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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回忆之回忆 ...

  •   吱呀——吱呀——
      庭院里空置的躺椅被风拂过前后摇晃发出木质的响动,屋子里烧着炭火让整间屋子都暖烘烘的。榻上倚靠着一名虚弱衰老的妇人,她靠坐在床头时不时地发出两声低沉沙哑的咳嗽,一旁的丫环闻声替她倒了一盏温水,道:“老太太,您喝一些罢。”
      缠绵于病榻的妇人此时难得精心梳妆过,那张本该苍白憔悴的脸经过胭脂水粉的点缀也提亮了几分气色。她被病困纠缠着,双目浑浊低垂,饮过温水暂时缓解了一些,便凝视着被褥上彩线绣着的纹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她床榻不远处,一名身穿朴素棉袍的青年正挽着衣袖伏在案上提笔作画。吸饱墨汁的狼毫笔游走于宣纸之上,一笔一划勾勒出榻上夫人的样貌,灵动逼真栩栩如生,叫人见了无不称奇。若细看,他笔下的妇人虽也点了胭脂朱红,却并不是眼前这番困顿疲累的模样,是再年轻些、清婉些、康健些的模样。
      青年专注于绘画,全然没有在意屋子的门开了,冷风倏地灌进来,虽有屏风遮挡着,但那妇人还是发出两声轻咳,来人赶忙合上门缝,一手端着盘子进来,上头搁两碗甜汤:“母亲,孩儿给您做了甜羹。”
      他在夫人榻边柜上搁置了盘,先将其中一碗甜汤端起,挪动到作画的青年面前:“方先生若是不嫌弃,也请尝尝罢。”
      青年搁下笔,指尖还沾着墨痕却也不嫌,双手接过那汤碗,抬眸冲男子道:“多谢大人。”
      “先生不必客气。”兰辞见到那双清澈而温和的杏眼,下意识点头笑了。
      妇人见儿子如此,脸上也露出一抹苍白但慈祥的笑意:“辞儿,今日朝堂之上、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娘亲不必挂心,且安心养好自己的身子便是。”说罢,兰辞走回床榻边上,丫环早早就将那里搁着的镂空红木圆凳让出来,他在老妇床边坐下,抬手端起另一碗甜汤,一勺一勺小心地喂到他母亲唇边,“母亲尝尝,味道可好?”
      妇人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又是深冬最为虚弱的时候,她浅浅喝过几口便咽不下了,道:“味道极好,辞儿有心了。”
      兰辞将瓷碗递给一旁的丫环,又接过绢布替他母亲擦拭唇边汤渍,兰夫人疲倦地浅笑着望着自己的儿子,良久才说:“朝堂虽是你施展才能之地,但也着实凶险,千万要小心。”
      兰夫人并无才学,也不识字,更不必提懂得朝堂之事,只是随着病情逐渐加重,她心中的担忧和郁结也愈发深重,对官至四品的独子絮叨和叮嘱地也就多了许多。
      “孩儿都记着。”虽每日都会被母亲询问与嘱咐,但兰辞并无厌烦之色,只顺从地轻声应着。
      兰辞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如他今日去了何处采买、有何见闻,又问起母亲的身体状况,仔细转述了郎中的叮嘱。一旁的青年吃完点心以后抬手换了一张空白的宣纸继续作画,全程用手中笔墨描绘着二人谈天的情形。
      方续是府上请来作画的画像师傅,兰夫人的身子日渐羸弱,只能靠汤药拖延着却无法根治,随着身子每况愈下,为了身故以后让独子不要过于哀思,才勒令兰辞去找画功了得的师傅来为自己描绘画像。
      /
      兰辞当日是在街市路边遇到方续的,那时他寻了好几家画坊都没有找到符合心意的画师,却在那街边乞丐堆里看见了破烂蓬头垢面的方续。他只有一个小而破烂的摊位,上头搁了几张泛黄的宣纸和不知道用过多少年的笤帚一样开叉的毛笔和旧砚台,也许是不舍得用那寥寥几张的纸,少年模样的人儿正蹲着用树枝沾了水在地上作画。
      不过寥寥几笔,水迹又干得极快,但兰辞还是看出了对方的画技高超。利落遒劲的笔触,干净流畅的线条,以及对于事物特征的精确掌握,皆是不可多得的老道娴熟。
      “先生,请问。”兰辞忽略了周围几个对自己虎视眈眈、甚至有可能随时出手摸走钱袋子的流浪汉,冲蹲在地上的少年道。
      方续闻言抬头,日头正盛,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衣角上用彩色丝线绣着的兰花,精致小巧却栩栩如生,那丝线的颜色极浅,缀在白底衣袍上不突兀夸张,而是完美地融入其中却又不会被底色吞噬,正无声地绽放着。他抬起眼睑向上看,来人器宇轩昂、身姿挺拔,手中拿一把折扇更突显了文绉绉的少年气,日头明亮的光芒照下来落在他的脸庞,眉骨高鼻梁挺,桃花眼眼尾一粒小痣,唇角带着礼貌的温和的笑意。
      看起来彬彬有礼,英俊清秀,这便是方续对他的第一感官。少年瞳孔轻颤,缓缓站起来,有些生涩地说:“客官,您有什么需要的?”
