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一个白月光》瞻月

5、第 5 章

　　宫城，福宁殿空空荡荡。

　　皇帝要修仙，俗物不得进殿，除了无法移除的金龙柱子和难以凿开的青玉地面，其余装饰一律挪走，此外还挂上了“登天梯。”

　　两府诸公来得齐全，都在这等老皇帝驾崩。

　　皇帝喉咙嘶哑，一眼看到在旁守候的太子，浑浊的眼睛咕噜一转：“齐王......睿儿.....在哪！”

　　他神志逐渐迷糊，最后扫了一眼太子、宰执，合上眼睛撒手人寰。

　　孟谦带头跪在太子脚下，“臣等恭请太子继位！”

　　事已至此，陈湛也回天无力，一同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太子神情凝重，越发看不透地上那只老狐狸：是陈湛把他赶到边境，又是陈湛把他提前召回，会不会是故意让他远离朝廷纷争。

　　转念一想，他在东宫里待得好好的，除了陈湛向先帝进谗言也没别的人要害他。思及此，太子冷笑了一声，

　　“陈相公这些日子照顾父皇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陈湛心碎了一地，重重顿首。

　　“老臣告退。”

　　“陈相公可以好好想想，是更喜欢北地还是南方，孤都可以满足。”

　　陈湛后背僵了一下，“老臣谢主隆恩。”

　　他一回家，夫人吴氏和长女陈元宁迎了上来，是为元宁的亲事。

　　陈朝女子十五六七嫁人，陈元宁今年二十岁，重要的不是年纪，而是至今没有一个合适的成亲人选。等婚事定下，还有纳采、问名、纳吉一堆流程要走，真正成婚也得到明年年末。

　　五年前太子加冠，元宁及笈，宫里几次三番暗示有意纳元宁入东宫做太子妃，陈湛一直拖着，拖到太子去了边疆。

　　眼瞧着太子平安回朝，顺利登上帝位，立后成了头等大事。

　　吴氏期盼，对着陈湛比平日温柔几分，“大人，陛下可说了新后人选？”

　　“新后？白日做梦，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全家流放！”

　　吴氏大骇，陈元宁泪流不止。

　　陈季宁默默收拾行装，流放还是比砍头划算太多。

　　*

　　随着先帝逝去，所有人都以为鼎盛的陈氏走向覆灭，朝中陈党官员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老百姓像看大戏一样开心，他们听说陈相是奸臣，虽也不知谁是贤臣，凭着一颗稀里糊涂的良心，奸臣完蛋总是件开心事，一大波人热热闹闹涌上街头，等着看奸臣游街。

　　然而，奸臣的结局让人大倒胃口。

　　先帝遗诏下令处死了一大堆道士，对欺君罔上的陈湛的处置，仅仅是罢免相位而已。此外，像是有意安慰陈湛，赐了太师、郑国公等一堆虚衔之后令他致仕归家。

　　朝中一番洗牌，后宫嫔妃也定了下来，孟谦长女为后，陈湛之女屈居贵妃之位。

　　昔日太子求娶多年的女子只能做妃子，京中百姓感慨万千。

　　“圣上没有处死陈湛，大约是因为陈大小姐？”

　　“如此看来，错不了了，新皇爱重陈大小姐，怎会舍得令她伤心。”

　　“可怜陈大小姐被自己亲爹连累，失了皇后的宝座。”

　　“陈大小姐等了太子那么久，最后居然是这个结果。”

　　“别说她了，换做我都委屈死了。”

　　“唉，可怜了一个好姑娘，陈湛也能生出这么好的女儿？”

　　陈元宁的贤名是自己一点一点赚来的。她相貌柔美，品行善良，生在陈家一家子逆贼窝子里，居然另辟蹊径、不受半点污染，长成一个品行端正的人。

　　每逢年节，还会带着粮食家丁到粥棚施粥，京中穷苦人大多过她的恩惠，也替她不平。

　　外头纷纷扬扬的言论传入陈府。

　　吴夫人听到这些话后眼泪又止不住了。

　　她逐渐接受女儿只能做贵妃的事实。虽说入宫之后一应俱全，但花银子时也是如流水一样斩断不得。

　　相府千金又不是进宫讨生活的寒酸姑娘，该准备的嫁妆一点都不能少，漂亮衣服华贵首饰都要带入宫中，绝不能比皇后差！

　　她恨不得把陈府卖了给女儿打冠子。

　　于是家里又出问题了。

　　陈湛为官几十载，做了十年首相，账簿上的金银钱财只有几千两。

　　而陈湛这个品级的官员，一年的俸禄就有上千两白银。

　　做奸臣一点没贪污，家里还差点见了底，银子都去哪了！

　　*

　　陈季宁捧着一沓地契去陈湛书房。

　　这些天大夫人一直在书房和陈湛理论，吴氏觉得京中几个做冠子和衣服的师傅手艺不够，想多费些银子寻外地的能工巧匠，说不准还能得些新样式。

　　陈湛不想花钱，放出话来，夫人想用钱，大可拿自己嫁妆填上。

　　可大夫人能用的嫁妆都用上了，若非还不足够，又怎会来陈湛处自讨没趣，她把目光投到地契上。

　　谁家还没有点房契、地契，卖掉也能换钱，陈季宁手上也有地皮，是她小时候陈湛给的，如今也得先垫上。

　　陈季宁在书房前停下，书房里鸡飞狗跳，她要等两人吵完了才好进去。

　　隔着半个庭院一堵墙。

　　吴夫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后，暴躁叫喊：“当年还不如不嫁给你！”好像一下倒掉几十年苦水。

