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71、第 71 章

　　下班时间到，她火急火燎的打车回家，皮鞋也来不及换直奔书房拉开抽屉，果然，钥匙安安静静的躺在抽屉一角。

　　她跌落在地面，心抽抽的疼。她拿起钥匙攥在手心而后直奔师范大学，坐在车后座，手中捏着手机，而安然的电话却始终拨不出去，她微叹，收了手机望向窗外。

　　落日渐渐的隐于高楼间，一如她的心情，慢慢的垂落，她收回视线，低眉垂眼，思考着一会如何开口。

　　立秋已过，宁城却被秋老虎支配，司机师傅是本地人，操着本地口音在骂娘。北门这条路她走过许多次，没有哪次如今天这般曲折、漫长，脚步千斤重。

　　校园内道路两旁香樟林立，绿茵茵的，偶有微风拂过，枝叶的香味随风散开，弥漫着校园。

　　她照例在宿管阿姨这里登记，阿姨依然记得她：“还好有你这个姐姐哦，不然罗安然这个同学可怎么生活哦。”

　　青云眸色暗沉，她闷闷的登记好然后上楼，来到508的门前，扣了扣门。贝贝拉开门：“青云姐。”

　　“你好。”青云的西裤没来的及换，只把长袖西装换成了自己的白衬衫，她礼貌的点头，一眼望去见着女孩坐在案前侧首相望，眸子黯淡无光，以前她见她时，都是眉目清亮。

　　她看到了青云眼中的隐忍，她倏地起身，咽了咽口水：“青云姐。”

　　“出去走走？”青云没有进门的意思。贝贝见二人隔着她相望，气氛诡谲，挑眉赶忙踱步推着安然到门口，“安然跟青云姐好好聊一聊。”

　　然后砰的关上门。

　　安然无奈的低着头，青云见她发顶蓬松凌乱，想欲理顺，愣是收回了手，她试探的问：“走走？”

　　青云何曾如此小心翼翼。

　　安然第一反应是拒绝，又不忍低低的应好。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下楼，安然瞧着青云低头的模样，泛起心痛的涟漪。

　　到三楼的拐角，玉莲正好上楼，自上而下，安然面色冷清，青云面色冷峻，这两人？怎么回事？

　　她举手：“嗨,安然，青云姐。”

　　安然这才瞧见玉莲，手中还拿了个大肉里脊串。

　　还未开口，青云快步上了个台阶牵起安然的左手，安然下意识要收回，青云道：“我和安然聊点事情，晚上可能不回来。”

　　玉莲顿在原地，目送二人下楼，透过楼梯间的缝隙，见到青云拉着安然往下走，安然似乎有些不情愿。

　　吵架了吗？她撇了撇嘴，若有所思，兀自上楼，怎么这两人的气场怪怪的。

　　正兀自思考，陈玉鑫来电，玉莲目光一紧，眉头凝结在一起，通体冰凉，她爬上五楼，搜寻二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出了宿舍楼的大门，安然便不再愿意被牵手。她顿足抽手，青云满腔的热情被她的动作剿灭。

　　天色很暗，地面开始回温，室外温度高，路上行人寥寥，学生大多躲在教室和图书馆吹空调。

　　“安然”，青云低声喊她，“我不想不明不白的被分手，你明白吗？”她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心酸。

　　安然低着头，不看她，转身向小树林走，大门口可不是谈话的好地方。青云知晓安然的意思，见她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目光沉沉。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长，逐渐没入黑暗的夜色中。

　　无声的在暗夜中对视，安然这时才有勇气和她面对面：“青云姐。”是熟悉的温柔嗓音。

　　“嗯。”青云应。

　　“我早上说的事情是认真考量过的，不是一时兴起，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口吻和早晨如出一辙，青云心尖发颤。

　　她环顾四周，夜虽深、林也静，但总归不是谈论的好地方，只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我们换个地方。”

　　安然坚定：“就在这里。”

　　青云没辙，安然执拗起来不撞南墙不回头，她缓缓的开口：“去年除夕，你问我明年可不可以一起跨年，你可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安然紧握双手逼迫自己冷静，她清了清嗓音：“我不记得了。”可波动的声线出卖了她。

　　青云抬起她紧握的右手，安然没再抗拒。亲口拒绝青云，对着深爱的人说着违心的话，她比谁都难过。

　　“别握着了，小心指甲刺破手掌。”

　　现在还在为她考虑，安然悔意滋生，蔓延到四肢百骸，青云把钥匙放到安然的手中：“如果现在你离开，我不反对，但是不分手，等你想清楚了，处理好了，再回头，我一直都在的。”

　　以退为进，她说完这番话。转身施施然离去，独留安然怔在原地，咬唇落泪，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钥匙紧握在手中，像是要被捏紧到身体里。

　　夜色暗沉，月光皎洁，树林茂密，安然的秀丽的面容，影影绰绰，明明灭灭。

　　林间刮起了微风，枝头沙沙作响。

　　风拂而过，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驱散安然心底的寒冰。她立在原地很久很久，哭够了，擦干了眼泪，才抬脚回宿舍。

　　贝贝已经上床，头顶的摇扇有气无力的转动，发出咔咔的声响。

　　开门的动静很小，还是被贝贝捕捉到了，“回来了？”贝贝手持漫画书从床上做起。

　　“嗯，”安然红肿着眼睛关门落锁，“要关灯吗？”

　　“不用，我还在看书，玉莲躺着听歌呢。”

　　“好。”她回到座位前，拉开抽屉，把钥匙放进去，和大熊猫并排，而后拿起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十一点过，就没有热水了，像是对她的惩罚。她洗着冷水澡，颤抖着出了卫生间，玉莲定定的坐在落地窗前的铺子上，像是在等着她。