      “您的招牌上写着人物画像,可以替我作一张么?”
      “好、好。”方续有些尴尬地丢了手里的树枝,他本想伸手用一个“请”的姿势让客人到一边坐下,但在看见自己黑黢黢的手心以后羞赧而懊恼地缩了回去,用拳头指了指一旁,“您请到这边坐。”
      他将唯一的小马扎让给兰辞,但对方的穿衣打扮和周身气质实在与周围格格不入,修长的身形坐在那小凳子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和憋屈感,这让方续更加局促,他小声说:“抱、抱歉,只有这个。”
      兰辞坐在那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但混不在意,看见少年张惶的模样唇边笑意反倒更深:“无妨,先生您请吧。”
      两人在市井最喧闹也是最混乱的街边,一坐一立,兰辞安安稳稳地坐在小马扎上,作为被画者他需要尽可能地保持不动,百无聊赖时便不动声色地用视线打量不远处伏在小摊后专注作画的少年。那人落笔干脆果断,似是胸有成竹,不时抬头望过来,一双杏核样的眼圆溜溜的、不带任何情绪地扫他一眼,再伏下去继续动笔。
      他的脸颊脏兮兮的,但下巴很尖、脸颊极瘦,是十分标准的小乞丐的潦倒模样,恐怕这门手艺酒香也怕巷子深,有多少人光是看他这副潦草的样子和脏兮兮的小摊就不敢恭维了。
      方续正迅速动着笔,许久没有人光顾他的小摊,更别说是这样风流倜傥的标志人儿,光是瞧他那身衣裳都不像是平头百姓会穿的,这样的人往往更挑剔苛刻,他虽对自己的技艺有信心但依旧惶恐,紧张地心都跳得快了许多。
      再一次抬头时方续正巧对上那人投来的目光,正懒懒地、含着笑意地瞧着他,视线相接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倒是十分光明磊落地冲他露出笑意。日光洒在兰辞身上,让那笑容更加意气风发、张扬随性,那人的容貌已然是鬼斧神工,这一笑更添少年意气,几乎有些动人心魄了。
      方续被他看得莫名有些羞涩,迅速低下头假装认真作画,耳朵红得几乎可以滴血。
      “喂,小子。”一旁盘腿坐在破草席上的老头探过头来,露出不怀好意的贪婪的笑,“这人一看就很有钱,不如狠狠敲他一笔咋样。”
      小画师充耳未闻,全神贯注于宣纸之上,在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审视自己的画作时才轻飘飘地道:“老前辈,续虽贫困,却也不敢发不义之财。”
      说罢,在老乞丐的“孺子不可教也”声中,方续抄起那张画纸朝兰辞走去。
      兰辞接过自己的画像,有些意外的是少年下笔的风格劲道十分老练干脆,倒不像是他这个年岁该有的笔触,且画中的自己样貌神态都拿捏精确,就连眼尾那颗不易察觉的小痣就仔细地画了进去。可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画像,至少在兰辞看来,这个小乞丐的画工已然凌驾于许多文豪大家之上了。
      方续忐忑地望着客官,对方正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画作,他表面虽平静,实际心如擂鼓,两只手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搅作一处,胡乱地拨弄着指节。
      良久,兰辞才将视线从画中抽离,轻笑道:“甚好,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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