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谎言 ...
-
夜色里有模糊的人影从黯淡煤气灯下走过,他们走到连雨丝折射的雾光都无法看见的地方时身影就迅速消失,好像清水溶解在湖中。
拉斐尔抱着手臂看着革命党的成员们一个个没入夜色之中,额头抵在结了霜的玻璃上,只觉得刺骨的冷。
从进入阿兹卡班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暖和过。
奥米尼斯,塞巴斯蒂安。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见过奥米尼斯的缘故,她不自觉的想到他们,手指尖无声的掐进自己的皮肤里。那么多漫长而不见天日的时光,那是唯一让她能够保有一点活人理智的东西——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那些蒙尘的记忆一直被她自己藏在蒙尘的毛玻璃背后,现在却好像被谁擦干净了,陡然清晰起来。
……
赫卡特教授挥了挥魔杖,那些整齐的桌椅便迅速向着教室两边散开。单手撑在课桌上的盲眼少年猝不及防,原本挂在脸上的、看好戏似的笑容瞬间消失,踉跄着险些摔倒,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
而他的好友此时并无闲暇帮他一把。
“准备好迎接霍格沃茨的欢迎仪式吧。”少年挑起眉毛,轻轻地哼笑了一声。他从女孩身边走过,似乎对新入学的五年级生并不抱太大的期望——或者说对自己的决斗技巧足够自信。
银发女孩沉默的鼓了鼓腮帮子,抓紧了手里的魔法部制式魔杖——她还没有时间去霍格莫德买一根属于自己的——然后低声对着自己喃喃道:“别紧张,别担心,你可以的,这不是活人,这是一个大西瓜,嗯……就是大西瓜。”
……
拉斐尔轻轻地笑了起来,她记得自己第一次魔杖决斗时是多么的紧张,几乎要记不住菲戈教授之前教给她的那些咒语——毕竟和蔼的老人告诫过最好不要对人用这些咒语,偏偏塞巴斯蒂安还不断地挑衅。
……
“就这样吗?”
“我还没热身呢!”
“就这点本事?”
活见鬼了,那张嘴怎么这么能叭叭!拉斐尔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终于冷了下来,她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有些嚣张的男孩,而是之前被她打碎不知多少个的石墩。
而塞巴斯蒂安,他很快就知道这个看起来只能招架的女孩到底有多少本事了。
迅捷而快速的漂浮咒狠戾打碎塞巴斯蒂安的盔甲咒,他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反击之中反应过来,下一瞬就是第二个漂浮咒直接将他拎在了半空中。
再就是一个精准的统统飞走。
他一个翻身爬起来,还没等他还手,赫卡特教授就已经及时的叫停了:“好了,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塞巴斯蒂安的表情不太好看,他撇了撇嘴,意犹未尽的收起魔杖,向着奥米尼斯方向走过去,而奥米尼斯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揶揄的笑容。
拉斐尔站在那里没动,她有些不知所措,应该和塞巴斯蒂安说些什么吗——昨天才在公共休息室里见过,今天就对人家大打出手,这是她不对——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同学真的……
但她现在说点什么,会不会有些骄傲了?她要怎么做才能显得友好?拉斐尔的脑子飞快运转,她几乎要原地冒烟了,抿着嘴唇看起来竟然像是刚才决斗输掉的一方是她。
“打得不错。”塞巴斯蒂安笑着站在她面前,少年挤了挤眼,然后从她身侧走过,手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故意的一般蹭过拉斐尔垂落在身侧的手背。
她只觉得少年身上滚烫的热意沿着肌肤相接的地方向上流窜,最后堆积在她的脸上,让她双颊绯红,却又下意识的带着笑看向塞巴斯蒂安,正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蜜棕色双眼。
……
拉斐尔叹了口气。
革命党的成员已经都走光了,这座建筑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剩下。她不再看向窗外,而是一手扶着窗框撑起身来,指尖凝聚着不明显的银蓝色黏稠魔力,它们像是活物一般,迅速地窜入墙体里。
下一瞬这被无痕伸展咒扩大的屋子迅速崩塌,砖块和灰尘扑簌簌落下来,却没有一点沾染上拉斐尔逶迤于地的雪白裙摆。
她从尘埃之中缓缓走出,站在朦胧的细雨里抬起头,银月从层叠团聚的乌云后泄漏出丁点,映在她细密的睫毛上。
……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像月亮?”女孩突兀的说道,她咬着叉子,眼神一眨不眨的落在奥米尼斯的脸上。
奥米尼斯的耳尖不着痕迹的红了,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餐盘的方向,好像突然可以看见那块煎的恰好的培根似的,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没有,这不是好事……我生来就看不见。”
“那我是第一个。”拉斐尔笑起来,把南瓜汁递到奥米尼斯手边,确保他就算看不见也不会碰翻饮料,“奥米的眼睛很漂亮,像是月亮,唔……那这些就是星星?”
