学霸，而是成绩浮动大或退步严重的学生，俗称不上不下，时刻秉持“中庸”之道。

　　一星期前，疫情状况稍好，才中便立即复学，上了两星期网课的高三学生进行一模考试，揪出了田园儿这只自制力差的漏网之鱼，以前在学校一直是班级前十，网课后一落千丈，退到班上二十几名，被齐侣排在了第一排的守门人位置。

　　田园儿第一次坐这个位置，十分不适应，甚至有些讨厌，不喜欢被老师盯着；不喜欢进进出出的同学时不时碰一下她的书；不喜欢被人注意到；不喜欢关不完的教室门......教室三四排靠墙的小角落是田园儿最喜欢的，也是最能给她安全感的座位。也许是个玄学，田园儿破纪录的最高考试成绩是在这种角角座位上创造的，反之，破纪录的最低成绩是在前排座位上创造的。

　　抬头率，才利中学的变态规定。负责看管三个文科班晚自习的老师陈侠，在教室外的走廊踱来踱去，像鹰一样的眼睛扫过各个学生，谁也不敢抬头。

　　陈老师其实只有三十出头，但长相很凶，有一米七的身高，传说这位陈老师曾因为抬头率把一个女生批的狗血淋头，这个女生得了鼻炎，擤鼻涕的时候无意中和她抬头对视，她竟然质问人家“擤鼻涕不能低头擤吗？”由此成名，人见人厌。

　　除此之外，还有草稿本完成率，学校每周下发草稿本，要求学生每周画完一个草稿本，50页正反面都要写完，周末回校后上交检查，如果被检查出来没有完成，就带凳子趴在学部外面补完。

　　田园儿的草稿本除了稀稀拉拉的十几页数学计算外，一般都是抄英语单词。

　　尽管英语一直稳定的可怕，九十多分踏步踏，从没上过百，但田园儿一直坚信，勤能补拙，背不过就抄，原地踏步踏也是一种实力。

　　中性笔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或是整理笔记，或是刷题纠错。整个教室的氛围压抑且沉重，斜上方的监控时不时转一下圆圆的脑袋，从一片漆黑的脸上发出点点红光，一切都如往常一样进行。

　　太过正常反而奇怪，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

　　“呀！”“啊啊啊啊~”“放了？真的......？......爽！”楼上的教室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隐约听见几句嘈杂的话语。田园儿心里一颤，手里的笔也停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侠嘴里嘟囔着“哪个班的兔崽子，老师也不管管。”快步上楼查看情况。

　　同学们纷纷抬起头来，交头接耳，发出种种猜测：

　　“是放假了吗？”

　　“怎么可能？上了那么久网课，不是说这周不放，连着上十天吗？”

　　“对呀，现在才上了五天，而且这次一模我们没考过华中，罗圈腿怎么可能给我们放？”

　　“难道......又是因为疫情？”

　　“呸呸呸，别胡说，那日子是人过的么，整天在家提心吊胆，我是够了。”
　　............

　　扬水县，一个十八线小县城，有四所高中，排名从高到低依次为才利中学，华扬中学（华中），智英中学（智中），朝南中学（朝中），这是大部分扬水县人所默认的。

　　才中的成绩几乎次次第一，谁料疫情网课后，高三总体成绩竟被华中反超，这可气坏了2023届高三的年级主任孙七宝。

　　孙主任有一对O型腿，走起路来像电影《举起手来》中的日本人，人赐外号“罗圈腿”。一模后，孙主任马上给高三年级召开大会，把学生们说的一文不值。

　　才中以理科出名，华中以文科出名，文科生在才中是没娘的野孩子，在华中可是宝贝蛋蛋子。田园儿不止一次后悔过，当初要是去了华中就不会这么憋屈了。

　　听老人说智中几十年前好像是个大学，后来搬走了，现在是县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中学。

