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11、第 11 章

　　四月，安然授课的学生模拟考语文成绩竟然提高了不少，学生的奶奶提着电话向远在国外的父母报喜。
　　为表谢意送了她一盒巧克力。巧克力包装精美，安然舍不得吃，她想着等到下次与青云见面，送给她，她受人庇护却无以为报。念及那通电话，她只能叹气。连询问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她把巧克力放在抽屉，和腊梅放在一起；每当她觉得有些疲惫，生活的重担毫无预兆的下压时，她便会坐在床桌前嗅一嗅干枯的腊梅，摸一摸青云留的字条。
　　季节变幻，宁城的春季特别短暂，才四月初，气温便陡然升高。原本荒芜的草地中泛着的青绿转为了深绿，参天的古树的新芽似乎一夜之间长大，绿意盎然，茂密葳蕤都预示着春季早已悄悄的从指缝中溜走。
　　四月上，安然授课毕，急忙赶着回校。
　　食堂最便宜的鸡毛菜本学期也涨了两毛钱，更别提那些鸡鸭鱼肉。安然秉持着从简的饮食习惯，但每周日的荤腥必不可少。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敢生病，自然也需要照顾好自己。
　　红烧排骨涨了一块，刷卡时安然觉得肉疼。买完这些，放下餐盘，取了碗去打了紫菜蛋花汤，但汤桶已经见底。安然有些渴，抬眼望了望开在食堂内的独立小窗口，润了润喉，最终咬咬牙作罢。
　　失望而归，把汤碗送回原地，回到座位，竟然多了一瓶矿泉水和猪肝汤，猪肝汤放在餐盘摆汤的位置，矿泉水紧挨着餐盘。
　　安然左察右看，确信这是她打的红烧排骨。落座后却依旧不动筷，可以肯定是她的……
　　斜对面的同学与她几乎同一时间落座，用餐已经接近尾声，见她迟迟未动，一脸愁容，说到：“刚刚给你端汤送水的不是你男朋友？或者你们在闹矛盾？”
　　“啊？没有。”
　　安然：没有男朋友。
　　同学：没有矛盾。
　　同学好意提醒她：“那快吃啊，再不吃就凉了，猪肝汤凉了很腥的。”
　　腰背挺直安静的坐着，不紧不慢的夹了些米饭送去口中。
　　用餐完毕，起身离开，远远望去猪肝汤和矿泉水原封不动的留在了餐桌上。
　　玉莲和她八卦过，校园里的恋爱她看过不少，也曾在夜间回寝的路上见过情侣借着黑暗隐匿在墙角或是树下亲吻。
　　每每撞破别人的好事，她总是不自觉的脸红也会加快脚步尽快离开，还小情侣一份宁静。
　　今天食堂里发生的事情，安然选择保持沉默、但却被扰乱了心神。
　　周一晚的社会学选修课，安然无心学习一反往常选择墙脚最后一排的位置。
　　台上的教授授课已经完毕，学生也零散的下课，她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耳边传来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嗓音：“同学可否借你的笔记一用。”视线内出现了修长白净的五指，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安然第一眼感觉男生十分的清爽，她抬首，自下而上望着他，男生身形修长，面容俊朗。
　　然而这两节课，她一直在走神，什么也没记下：“很抱歉，这节课我没记。”她站起来收拾课本，觉得有些抱歉。
　　“罗安然同学。”程湛开口，依旧是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嗓音。
　　安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蹙眉，“你认识我？”
　　程湛露出一口大白牙。
　　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女孩的呢？
　　是春节学校组织的年夜饭上？不，其实更早，是：那女孩，穿着厚厚的玩具熊衣服，笨重的跳着。
　　临近春节，学校的小卖部已经关门，父亲要他留校体验生活，他去超市采购一些生活用品，超市的入口，有一只粽灰色的熊随着喜庆的音乐上蹿下跳，当时他还觉着干着体力活，真不容易，当他走至那只熊的身边提了一个购物篮，想要逗趣时，那只熊在送完小朋友棒棒糖之后起身不小心撞到了他。小熊把帽子给拿下来，露出了如雪般的脖颈，略带一些汗珠，挂在脖颈后，转身向他作揖，不停的道歉。直到超市经理过来查看、处理，他才看清小熊的面容。
