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74、第 74 章

　　二零零六年冬除夕夜，宁市下了青云二十多年来记忆里的第一场雪。

　　窗外雪花纷飞，洋洋洒洒的在天地中，浩渺无边，不多时，地面便铺上了一层白，淡雅而清透。

　　青云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雪景。

　　雪花纷飞如柳絮，城市里的孩童总是希冀着下雪，借着雪天嬉戏玩耍。小区里的小朋友在玩打雪仗，不亦乐乎，她似乎听到小朋友间的喊叫。

　　空旷的城市，因为这飘散的落雪而增添的美色，如诗如画。

　　梧桐树的枝头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雪花，银装素裹宛如同根而生，契合得很完美。

　　她欣赏美景，电话响起，是青山：“青云，快来吧，就等你呢。”

　　她穿戴整齐，天气严寒，她身着保暖内衣，外套杏色轻薄羊毛衫，裹了件黑色羽绒服，带上格子羊绒围巾，戴好口罩，出了门。

　　雪越下越大，弥天飞舞，开着车视线十分不清晰，她只能放慢车速，出了车库不远处拐弯，记忆里熟悉的身影陪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在堆雪人。

　　她摇摇头，怎么可能，安然还在川西。

　　自从和安然分手后，她再也没有踏足舅舅家，她心垒积怨。

　　青山和迈克的感情稳定，舅舅和舅妈也最终接受了他们，前两年青山碍于职业追求，春节都没有回国，今年闲散了些，故而回了国。

　　青山带着迈克回家过年，青山邀请的她，她没有理由抹去青山的好意。

　　停车位到入口的这段路，青云步行，没撑伞，发丝沾上了雪花，气温很低，片片雪花飘落在发上结晶，在走廊日光灯的辐射下，闪闪发亮。

　　她跺了跺脚，抖抖肩，粘在衣服上的雪花落在地面，逐渐消融，她按响了门铃。

　　前来开门的是舅妈，她也不知为何青云突然辞职跑去读书，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许久未见青云，她言笑言开：“快快，进来，外边太冷了。”

　　青云将礼物提到跟前，其中有舅舅最爱喝的六安瓜片。

　　舅妈见状：“你这孩子，带啥礼物。”

　　青云笑笑：“舅妈。”她的性子本就沉稳内敛，经过这些年的变故更显得无欲无求，颇为沉闷，舅妈觉着这孩子怎么皮笑肉不笑。

　　客厅里，暖黄的日光灯倾泻充盈，舅舅听闻青云的声线，穿着深灰色的居家服，踱步而来，他好像老了很多。

　　他们两年多未见，舅舅的鬓发全白，眼神也略带了些沧桑。

　　青山一身正装，除去衣裳完全不是大人的模样咋咋呼呼的：“我亲爱的表妹，你终于来了，迈克嚷着要见你。”

　　迈克身形高大，比例很好，他穿着一身深黑色西装，直挺而正派，和青山并肩而立，比青山高出一个头，他伸出手，用蹩脚的中文问候：“青云，你好。”

　　青云伸出右手浅握：“你好，迈克。”

　　好了好了，都坐下吧，别站着寒暄了，舅妈满目欣慰地开始唠叨。

　　舅舅坐在沙发的贵妃座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青云，饱含的情绪太多，反而分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感情来。

　　电视机无聊地播报着新年前的各地风俗，倏地介绍到四川羌族的新年习俗。

　　这条新闻吸引着青云的目光，她聚精会神地望着电视机。

　　青山在一旁剥开了好几个砂糖橘，抽了张面巾纸垫在青云面前，凑到耳边问：“你还没和你的小女朋友和好？”

　　青云把他剥好的橘子塞到了青山的嘴巴里，青山瞥了林局一眼，见他端坐，面色冷峻。

　　电视机里介绍着羌族新年服饰，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羌族勤劳的人民手工得来的。

　　每一件都独一无二。

　　羌族的民族服饰显得如此雍容华贵。

　　“青山哪。”舅妈在厨房喊，“过来帮忙。”

　　青山忙不迭又塞了颗砂糖橘进嘴里，拽着迈克一起，把空间留给青云和自己父亲。

　　电视机已经介绍到徽州的古镇，在漫天的大雪下，徽州宛如一幅水墨画，起伏的山川、平静的湖面、鳞次栉比的青山黛瓦相得益彰。

　　“青云。”舅舅喊她。

　　青云端坐身体，却没有看他：“舅舅”。

　　“现在工作还好吗？”

　　“挺好的。”

　　“那、情感上呢？”青山正好奉茶而来，状若无人地踹了父亲一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青云似乎没有兴致继续这个话题，她起身准备去厨房和舅妈待在一起，末了又觉得难受，她说：“青山和迈克都在一起了。我实在不懂为何您当初同意我们在一起，又出尔反尔。”

