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93、第 93 章

　　黑夜如同巨兽吞噬着一切，月光像是偷了颗糖，稍稍的塞给黑夜。

　　岑溪识趣的为与会的各位端送咖啡。

　　已经凌晨五点，众人丝毫没有睡意。

　　最后一个条款落定。叶青在电脑里打上了句号。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切。岑溪挂断了视频连线。

　　恒丰总部会议室，一众高管都很疑惑，徐总直接明天听汇报不就好了，亲自参会？亲自参会也就算了，还走神呢！

　　“徐总很看重这个项目。可这个项目分明比不上成天啊，徐总还这么操劳。”不过落定了，众人也就松了口气。

　　川西酒店会议室，灯火通明。恒丰一众与会的高层紧绷着心弦，速记人员噼里啪啦的打完会议记录，并自打印机里拉出来。而后交给萧敬仁过目，萧敬仁耐心仔细的过目。

　　青云则在仔细校正叶青提交的投资协议。

　　她工作时习惯性的倾斜头部，头顶的长发翻过发箍自圆弧的耳畔落在饱满侧脸，光影交错中朦胧的侧脸若隐若现，天鹅颈细长如丝，宛如薄雾林中的仙子。

　　成天的并购涉及到的太多的关联方和利益相关者，如何衡平众多的利益相关者…青云并不太清楚，她只是依照协议约定提供法律尽职调查，并结合业务和财务尽职调查在交易结构和交易方式上进行合规审查，巩固交易。

　　这次的投资，青云经历了双方针锋相对的场景，见到外资方的临时变卦的刁难，政府左右为难，亦要牺牲恒丰利益的时刻，是徐新站了出来，她从容不迫，各个击破，最后说服政府，给外资方施压，保全恒丰的利益。

　　而她却误会了徐新。先前有多么激愤，此刻就多么后悔，所幸徐新宰相肚里能撑船…

　　最后落笔。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五指按压，缓解长久低头带来的颈椎不适。

　　徐新已经换了位置，侧身靠坐在青云身旁，近距离的和她相处，若有似无的闻到青云的身体散发的汗味，并不反感。

　　“徐总，您过目。”萧敬仁双手奉上会议纪要，青云也实时奉上投资协议。

　　徐新偏瘦，四肢纤细，看了看左手腕的腕表而后起身道：“先用早餐吧。岑溪，电子版的报告发集团邮箱，要他们尽快走流程。明天签约。”

　　“好。”岑溪应。

　　此刻青云也起身，昨夜没洗澡，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中她作为条款的审核人，法律意见书的出具人精神高度戒备，经过一夜的工作，油光满面，她要赶报告，还得回传所里盖章用印。

　　她对徐新说：“徐总，用餐我就不去了，我回去洗漱一下。”

　　徐新点首。只觉得她额头上的痘痘似乎大了些，像破土而出的笋尖。

　　热气腾腾的蒸汽熏的青云面容宛如熟透的水蜜桃，白里透红。额头那颗痘痘似乎在她的身体里吃饱喝足，吸收营养，即将破土而出。

　　立在穿衣镜前吹头发，似乎听到了敲门声，她以为是幻听，没在意。而后又听到了不间断的敲门声。

　　这才关掉手中嗡嗡作响的吹风机。

　　徐新提着早餐前来。

　　青云穿着自己携带的米黄色睡袍，拖鞋的水迹落了一地，慌乱中邀请徐新进屋，她磕磕跘跘的道：“徐总您先坐，我换衣裳。”

　　徐新放下手中的早餐，茶几上还放着民生银行的资料。她坐在单人沙发上，目光巡视着青云居住的房间。而青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事换了身套装出现在她眼前，她适时的收回打量的目光。

　　“早餐。”言简意赅。

　　“劳烦您了。”

　　“不吃吗？”

　　青云尴尬的头皮发麻，人家堂堂恒丰总裁，送早餐给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律师，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合理的理由。

　　“趁热吃比较好。”徐新见青云踟蹰不前的模样不禁莞尔。

　　呃，躲不过去了，安心的吃吧。

　　青云刚落坐，徐新便拿起黎明的资料，在手中翻阅。

　　小包子不错。面皮柔软，蛋黄奶香。

　　青云纳闷：徐总不困吗，这么闲。

　　徐新怎么会不知晓青云的想法，心道：“还不是为了给你答疑解惑。岑溪说你找我，应该是关于黎明，关于并购，关于民生银行。”

　　青云口中咀嚼满口奶香味的小包子。眼皮一挑，咽下了小包子，开着玩笑说：“徐总，您这么说，我就当作是你开了特权。”

　　徐新将黑发勾至而后，低首浅，很温柔：“好，为你开。”