　　朝中大部分是中考落榜的学生，据说有钱就能上，是学渣的天堂。

　　班里的学生越来越躁动，只剩几个自制力强的学霸仍用心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

　　田园儿手里的笔越捏越紧，直液式笔尖的墨水渗透了纸张，晕染出一大片黑色。越来越害怕，害怕放假，害怕上网课，害怕成绩下降...心里很堵，不知所措，忍不住红了眼眶。

　　“哎哎哎，园儿，你觉得会放假吗？”同桌张青青耐不住性子，迫切的想找人说话。

　　田园儿忍了忍心里的苦涩，快速调整好情绪，声音低缓，闷闷地说：“我...不知道。”

　　张青青一向大大咧咧，并没有察觉到田园儿的不对劲“我感觉我挺奇怪的，你看现在上了五天了，我实在想回去逍遥一把，可现在高三上学期已经快完了，不加把劲学真完了。哎呀，能不能别莫名奇怪的放假啊！今天要放了，跟上次一样，不知道放到猴年马月。”

　　田园儿心里的小人举双手赞同，眼睛发亮，轻声细语地说：“嗯嗯嗯，可是我不想放假，我脑子笨，在家上网课还控制不住自己，虽然学校里面很累，可熬过来了就很高兴。而且我真的害怕......”

　　“害怕什么呀！我就...”张青青的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

　　“砰砰砰”巨大的声音惊得正在听张青青说话的田园儿一愣，瞟到门边的人影，赶忙转头拿笔假装写字。张青青也闭嘴安静下来，乖乖坐好。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看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子，有冲刺高考的紧迫感吗？”班主任齐侣哐哐哐用手掌拍门，大声吼道。

　　齐侣板着脸，慢悠悠走上讲台“刚刚临时开会，县里有一个人核酸检测出阳性，这人目前还未隔离治疗，为防止感染，学校安排全体学生居家学习，返校时间不定。”

　　齐侣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唉~~~，你们别高兴的太早，想想你们上次网课回来那个烂成绩，想想你们离高考还剩几天，你对自己不负责，谁也救不了你，我就说到这了，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想回家该干嘛！”

　　班上鸦雀无声，弥漫着颓丧委屈的气息，同学们低着头，个个心情沉重。

　　“行了，别委屈了，收拾收拾东西叫家长来接吧，教室里别留东西。家里远的今晚先住宿舍，明天早上叫家长来接。”班主任发话，打破了沉重的氛围。

　　田园儿闷闷不乐地收拾东西，试图往教学楼下搬，收纳箱不大，但装的都是书，很重，田园儿一个人实在搬不动，向张青青求助“青青，你能帮我一下吗？把这箱书抬到一楼就行。”

　　“走，我跟你抬。”

　　“谢谢。”

　　宿舍太远，东西太多，只能先放在一楼楼梯下面。

　　“园儿，你今晚回去吗？”张青青问。

　　“不回去，我家在田家村，离学校有点远，得坐一个多小时公交，现在已经21点多了，没有车了，而且太晚了，就没有打电话让家里接。”

　　“我家也远，我也不回去，我们俩等会儿一起回宿舍吧！”

　　“好。”田园儿口罩下的面庞微微一笑，眼睛带上了光彩。

　　文科班女生的宿舍都在六楼，和张青青结伴回到宿舍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发现很多同学正在收拾东西，互相聊了起来。

　　“我听说理科精英班一个人发烧被送回去了，检测出来阳性。”

　　“啊？我们学校也有人得新冠了？”张青青吃惊地问，瞪大眼睛愣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田园儿心里异常恐惧，毕竟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没有泰山压顶而不崩的强大心理素质，新冠啊，得了会死人的，学校里竟然有阳性！少女第一次感到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田园儿拿出一个N95戴在普通医用口罩上，还是感觉不太保险，又拿出一个普通医用口罩戴在N95下面，足足沓了三层。

　　其他人看见了，纷纷效仿，毕竟谁不惜命呀！

　　“清楼了，清楼了，宿舍楼里不准留人！”宿管阿姨大声通知。

　　田园儿眉头皱起，心跳加快，不禁发声“什么鬼？”扭头看向张青青，两个少女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