　　“她已经被父亲母亲的事情压得低人一头，您却用我的职业生涯要挟她。”

　　青山手握茶盘，那透明如水的玻璃背面漾起波纹。

　　“如果她连这点坎坷都过不去，你觉得你们能面对这人情社会？我只是把事实告诉她，你是公职，她自己权衡利弊，选择分手是她做的决定。况且，你因为她母亲受伤的事我始终没提，你别把这屎盆子也扣我头上。”

　　青山的嘴角扯了扯，放下茶水。

　　青云没做停留，快走至厨房，舅妈正在杀鱼，嘴边念叨：“很滑，抓不住。”迈克在一旁笑呵呵的。

　　舅妈却问：“你们平常在家里怎么吃饭，谁做啊？中餐还是西餐呢？”

　　青山跟着青云凑过来：“当然是迈克，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的手很贵的，要拿手术刀的。”

　　这家长里短的对话，如肥皂剧。

　　正欲插话，手机铃响她掏出手机，是吴老师。她与迈克点首示意，而后出门。

　　“爸。”青云接通电话，站在连廊上，连廊的栏杆都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她把羽绒服的帽子盖在头顶，伸出右手，用食指从上切入，拨开来，百无聊赖地玩雪。

　　“青云”。到舅舅家了吗？

　　“到了。你们在日本怎么样？”一开口，雾气连天。

　　“这边景色真不错，小、日本挺会捯饬的。”

　　青云浅笑，眉眼弯弯，“您二老可不能乐不思蜀。”

　　“那不至于，这边吃得忒不习惯了。咱中国人忌生冷刺激，嚯，这日本鬼子倒好，全反着来。”

　　“是嘛！”青云绽开笑容，捏了一团雪在手中，慢慢的揉搓。掌心的温度融化了那一小团雪，指尖也变得微凉。

　　“那可不，你妈也是，我俩都不喜欢。”

　　“等你们回来，我给您二老下厨。”

　　“喲，青云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母亲一旁凑上来。

　　“我一直很听话。”

　　一家三口身处两个国度越洋电话打得飞起，青云惯常冷清的侧脸浮现悦色。最后，还是吴老师嫌弃越洋电话太贵，收了线。

　　青云收起手机，显示一条未读短信。

　　张楚瑜发来的：除夕快乐，秦渺明天邀请你去她家。

　　她目光款款地盯着手机，手指玩雪快冻僵了，慢吞吞地回：除夕快乐，知道了。

　　回完短信，没有直接回屋。

　　寒风料峭，青云站在连廊吹风，吃了好几口的冷风，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安然的离开如同沉疴，难以痊愈。

　　青山端着一杯热茶递给她。

　　青云双手捧过玻璃杯，抿了一口。

　　“姨妈、姨父还在日本吗？”

　　“嗯，这会儿到北海道了。”

　　“真是惬意啊。”

　　“要不是他们给我电话，我都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宁市。”青山瞥一眼，青云的帽子厚厚的，绒毛随风浮动，看不见侧脸，玻璃杯喝茶散出来的热气和她呼出的热气交融在一起。

　　“青云。”

　　“嗯？”

　　“你以前不这样。”

　　青云秀眉蹙起，不解地望着青山，指尖开始回暖：“以前怎么样？”

　　没这么落寞，双目无神，像是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兴致，“青云，一场失败的恋爱该过去还得过去，人要向前看。”

　　夜色渐浓，雪色渐白。

　　“你递交了辞呈后，我爸其实觉得他很失败。自诩事业有成，家庭和睦却教育不好倆小辈。”

　　青云秀眉蹙起，言语迟疑：“你来做舅舅的说客？”

　　青山大大咧咧的，略带力道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想哪里去了啊，我爸那人你还不清楚啊，从来不轻易认错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恭喜你。”青云红唇微动，“守得云开见日出。”

　　青山偏头笑：“也得多谢你。”

　　青云嘴角上提，“迈克挺帅的。”

　　“啊是吧，不然我干嘛跟他在一起啊，我也是唇红齿白小白脸。迈克肯定贪恋我的美色。”

　　“哪有自己说自己小白脸的，迈克有没有贪恋你的美色我不知道，不过你肯定贪恋他的美色。”青云面上的阴霾和暗沉终于褪去，发出真诚的笑容。

　　太久太久，她没有真实地笑过了。

　　青云跺了跺脚：“太冷了，进屋吧。”转身就要走，雪花在楼宇间飘扬，青云莫入黑暗中。

　　她怎么老岔开话题，青山真是服气这个妹妹了，比他还能扛。

　　进屋前，青云跺跺脚，放下帽子，抖抖肩，落在肩头的雪花垂垂下落。

　　青山跟在她身后，替她拍了拍帽子上的雪花，推着她的肩进了温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