　　清晨的日光穿过山头捋捋散落，漫山遍野的各色鲜花在日光的抚摸下明媚而娇艳，风吹如浪涌。

　　青云撇开目光，干咳两声，徐新不知道她很美吗。

　　徐新接着打趣，“不问我可走了啊”。她身体前倾，距离青云半米之遥，近距离可以瞥见青云细腻的毛孔，皮肤真好啊，水润光泽，吹弹可破。就是额头那个痘痘不太应景。

　　“问。”青云侧身拉着徐新的衣角，“徐总，我问。”

　　徐新挑眉，颇有得逞的架势。

　　“当初民生银行展期，是不是在你的计划内？”

　　“不在”。青云的心飘飘落下。

　　“黎明，他有没有损害贵司的利益？”

　　“有。”

　　“您究竟损失多少？为什么明知他两头吃，还依旧同意他的方案？”

　　“商业逻辑不是简单的正义逻辑。黎明这次并购确实有很多不妥的地方，但始终在恒丰的预算内，同时，并购成天后他们的住宅项目隔壁就是恒丰的商业项目，两者可以发挥很好的协同效应。国资委增资恒丰，是他牵线搭桥的，是他的点拨让我们引入了国资，才有了今天谈判中的主导地位。”

　　青云心跳加速，“所以您明知。”

　　“对。我明知，在我看来与其说明知，不如说是交易，青云。”徐新很少叫他的名字，大多数情况都叫她林律师。她叫她的名字，低语流深，“商场是讲究利益的地方，没有绝对的黑白，很多时候都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

　　徐新的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将她劈碎。不是非黑即白，没有所谓的敌人和朋友，一切都是以利益为中心。生而为人仅以金钱衡量成功，成为成功的唯一标准时，便会突破道德甚至法律。可徐新那一翻义正言辞的发言呢？那当初徐新一副气结的模样，和她生气究竟为何呢！她目光复杂的看向徐新，不解。

　　“那您当初为何？我是说…”

　　“我也不太能明白，为什么我对你要求如此苛刻，可能是因为我不想你也像我们一样。”

　　徐新垂下眼眸，倏尔抬眼望着青云。见过年少的青云，意气风发，颇为清高，当洛桑的身影和青云交融，重叠，所以不愿她在尔虞我诈的商场，被人当做棋子，垫脚石。

　　青云怔愣，咬唇，发出呓语：“谢谢你，徐总。”

　　徐新会心一笑：“不客气。”

　　有了国资的背景，一切进行的便很顺利了。外资方虽然依旧不依不挠，但徐新丝毫不惧，分毫不让，最终他们还是妥协了，按照修改后的协议签了字。

　　签字前夕也搞事情，要求以韩文文本为准。青云一双白眼，未等徐新开口，青云用英文回怼：“你的身份证应该是中文吧？”

　　徐新低头捂住眼睛窃喜，一本正经的添油加醋：“中文一直是高丽时期的官方文字。”

　　韩方吹胡子瞪眼，最终作罢。

　　其实真不怪徐新强势，是外资方先发难在先。她是商人不错，可也是个颇有风骨的商人哪！

　　协议书如期签订。政府组织庆功宴。

　　会后已经夜间十点，无风。

　　人员分分散场。徐新婉拒了政府的送行。

　　月明星稀，路灯零散，光影交错。

　　岑溪陪着她压马路。

　　林律师还挺幽默的。她想到了会上的英文，默默发笑，像是遥远的星星，忽闪忽闪的。

　　岑溪一头雾水。

　　徐新歪着头望着她，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天边遥远的星星：“跟你说你也不懂。”那口气颇为傲娇。

　　岑溪一头浆糊。

　　川西的柏油路不比粤州，坑坑洼洼，修修补补，年久失修，带着些寒酸。

　　“徐总小心”，原来是脚边的一个水坑，徐新差点一脚踏进去。

　　徐新让了一脚，电话铃响，是青云。

　　她接通电话，她的包包落在了会场，徐新思忖片刻告知大概的方位，青云收了线。

　　岑溪暗自腹诽：徐总没喝酒吧，怎么跟醉了似的。不过，虽然日程繁忙，但岑溪还是感受到徐新稍稍改善的情绪。

　　于是乎，两个妆容整洁，身高出挑，气质浑然天成的女性，穿着高跟鞋在路边等待不前。

　　不多时青云和叶青已经赶来，四人结伴而行。岑溪接过青云手中的包包。

　　徐新和青云一排，岑溪和叶青紧随其后。

　　青云率先开口：“徐总您，明天几点飞机？”

　　“得先去渝市，探望一下老朋友。”

　　“管理人员到位后，需要与政府配合，尽快建厂。”