　　是个清秀的女生。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像是海风又像是海浪，海风吹得他晕乎乎的，海浪拍的他缺氧。
　　心脏有些不受控，采购结束后，一直在不远处看那女孩，想要上前索要联系方式，又觉着突兀。最后决定回校，只当是一个插曲。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心动。
　　没想到，几小时后除夕的团圆饭见到再次见到她。再也按耐不住躁动的心，主动问候。可那女孩却心不在此，似乎没有交友的意思。饭后女孩没有回宿舍，他隔着很远的距离，悄悄地跟在女孩身后，在毓秀湖边本想创造机会假装偶遇，谁知脚底打滑，一个趔趄四脚朝天，那种状态下太窘迫，他急忙连滚带爬躲到了一块石头后。
　　女孩可能察觉异样，受到了惊吓，急匆匆的逃开了。
　　年后，他连着几天在她的宿舍大门前守候，舍管阿姨还曾经问候，可女孩每次出门都有一个女人陪着她。
　　那女人容貌昳丽，衣着素净却难掩高挑出众的卓越气质，和女孩并列在一起目光里透露的都是关怀，而女孩满眼都是依恋。
　　几次搭讪未果，他不经意间得知女孩在寻家教的工作，兴致勃勃的应聘想要创造偶遇，可不曾想那户人家完美的破开了时间差，他们完美的错过。
　　再后来又打听女孩的公选课程安排课，社会学虽然自己没选，但还是去蹭课只为了能够远远的看看那个女孩。
　　一筹莫展之际，昨日在食堂巧遇女孩。
　　她见女孩脚步匆匆的去取餐盘打饭，他的目光没办法旁移，锁定女孩的身影，清瘦高挑。女孩取了汤碗，气温回升的异常，导致平素一桶汤总是剩下大半桶的今日早已空空如也。他见女孩望了望食堂里的小窗口不舍的收回目光。趁女孩还汤碗之际把尚未动用的猪肝汤和矿泉水放在了女孩的餐盘旁。
　　女孩最终还是留下了他送的东西。
　　也是，谁会接收陌生人的赠送的物品，程湛苦笑。
　　女孩独处时，落寞寂静，与周围格格不入。和同学在一起，却快速融为一体。
　　毫无进展，程湛甚至有些气馁。经过一夜的思索，再也坐不住决定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

　　“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回寝的路上，程湛锲而不舍，他挺失落的，怎么说他也是被人评为校草级别的大帅哥，他们还一起吃过年夜饭，安然对他却毫无印象。
　　“罗安然同学，我们重新认识下吧。”程湛长腿跨步，拦住安然前进的步伐，伸出右手，他的个头很高，偏瘦，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小白鞋，干净清爽，黑框眼镜更显得他文质彬彬。
　　安然将课本环在胸口，停下脚步，思索片刻，试探却又确信：“昨天食堂，是你？”
　　程湛不否认，安然确信是他。
　　安然收回目光、当机立断：“我不懂恋爱也不想恋爱，你别白费心思了。”
　　言毕转身绕过程湛，程湛提脚跟上，安然时快时慢，依然摆脱不了程湛的跟随，程湛也不闹她，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她停下脚步，转身有些微怒：“别跟着我了。”
　　程湛言好却依然如故。安然再次停下：“据我所知数学系的宿舍楼在东边，你跟着我往西走？”
　　“我送你呀。”程湛再次露出一口大白牙。
　　安然本来还好，可这黑黢黢的树影下，见着一口大白牙，气的直翻白眼。她一直提心吊胆，结果人家倒好丝毫不在意。
　　程湛乐了觉得这女孩真的很可爱。旁人生气都是骂骂咧咧的，她倒好，翻白眼，自己受气。
　　程湛嘴角笑意满满，愈加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早该主动一些了，畏手畏脚至今。
　　“我送你回去呗，晚上不安全。”程湛见安然这般，再次提议着。
　　“不需要，学校安保很好，也请你以后和我保持距离。”安然很少气结，一直保持的良好的心态，无论为人还是处事她基本都是温温婉婉的，不曾动过脾气。
　　程湛强词夺理：“这不保持着吗！我也没跟你勾肩搭背啊……”
　　“你”，安然着实无奈，“强词夺理。”咬牙切齿的蹦出几个字后转身向宿舍跑去。
　　“唉，你慢点啊，夜间路陡，注意安全啊。”程湛甚是愉悦，也不再跟随安然目送安然身影直到消失，兀自掉头向东行。