　　陈湛兴奋了：“不嫁？你早说啊，你当我乐意娶啊！现在就休了你。”

　　陈季宁瞠目结舌，有点好笑，换作陈元宁听见又要哭上一天。她找了个石凳坐下，想起茶馆里听人说皇家与寻常百姓没太多差别。

　　皇家都没差别，大臣家就更不用说了。

　　陈季宁不知道别家是怎样的，但她家人少，撑不起世家做派。

　　陈湛少年时家境贫寒，考了状元入仕才一步步做大。

　　身居高位后不忘本心，保持和年轻时候一样的行事做派——家中作风潦草，没规没矩，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不惹他心烦，而吴氏是处处惹他心烦。

　　吴氏是出身侯府的世家小姐，据说当年看到状元郎的脸就羞得不肯见人，嫁过来后才发现陈家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分毫没有世家望族的贵气排场。

　　先前没有就罢，后来也不肯学，真是要把人气死。

　　她骂陈湛上不得台面，几十年改不掉寒酸气。

　　陈湛骂她破落户，死要面子丢人现眼。

　　陈季宁感叹近墨者黑，大夫人几十年和陈湛相处，也愈发不爱讲规矩了，要换做嫁到别家，她肯定不会与丈夫吵架。

　　吴氏陪嫁看见陈季宁，赶紧敲书房的门，推开半条缝，“老爷，太太都悄不声的，儿女都这么大了，陈年的东西还抖出来，让人听见不怕丢脸？”

　　吴氏从书房里出来，尽管极力装的轻松，还是藏不住神伤。

　　陈季宁把地契给她：“母亲，我手里的就只有这些了。”

　　吴氏捋了捋她头发：“好孩子，你爹真的......”

　　不是人，陈季宁在心里替她补齐。

　　和陈湛不对付的人半个朝堂都是，要能和陈湛和平相处的多半也有些不寻常。

　　她默默呸了两声，她和父亲关系不错。

　　得了地契容色稍霁的大夫人又泛起愁来，地是有的，坏就坏在很有可能卖不掉。
　　京城中的地能卖好价钱，京郊那一大片肥沃的农庄田野也很抢手，而陈湛放在陈季宁房里的土地都是西北边境一块，谁知道第二天会不会被敌国抢过去。

　　这样的地皮根本不会有人来卖！

　　吴氏捏着地契返回书房，有一场骂战开始前，钟艾传话：“老爷，唐相公他们到了。”

　　与唐韵一同来的还有一群下属门生，这几□□中家中乱成一团，坏消息接踵而至，齐王被发落西北，陈谨被调往播州，陈湛实在没心思和吴夫人吵架。

　　一小会后，唐昧找到陈季宁，“陈三，他们让我结交新入京的举子呢，你说我上哪认识那些书生？”

　　“在贡院周围的客栈，多的是。”

　　唐昧意想不到，“连这个你都懂？那你说这么多人我能找谁啊，总不能随便挑拣吧？”

　　陈季宁随口道：“有个叫苏沆的，你去找他。”
　　唐昧满脸惆怅：“怎么连你都知道读书人喜欢在哪扎堆，对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陈季宁：“不知道，不清楚。你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认识花花、翠翠、软软？”

　　*

　　就在慌乱成一团的时候，陈季宁又一次收到沈晗的来信，信中寥寥数语只让她宽心，余下的事等他返京再说。

　　晴雨真心觉得自家小姐有了着落，每天要的只有给陈季宁搭配好看的衣裳，

　　“姑娘，沈公子回来的时候应是冬天，你看这件桃色的袄子如何？”

　　陈季宁点头敷衍：“都好看。”

　　她的衣裙自不会有丑的，晴雨道，“姑娘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陈季宁哑然，她能不上心吗，没有人比她对沈晗更上心的了，她早已精确分析出沈晗要她“宽心”实则是要她“小心”。

　　上一世在后宫里，她也能感知到朝局不稳，在沈晗进宫陪她时问过几次，沈晗都让她宽心，然后她就开开心心、稀里糊涂等到了打入冷宫的圣旨......

　　她还记得处死她的圣旨中详列出她犯下的罪责，比起后面种种诸如蛊惑君心、秽乱后宫，最不起眼的一桩是她在闺中时设计诬陷永城县主。

　　早八百年前的烂事都被能被人翻出来，陈季宁直呼怎么不把她打小做过的坏事都列一遍。

　　肯定是沈晗加上去的，给他老情人报仇呢！

　　这么想着，陈季宁一阵反胃。

　　记仇的男人和坏女人就应该天生一对。

　　但她也不是没头没脑横冲直撞的人，陈湛在朝中失势，她自认没有力挽狂澜的本领，明哲保身的方略还是会一丁点，永城只会找爱慕沈晗的女子的麻烦，那她只要让永城知晓她没了争沈晗的心，事情不就了了。

　　没准永城看她胆小，也就不为难她了，是时候拜托永城在沈晗面前说她几句好话，沈晗也就不记恨她了。

　　说什么也要见上永城一面，“晴雨，最近哪家要举办宴会？”

　　晴雨喜道：“小姐你终于要出门了！明日就有忠远侯府的赏菊宴，他家二公子早给咱们府下了拜帖，生怕您不去呢。”

　　陈季宁：“准备一下。”明天就去找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