　　“进度表在计划里都有，按照节点去做就可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转角失去了昏暗的街灯，整条巷子幽深且寂静。

　　徐新疑惑，“岑溪是这里吗？”

　　岑溪也有些哆嗦，不太敢确认，凭借着记忆道：“应该是的吧，白天我走了几次。”

　　于是四人硬着头皮向前走。不过百来米，便听到一名女性的呼救声。

　　青云的心头一慌，那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太熟悉，她以为自己幻听，接着听到了孩童的哭声。隔壁巷子里的呼声越来越大。四人紧凑了些。青云试图分辨方位，蹭的一道黑影如同蝙蝠从身边擦过，青云危机思考，行动跟上，“徐总报警”，而后身形矫健的追了出去。

　　她没有追上窃贼，高跟鞋在地，跑起来很费力。

　　而岑溪报警却无法说出具体位置，待她支支吾吾，小巷子里一名神色慌张的女性抱着一位孩童追了出来，见到三人，神色慌张，急急忙忙的问，“请问您看见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往那边跑了吗？”

　　岑溪向前，指向窃贼的方向，纤瘦的女人抱着孩童继续追，徐新拉着她：“我们的同伴追出去了，我们报警了，这么晚了，你别追不安全。”

　　女人道谢，一脸焦急，被抢的不仅仅是金钱财物，还有小朋友的药品，她仍然要追出去。

　　正当她要继续时，青云折了回来，半路喘着粗气：“徐总，报警了吗？我跟丢了。”

　　黑暗中女人焦灼的神色并不明显，只见瘦弱单薄的背影瞬间立直，绷紧，紧握着小朋友的手微微颤抖。她咽了咽口水，对三人鞠躬，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影不稳，小朋友嗓音沙哑，喃喃的喊：“姐姐。”

　　“林律师你别跑，当心点，报了，人生地不熟的，找不着方位。”岑溪回她。

　　皎洁的月色下，徐新的目光则聚焦于女人以及自己她肩头的孩童，她晃了晃神。

　　那人在听到岑溪的回答后顿了顿而后加快了脚步。

　　青云已经赶来汇合，气喘吁吁的问：“是前面那位女士和孩子被抢了吗？”

　　“是的吧。”徐新词不达意，目光一直追随着远去的女人。

　　青云不管她人目光，想要跑到跟前道歉。徐新认出了安然，拉着青云：“别去了。”

　　“那怎么行，我们人多势众，不害怕，把人送回去。”青云固执己见，很是执拗。

　　她一意孤行，追上一大一小。

　　“女士，真不好意思，没追上，不过你放心，我的同伴报警了。您……”她自身后来，在黑夜中带着一缕光，熟悉的嗓音，穿进安然的耳畔，日暮归途，多年来的逃避在毫无防备下遇见了。青云走到跟前，诚挚的道歉。却在看到女人时，屏住了呼吸，双唇微微颤，明亮的眼睛倏尔猩红。

　　只一眼，如彗星撞地球，火光四射，照亮了一片天空。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凌乱的响着，三人跟了上来，青云死死地定盯着安然，安然也紧紧的抱着乐乐，拍了拍他的屁屁，嗓音发颤：“还不舒服吗？”

　　乐乐趴着安然的肩头昏昏欲睡，经过方才的一阵惊吓，头耷拉着，有气无力。

　　青云直白的目光要洞穿安然，安然点头道谢：“谢谢您，我弟弟不舒服，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也快点走吧，夜间不安全。”

　　慌不择路，步伐凌乱的向前，青云跨步，拦住她的去处，“我送你。”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我刚刚想抄近道，才会被抢，你们小心。”她左手扶着乐乐的脖颈，鞠躬道谢。

　　绕开青云向前走。

　　青云心如刀绞，“安然，”青云背对着她，前进的步伐倏尔停顿，立在原地，无处可逃，她多想自己走飞檐走壁的能力。

　　青云转身，缓缓走向她，郑重其事：“我送你。”

　　“你们认识啊？”叶青瞠目结舌，小跑过来，岑溪偷偷瞅了瞅自家老板的脸色，夜太深不明。

　　青云回头对徐新道：“徐总，真的很抱歉，我先送朋友回家，回头跟您解释可以吗。”

　　徐新点点头，意味深长：“那，你小心。”

　　青云屏住杂乱无章的心跳右手附上安然的肩头，强装镇定：“走吧。”

　　安然不愿再众人面前失态，咬着唇向前走，不一会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没听说林律师在川西有朋友啊。”叶青多嘴看向岑溪，距离不远，虽看不清面容，但能感觉不同寻常的气氛。

　　而徐新则杵着眉头，目光悠长。

　　春夏之交，为何有种冷气扑面而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