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85、第 85 章

　　一室宁静，落针可闻，徐新面容紧绷，目光复杂且犹疑的看着青云。

　　青云佯装风轻云淡，她喝完杯底的咖啡，放回原处，双手撑着膝盖起身，呼出身体的废气：“徐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徐新内心海浪汹涌，想翻白眼，不想太过奇怪生生忍住了，她顾不得自己的不符合常规的背调在先，进一步刺探：“后面的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到这里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青云瞬地转首，目光如炬似要穿透徐新，倏地又觉失礼，蓦地收回视线，握紧了五指，状若自然地收进西裤的口袋，只拢了拢嗓音问：“什么意思？”

　　甫一出口便觉不合适，她只是受委托参与收购，没有立场去质问委托人。

　　这一切举动徐新尽收眼底，她启唇似是讥笑：“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意，原来你还有情绪波动，是不是觉得我一句话就可以否定你的努力，很不公平？”

　　青云抽出手垂在身体两侧，正对着徐新，目光坦然，呼出一口气，却缓缓地低下头，盯着徐新锃亮的高跟鞋，“没有，徐总，您出身优渥，您的父母为您打下基础，您只需要守好这份家业，按部就班，许多人为了生活和理想会听从您的安排和指示。”

　　现在这个社会，虽不至于饿殍遍地，但食不果腹人也大有人在，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追求自己的梦想。

　　所以，她并没有因为徐新的安排而沮丧，只是这种突发的不受控的情况让她想起了安然，想到了当时她的身不由己。

　　即便怀揣鸿鹄之志也会因现实而选择收起羽翼，将光明的未来深藏。

　　“那么，为何你有这样的质问，按照你的说法，不应该默默地接受吗？”徐新掷地有声，步步紧逼，似乎要一个答案。

　　青云无意回答。

　　整夜未休，眼睑厚重，她的的确确是困了，于是再次请辞。

　　徐新见她情绪转换如川剧变脸，敛着脾气遥遥而视。

　　青云提脚要走，徐新眼疾手快，拉着青云的右手手臂，她说得真诚，目光深邃地聚焦青云，似乎要穿透她，“最后一个问题，当做是解我个人疑惑。”

　　“您问。”青云是真的累了，也是倦了，但鬼使神差地却不想拒绝徐新。

　　徐新的喉间滑动，周遭细腻紧致的肌肤也略微起伏，“为什么辞去公职？大好前程就这么放弃？”

　　青云深呼吸强撑着道，“我觉得那些事与我现在为你服务并无关联。”

　　徐新不否认她的能力，但是如果她如咸鱼，甘当做别人的木偶，不发挥主观能动性，那么她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对这桩并购尽心尽力！徐新颓然地收手，却很不满青云着对抗的态度，她临渊而视，目光充斥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青云本不想挑明，但徐新的问题分明就是坦白了她调查过她，或许是徐新对她的另眼相看，太久了，心事无人诉说，张楚瑜一直以来的理解但不赞成，深夜难眠时，只有窗外孤寂的一轮明月相伴，她却只能靠着老旧的手机里仅存的照片缓解思念。

　　她说：“徐总，您查到了哪些？”

　　徐新收回了不善的目光，抿抿唇。

　　“徐总，您想听故事吗？”

　　徐新怔愣几秒，明白青云是要解释，点点头，像是面对老师时乖巧的女学生，与她的身份十分不符。

　　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折射进办公室，空气中细小微粒的灰尘漂浮在空中，金灿灿的。青云依在沙发，双目紧闭，双睫幽长，呼吸均匀，姣好的面容半面隐入尘烟，侧脸落入光线中，似是虚无缥缈般的存在。

　　徐新起身把平素自己午休盖的轻薄毛毯盖在青云的腿上，然后整个人窝进沙发，目光却流连于青云。

　　她睡的很安稳，即便是喝了三杯咖啡。

　　徐新心中翻江倒海，她还在消化中。

　　内线刚响，徐新便倏地起身接通的电话，生怕饶了青云的小栖。

　　“徐总，晚上民生的行长想约您喝茶。”

　　徐新若有所思的点首，每当遇到机会时她都三思而后行，慎重地选择。何况，黎明这次出其不意，她要等粤州国资委的回信。

　　“推了。”徐新说。

　　“可是……”

　　她的指尖亦有节奏地在膝盖敲击，她问得很轻，却有种不可质疑的态度，这话潜进小陈的耳朵里，他瞬间就立直了，结结巴巴地吐不出半个字。

　　“你找个机会，散一下粤州国资委和我们接洽。”

　　“好的，徐总。”小陈待徐新挂了电话，惊魂甫定地拍了拍额头。他还是头一遭听到徐总用这种口吻说话，话里话外都散着疏离。

　　徐新挂了电话又按了号码吩咐岑溪定餐。

　　她如水的目光望向此刻沉睡的人，那人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像是辩论赛那日那个侃侃而谈，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的最佳辩手。

　　林律师说的故事应该是她自己吧，也是，任谁都受不了自己的挚友送自己的父亲进监狱吧。

　　所以她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青云因受伤而报复的实际情况却是青云无法面对自己的所谓的不屈不挠的侦查行为间接导致了那女生的父亲被判刑，害的那女生在这市侩的社会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吧！