　　心情不错如璀璨星河，忽闪忽闪的，安然那些拒绝的话语却像奏起的乐章，舒缓悦耳。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程湛明白了，坦然的面对安然，主动创造机会。
　　夜风习习的吹，荡过额头，带着小步子跳跃，程湛的头发一茬一茬的舞动着，像是观阅了一场盛大的阅兵式后，络绎不绝的鼓掌。
　　他太兴奋了，无法抑制的情绪在胸中蔓延。
　　程湛自从明确表明心意后也不藏着掖着了，得空便来寻安然，安然阻挠不了，渐渐的已经默认这种相处方式，他也不过分叨扰大部分时间默默的陪着，不过每天换着花样找各种话题，借口赠送各种小礼物，安然不搭理、不接受，他也不气馁。
　　久而久之，安然也习惯了程湛经常出现在生活中，像是个小尾巴。
　　安然纳闷，程湛的学业不紧吗，数学系是学校的王牌院系，他的课题不应该很多吗？怎么老有空和她偶遇。
　　程湛锲而不舍的追了一个月，这种行为误导了两个系的同学，几乎所有数学系和中文系的学生都认为他们在恋爱。
　　男才女貌，二人实力不相上下，旗鼓相当。安然也被视做童话里的灰姑娘，就等着王子给她穿上玻璃鞋。
　　程湛乐此不疲，安然目空一起。
　　时间流转，程湛率真坦诚开朗大方，安然面瘫高冷的传言便这么流传开来。他二人俨然成为他人口中的神仙情侣。
　　可事实却是每当安然不胜其扰撒腿要跑，程湛跑得比她还快，安然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不远不近的距离。而这在他人看来却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感情升温的迹象。
　　偶尔有时觉得他是恼人的苍蝇，私下里想想又觉着不妥，程湛若是苍蝇，她岂不是……
　　所以说，习惯是很可怕的力量，谣言也不会止于智者。
　　玉莲和贝贝甚至为她惋惜，这个校草级别的帅哥来追她，她竟然无动于衷，何况他们还听说程湛的背景不错。
　　四月底，学校举行五一节前的狂欢音乐会。舞台布置在音乐广场。
　　程湛约她参加，她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天色稍暗，音乐响起，音箱炸燃，DJ在台上摇头摆尾，音乐广场里上人头攒动，你推我搡，挤着上前。玉莲凭借其过硬的身体素质，披荆斩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顺当的把安然带到了最前排。
　　栅栏围起，无法再前进一步。
　　“可以了玉莲。”安然被玉莲一通带，呼吸和头发也凌乱了。
　　玉莲双手合十，诚心拜佛，“阿弥陀佛，感谢佛祖让我拥有健壮的体格。”龇了龇牙齿，愉悦而放松的吹了吹刘海，又用小胖手拨了拨，摇摇头，发丝归位。
　　安然笑：“你应该感谢你这张嘴。”
　　玉莲瞥了她一眼，“哼！”
　　台上的Dj疯狂的呐喊着。动次打次的节奏，伴随着音箱，在心脏互动着，要发生共振一样，骨膜感觉受损。
　　安然首次接触这样的音乐，和课上的完全不同。
　　她本以为是音乐课上同学们安静的围着老师弹钢琴呢，没想到这么疯狂。
　　玉莲拉着安然的手，带着她一起律动、疯狂的跳跃着；安然抵不过现场热烈的氛围，周围是陌生的同学，她学着玉莲疯狂的跳跃着，投入了十分的热情，释放着心底的不安，躁动后出了一身汗安然觉得通体舒畅。
　　余音袅袅，乐队演奏完毕，学生渐渐散去，贝贝也循着过来，说：“明天就放假了，咱们去吃宵夜啊。”
　　三人来到校外的一家面馆，馆子不大，卫生条件也不太好，他们撕下卷纸擦拭座椅和桌面。
　　安然其实不饿，但为了不扫兴，她也点了碗素面，玉莲和贝贝已经开始大快朵颐。
　　“玉莲，天天叫嚣着减肥的是你，天天要吃宵夜的也是你。”贝贝虽然嘴上不饶人，却吃得比谁都欢乐，见安然拿着筷子出神，一口也没动，说“你怎么不吃啊，安然？”
　　“哦。”安然回过神，把面论根吃起来。
　　“怪不得你瘦。”玉莲满脸羡慕，“贝贝，你瞧瞧安然的吃法，细嚼慢咽，能不瘦吗。”
　　“她不一直这样吗？”贝贝表示波澜不惊。
　　玉莲放下手中的筷子，面朝安然：“有心事？”
　　安然被她这么一问有些发懵，是有些心事，方才的热闹褪去，遂又浮上心头缠缠绕绕的。可她没准备说。
　　“没有。”安然放下筷子，第一次对食物产生了放弃、浪费也没关系的念头。