　　“聊一聊？”玉莲开口，像蹿天猴下床铺而后提起手提袋，抬起下巴示意，“顶楼？”

　　不待安然回应，她便拉着安然走出宿舍，把酒塞给安然，关好门，接过手提袋，拖着安然上了顶楼。

　　算是故地重游吗。除夕夜的种种跃然眼前，青云风尘仆仆的带着烟花与她过节，如寒冬凌冽里一束和煦的日光照进她的心扉，温暖着她，让她心生贪念。

　　夜色中她的眼眶依旧红红的，她们才刚在一起几个月而已。她开始恨自己的姓，恨自己的名，恨自己的流淌的血液，都不要她，为什么要生下她。为什么在她生怀希望后又重重的落石。

　　玉莲开了一听啤酒递给安然，而后为自己开了一听，玉莲抬起手和她碰杯。

　　安然犹豫着，她酒精过敏的，又忆起青云买药时的匆忙和跌跌撞撞，她是真的把她放在的心底，呵护她。

　　可她却无法纾困解难，死了也无妨。

　　“干杯。”安然吸了口气。

　　玉莲笑笑，夜风习习，秋老虎虽然厉害，深夜也消失无影。

　　一口酒下肚，安然苦笑。

　　“安然”。玉莲叫她，把啤酒放在护栏上，“你和青云姐闹矛盾了”。

　　她转首瞅她，安然侧脸紧绷。母亲的胡闹、父亲的罪行，远没有青云与她心生罅隙来的痛意猛烈,她对青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直直的插入胸膛，她忍者锐利的痛意，苟延残喘。

　　“没有”，安然抬首，目跳远方，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着。

　　“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哦”。玉莲又喝了一口酒，叹一口气：“我哥哥跟我说青云姐和她分手时，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我哥不确定，但我猜那个人，是你吧？”

　　安然心头一紧，呼吸提到嗓子眼儿，捏紧了啤酒，铝制的外壳很快变了形，啤酒溢了出来。

　　“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说起来这跟我的大嘴巴还真不像”。玉莲自嘲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放松。

　　“不难发现的，青云姐看你的眼神同我哥哥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暑假你又住那边，提到青云姐，你也是目光灼灼，很容易就猜到了。”

　　“你们真勇敢。两情相悦多少人期盼不来。”

　　“不要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影响你的人生。青云姐值得你抓住的。”

　　“她成熟，果敢，遇事冷静。”

　　安然喉咙发紧，捏着变了形的啤酒一饮而尽，苦涩蔓延开来，带着哭腔：“不可能了，玉莲，你知道吗？并不是我母亲，是我父亲，是我父亲的行为让我无法面对她了。我不能害她，不能，她太璀璨了，明媚夺目，不应该与我这样腌臜的人在一起。”

　　她的眼泪不受控，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下落，滴在地面，很快蒸发消失不见，似乎像她这个人终究只是青云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不能妄自菲薄安然，你很好，是他们不好。”

　　安然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她哭着说：“我父亲，我父亲……”她蹲下身体，双手抱膝，把脸埋在膝盖，不多时，膝盖一片潮湿。

　　“我知道的，我哥哥跟我说了。”晚间的一通电话，对玉莲而言何尝不啻晴天霹雳，安然如此优越，生活却屡屡跟她开玩笑，作为旁观者，玉莲是真的心疼她了，她虽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她愿意做安然的精神食粮，至少让她感受人间不仅有险恶，也有温情。

　　安然一脸错愕，她梨花带雨的抬眸，玉莲一时失了神，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心道怪不得青云姐会喜欢她，果然，太惹人怜爱了。

　　“安然，所以我才找你，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压在心底。”

　　“青云姐钟情于你，蒋教授点名要你，我们测算过，只要你的成绩两学期在年级前十，稳稳当当的，而你母亲的事系里为你撑腰，你还有什么顾及呢？人家是爱情事业双丰收，你不也是吗，不过就是学业啊。”

　　“分明星途璀璨，你为何总划地为牢禁锢自己呢。”

　　“你们今天晚上谈崩了吧，青云姐说了你不回来的。”

　　安然呜咽的哭着，瘫坐在温热的地面，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青云对她的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她却无情的践踏着。

　　“哭吧，哭够了记得和青云姐好好谈。”玉莲半跪着，将她拥抱，给予她最直接的宽慰，拥抱甚至比语言更加可靠，安然体会到来自玉莲的温热，这个人从她入学至今，也在无微不至的关爱着她。

　　青云以退为进，为她留足了空间。像是无声的拉锯战，你进我退，你退我追，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走远。

　　安然怯懦，她便勇敢一些主动一些，可如果安然执意不愿和她携手，她就是做无用功，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换的安然片刻的安宁。

　　余生如果没有那个女孩，她不知道怎么走，所有的规划都是和女孩息息相关。她是不舍得放弃的，可女孩的分手如当头棒喝，她只顾着自己去披荆斩棘，把女孩保护好，却忽视了女孩也是一个人，她也需要成长，想和她比肩而行。这话，女孩很早就跟她说过。

　　安然太敏感，但是并不脆弱。

　　窗外车水马龙，夜风穿过窗拂过脸颊，驱散了连日来的炎热。客厅中电视机里天气预报播报员说，明天有雨。

　　看来，要变天了。

　　青云收回目光，关上窗，拉上窗帘，回了卧室，房间里还残留女孩的气息，包裹着青云，她坐在床头，女孩的枕头上留下了几根落发。

　　青云捡起来，把挂在门前的香囊取下打开，把碎发理顺塞进去，收口，置于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