　　更何况，那女生的父亲在监狱内自杀，以林律师的性格，肯定认为自己背负了一条人命，林律师给自己落上了沉重的枷锁。

　　隐隐地，她有些不悦，却又找不到源头。

　　不可否认她欣赏青云，想要把她收入麾下，原以为只是工作上对她能力的认可，可是随着项目的推进两人交往愈深，如春雨绵绵入心，她被吸引了，想要探知她的过去，想要了解她。

　　她知道，林青云并没有全盘托出，官场商场浸淫多年，她能够感受到青云对她的信任，像是伯牙子期，无须多言。她也察觉，青云并没有把故事的全貌展现在眼前。那女孩对她的重要性不可言喻，那么她的那个人呢！

　　或许是太久没有那人的消息，或许是青云的气质和那人太像，那人的倩影和青云的身影融合，她生出了错觉，她目光柔软地望着青云，心底默问：你究竟在哪里？

　　徐新的办公室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台灯，一直等到姣月悄悄地爬上枝头，青云才睁眼。

　　徐新靠坐在她的对面，左手扶额，栗色的发自右边的侧脸散落，掩盖了半边秀容，挺翘的鼻尖呼出的热气吹拂着几捋碎发起起伏伏，如同乘舟泛湖前行引起的波纹，在水面荡开。

　　双目微阖，气质出尘，抛开恒丰执行总裁的身份，青云生出亲昵感，徐新也没有白日那般的压迫。

　　青云起身叠毛毯，动作不大，徐新却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睛，透过稀疏的灯光瞧见青云低头忙碌，背影单薄，肩头瘦削。

　　青云叠好转身，徐新已经理好发，端坐着目光柔和地望着她。

　　“不好意思，睡着了。”青云有些赧然，她右手食指蹭了蹭鼻尖，舔了舔上唇，似是十分的歉意。不用借助酒精就能入眠，还是在喝了几杯咖啡强撑清醒的时候，她很久没有享受过自然的睡眠了，很感激，徐新没有叫醒她，还贴心地为她盖了毛毯。

　　“你很久睡不好？”徐新起身，挑眉望她，未待青云回答又道：“现下还早，我吩咐厨房做了淮扬菜，一起去吧。”

　　言罢，又开了办公桌的免提，按了快播键：“岑溪，要厨房上菜吧。”

　　突如其来的邀约，青云犹豫的瞬间，徐新已经拎起手提包，开门做了个邀约的手势。

　　像是赶鸭子上架，她在徐新的办公室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似乎此时再拒绝便不太识趣。

　　她随着徐新的步伐进了总裁用餐室。

　　用餐室不大，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型透明玻璃窗，目光穿窗而过将粤州美景尽收眼底，这视角甚至比总裁办公室的更加广阔。

　　一张褐色的圆桌和摆放整齐的配套座椅端在用餐室中央，往后有活动区，像是一个小型的接待贵客的活动室。

　　室内灯光明亮，岑溪已经在里面候着了，菜品将将上齐全，还冒着热气，青云的肚子着实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青云寻了个靠门的位置要坐下，被徐新拦住：“今天是邀请你的，坐主位。”岑溪已经拉开了位置。

　　青云不纠结施施然上座，徐新也喜欢她大方不矫揉造作的形态。

　　岑溪识相地退出包间。

　　餐具是恒丰特定的一套鱼跃龙门景德镇瓷器，白炽灯下熠熠生光，餐具质地光滑，手感细腻，声音清脆。

　　徐新已经拿起公筷为青云夹了一块红糖糯米糍，“听说是淮扬菜的甜点，我没怎么研究过。”

　　青云浅笑，徐新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分明是故意而为之，她颔首致谢。出于回礼，为徐新盛了碗红豆芋圆汤，红豆被炖开，口感沙沙，芋圆软糯。

　　此时此刻，窗外夜景斑斓，二人像是两个老朋友许久未见，互相叙旧。

　　菜品很好，很正宗。青云许久没有吃过正宗的淮扬菜了，上一次吃还是青山邀约。

　　似乎吃饭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公式化的过程，不饿不吃，饿了很忙的话就扛一扛，实在扛不过去才去吃饭。

　　她的观念里，很久都没有规律的一日三餐的概念。

　　“所以，现在我们算是朋友了，对吗？”徐新放下手中的筷子，推开了茶盏，托着腮，眉眼生风，娓娓动听。

　　青云正品着茶，差点喷出去。她捂着嘴，去找毛巾，一只戴着金色腕表的白皙手腕出现在眼前。她接过毛巾道谢，而后道：“我可不敢做您的朋友。”您可忒神通广大了。

　　徐新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或许她是被迫告知的那段经历，但这并不妨碍她们间的关系更进一步，“干了这杯酒吧。”她细长的指尖掂起酒杯，青云却犹豫了。

　　指尖在杯口摩挲，徐新耐心地等待着，青云缓缓开口：“徐总，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喝酒。”

　　是不能喝，还是不想喝，还是单纯地不想和她喝。徐新没问出口，藏在心尖。潜意识里害怕最后那个选项。

　　她提杯，清酒入口灌入喉间，食道传来了灼热感。

　　青云，果然非工作状态一视同仁，她这个总裁也不能撼动青云，一点面子都不给。

　　她没有说看见过青云提着酒的情形，而是微微叹气却又有些宠溺和无可奈何：“唉，不喝就不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