　　其实平日里她忙碌于学业和生计，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关注旁人。这月余程湛一直在她身边绕，她从一开始的反感到后来逐渐接受，自己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今早她拉开抽屉找课本看到了青云的信件，才明白，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联系了。睹物思人，又念及青云不去读研，她对青云接下来的安排一无所知。
　　以至于今天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宁的。
　　明天就是五一节了，安然很想给青云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问问她的近况。
　　青云像是远在天边的太阳，随着地球公转时近时远，却依然照耀着、温暖着她。
　　虽然安然解释过她和程湛的关系，但是作为室友，出于对她的关心，以及希望她过的更好，和爱她的人牵手，相伴一生，玉莲试探着说：“安然，为何不尝试和程湛恋爱呢？”
　　“啥？”安然回过神，眼眸中布满疑惑，甚是不解。
　　贝贝补充道：“我们劝你接受程湛。”
　　安然的如山眉黛拥挤在一起，面露难色，忽而觉得头疼。
　　“程湛啊，数学系学霸啊！长相帅气，家境殷实，传说他父亲是宁城的高官，追他的女生从这可以排到图书馆，安然，人家追了你这么久，你还无动于衷啊？”玉莲挠挠头，恨不得自己上。
　　“可我，不喜欢他啊！”
　　“不喜欢可以培养啊，况且两个系不少同学都认为你们在一起了，我不信你没听说。”贝贝添油加醋。
　　“不是，你真的不考虑下吗？跟了他，少奋斗十年。”玉莲啧啧称道。
　　安然变了脸色，玉莲自知说错话，“掌嘴。”她假意拍了脸颊两下。
　　所有的努力在传言面前不值一提，经济基础的差距导致了她一直处于最底层，她不是没和程湛表态，但旁人不放弃她也无能为力，程湛是独立的个体，她无法掌控别人，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持距离，可这距离却被程湛牢牢地掌控。
　　安然的情绪低落了下来，玉莲的话如利刃刺向她的胸膛，她吸了口气缓缓地说到：“我深知家境不好，所以考大学选师范，因为师范生免学费，学校又为我提供额外的奖学金，我深知自己和城市里的孩子之间的距离，我努力学习是为了将来能够自力更生，我现在的生活费也都是我自己挣来的。玉莲，你知道的，去年，我父亲来找我，其实他……”安然断断续续的抽噎、眼角滑出一滴泪，她伸手用食指抹去，“但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靠着谁，程湛爱追谁是程湛的事情，我已经拒绝依旧无法阻止，追人求爱亦不是违法犯罪，法律管不了，我更加管不了。”
　　青云温如水的秀容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她很想依靠着她。
　　玉莲还在道歉，贝贝也觉着过了火，她瞧瞧安然、瞧瞧玉莲，伸出腿踹了玉莲一脚。
　　安然接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明白你们对我的好。平常我比较忙，到我值日，你们会打扫好卫生，会帮我打饭……我都记得的；我太喜欢这种被呵护的感觉了，又太害怕失去这些……现阶段我没办法要求自己去谈情说爱，那个太不切实际。”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踩到了雷点十分愧疚，贝贝揪了点粗糙的卷纸给她。
　　平素的生活上的小透明哭起来梨花带雨，挺让人心疼的。
　　安然很穷，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所以她害怕，某一天突发变故，这学最终没办法上下去。
　　玉莲和贝贝陪着她默默的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不断的送纸。
　　有些人，活着已经很艰难了。
　　似乎对他们而言，程湛是一条捷径，可以省去安然那些无端的挣扎。
　　可，他们却忽略了安然是否适合这条捷径，是否愿意去走这条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