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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独角兽 ...


  •   见到父亲的第一面是在初中的放学路上。我根本没认出来,废话,认出来就有鬼了。我自出生起就没见过他这个人,再加上封闭的环境,周遭人不提过往,妈妈也闭口不提,鬼能想到这个一见到我就眼睛发亮念叨着“我是你爸”的疯男人,真是我爸。

      我冷眼看着眼前这位穿着条纹蓝白衬衫,下身黑色中长裤,头发稀疏,皮肤黝黑的男人,有些嫌弃的打量了他。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有点窘迫的把手往衣服上抹了一下,像擦掉什么。

      “我真的是你爸。虽然没见过你,但你这双眼睛。”我往前走,他一直在旁边拦着我,我停住脚步,他欢喜的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跟我一模一样。”我扭头看着他,感觉他因极度兴奋和惊奇被撕裂两半,下部分的黑紫色的嘴唇不停地打口水战,像夏天吵得要命的风扇,没用定时,就一直不停地转。上半部分的直挺的鼻子,嘴巴以及眼睛,被指着的有些灰白的瞳孔,说像我。

      好恶心。我极力控制面部肌肉,但嘴角止不住的被提起来,怎么嘴角也觉得好笑,于是我终于控制不住笑意,笑得我怀疑是不是书包太重压弯了我的脊背,我几乎要与地面上的灰尘面对面接触了。眼底的生理泪水也往下流,溅湿了灰尘,也许豆大的眼泪能砸死一只路过的蚂蚁,如果我是那只蚂蚁就好了。他也憨厚一笑,以为我接受了他的话,“你笑起来跟你的妈妈一样好看啊。”

      哈?我真的要笑死过去了,我站起来,他长的不高,我一米七的身高恰好可以平视他,他的的瞳孔倒映着我冷到极致的面无表情的脸,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吐出一句冷冰冰的“滚。”

      转身就跑。我可不是怂,只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叫我快跑。搞得他是什么厉鬼在世一样,可是我真的好害怕,好怕他真的是我爸。眼底的泪水流啊流,我不伤心也不愤恨,我早以为他自我出生,就跟另一个孩子一样“夭折”了。可是他还活着,他过来找我了,他是死神吗?我分明看到他的手里握着虚空的铁链如猛虎直扑我,再一次把我妈和我困住,再一次,拖下深渊。

      不行,我不允许!我哭着向前跑,鼻涕和灰尘都进我的嘴里,我用手背抹去挡住我视线的泪水,烦死了,怎么擦不掉。刚好是放学,车辆如织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响的我耳膜都要碎掉,而他就在我身后追,真的就像一个穷追不舍的鬼。有的路人频频回首,救救,救救我啊。我好想开口说话,可是风拍打在我的脸上,嘴巴被蜜黏住了一样。

      黄黑缓冲带,原本是为了让车辆减速,这下好了,也让我减速了。

      啊!我摔痛在地上捂着膝盖,书包这次重重地把我压在缓冲带上,脸已成功地跟灰尘亲密接触,腿上的痛让我的脸扭曲起来,好疼,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我右手抱着膝盖,裤子也磨损掉一块皮。露出丝丝缕缕的线。我嚎啕大哭。这次我的哭声似乎惊动世界,路人几乎全回头看我,找车位按喇叭的车主也按下车窗看看怎么回事,而他,我名义上的父亲,也露出心疼的复杂神情,他想过来扶住我。

      而我的声音大的有点像被玫瑰刺穿的夜莺,临死前还要唱着生命的悲歌。我才没有那么蠢,我不会讴歌生命,苦涩的泪水要把我埋没了,我只想活下去,只是活下去而已。

      “不要过来!”这次路人的眼神从探究变成了不解,怀疑与迟疑。一位年过花甲头发微卷身体浮肿的老太太过来扶起了我。她的目光在我和他之间徘徊,一手护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指着手,像是指认凶手一样,“他要拐卖我!”

      好了,一石激起千涟漪。连我站在外面的老师听到我的声音急忙赶了过来,周围的路人也纷纷围了过来,有些车主甚至推开门下车,把我父亲围了起来,有点像电视剧里的歹徒被抓的情景。

      老师又跑过来,按住我的肩膀,焦急地问我没事吧,我已经疼得快流不出泪了。此刻我的嘴唇发白,“老师他要拐卖我。”

      OK,现在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他。他干摆动着双手,“我不是,我是你爸,我真的是她的爸爸你们听我说...”

      神经病,占便宜占得没完没了了是吧。

      “你才不是我爸,我爸已经死了。”

      周围瞬间安静了,老师按住我的力气也紧了几分,他的表情有点像五味杂阵被打翻了的调料瓶,眼睛瞪得老大,嘴唇上的几根胡须也颤动了一下,虽然周围一丝风也没有。他抬高了声音,手指像利剑直指我的心脏,“你再说一遍!”

      原来书上说的怒发冲冠真的存在,厉鬼也真的存在。我害怕得说不出话,感觉腿也不疼了,但冷汗一直流下来,倒流入眼刺得生疼。

      “婊子养的东西!你妈怎么教育的你,连你爸都不认识了,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污言秽语直冲我耳中,老师连忙捂住我的耳边,“跟小孩说这些干嘛!闭嘴行不行!”

      好晕,大脑充血的厉害,耳边呜呜作响,是不是有蚊子进入我的耳朵里了,怎么也拍不死,怎么还在响。我被抽去全身的力量,手也抬不起来。无法言语,也无法动作。他似乎要向我走来,被许多路人拦住,有个男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你是个人吗?跟孩子说这些!”于是他给了他一拳,场面变得混乱起来,好多手,好多穿着衣服的人,他们挥手打去对方身上,像面条一样扭来扭去,还见了血。

      可我逐渐看不清啊,闭嘴!闭嘴!失声!失声!全都给我去死!我抱紧头,这颗用脆弱脖颈支撑的头是不是随时都会掉下来,我可不可以自己把自己闷死,就像以前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那样,轻松地离世。
      我哭不出来了。

      父亲吗?爸爸吗?明明自打我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的空白的人,空有一个名分和称号就可以轻松的为人父母吗?妈妈生病的时候他去哪了,妈妈贷款给我上学到处借钱的时候他又去哪了?他是徐志摩笔下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的人吗?他配吗?

      当父亲的门槛怎么这么低。让一个孩子怀着最空白最纯真的清澈眼神出生,然后随意涂抹色彩,把我眼底的蓝天白云换成阴云密布,再出现问我怎么了,像个英雄一样自以为是、自我感动,以为他能拯救我,拯救我那烂泥般的心脏,孱弱的身体。

      真的是。

      有意思吗。

      闹剧,游戏,人生。到底哪个才是真。如闹剧般的游戏一场人生。我真的是。受够了。该消失的,就应该消失。不应该存在的,赶紧滚出我的生活。

      我卸下沉重的书包,准备拉下书包拉链。可是,一声呼唤响起。“小梦!”是妈妈的声音,她来接我放学了。我震惊的回头,同样看到震惊的她。她先是扑过来,看着我的伤势,又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她一定看到了我名义上的父亲。

      她的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来一句话。我有些失语,她的眼睛把我定住了。很难形容那神情,那双眼睛,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怎么形容。死寂,无望,矛盾冲突着她,像一个千百年前的陨石真应了某位先知的预言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内地砸在她身上,偏偏她身上,而且波及到她和我的一生,身体轰然倒下。一只停在枯木上的秃鹫或者说一只乌鸦,早已有所准备地飞扑到她身上,叼走那颗还带着生的希望未褪色的眼珠,啄着体温未凉的肉,那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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