她柔软温热的指尖蹭过苍白少年脸颊上的小痣,他抬起手握住那一截指尖,抿着嘴角片刻,终于还是松开了,任由她抚摸过他脸上那些散落的“星辰”。
“你也……很漂亮。”他轻声说道。
……
奥米尼斯以为她没听见,但她其实听见了。拉斐尔从那再一次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上挪开视线,她听见了——那时候已经快到万圣节,奥米尼斯因为她和塞巴斯蒂安一起经常夜游而抱怨过好几次。
她为了安抚目盲的少年跑了几次厨房,在家养小精灵们热情的簇拥下准备了不少蔓越莓曲奇饼干和巧克力冰淇淋蛋糕作为道歉。
还有他们更为亲近的关系。
她不是没注意到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与她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翻开看同一本书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可她无法相信这样的感情——他们都将自己赤诚的心意剖白开来,她如何回应?她无法将自己分成两个人来回应他们。
她无法选择,也无法放弃。
或许这就是痛苦的来源之一?
拉斐尔无声的扯了扯嘴角,她踏着伦敦的夜雨一起没入浓重的暗色之中,素白得如月光似的人影在浓厚的夜中漫步,仿佛夜是她的裙摆,她是夜色幕布上盛放的百合。
她该忘记的,爱是什么?爱是在阿兹卡班里早就该消逝的情感之一。
她固执的要留下一点柔软的地方在心口,从那道裂缝里蔓延出无边际的痛苦和快乐。
“你永远不可能放下他们的,你指责他们对你的不是爱而是愧疚,但拉斐尔,你自己呢?你把他们视为救命稻草,以他们作为你的支撑维持你的生命,你对他们真的是爱吗?你又如何分辨你自己的爱和执念?”
那时候亚历山大的眼神亮的惊人,瘦骨嶙峋的脸颊凹陷下去,面色憔悴,可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把火被点燃。拉斐尔猝不及防被烫伤,踉跄着摇头后退,她不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
值得被爱,或者值得去爱。
“爱是有价值的东西,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对你说爱。”母亲伸出手在幼小的女孩背上轻抚,低声而柔和的说道,“没有无缘无故的馅饼。”
而她现在有什么呢?
没有美丽的皮囊,没有温柔的性格,没有良好的出身,没有强大的力量——或许有人畏惧古代魔法的威力,但拉斐尔自己清楚,没有人可以天下无敌,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强大。
她一无所有,甚至背负着逃犯的罪名。
她的确一直噩梦,不是梦见阿兹卡班的影子,而是梦见坐在那里的不是她,而是塞巴斯蒂安正被冰冷的风折磨得形销骨立,是奥米尼斯被冈特家的族长以钻心剜骨凌迟,最终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投向死亡永恒的怀抱。
她从不畏惧苦难,苦难不曾让她绝望。
她畏惧的是无法阻止她所爱之人的不幸。
拉斐尔落在暮色庄园的土地上,苏格兰高地今天罕见的晴夜,万里无云,柔和的月光勾勒出她冰冷的脸,已经提早到了的亚历山大挑起眉,眼神左右扫过空荡荡的四周。
“难道说奥米尼斯·冈特找到那个据点了?”亚历山大问道,“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吃了一整个鲱鱼罐头。”
“那我会吐在你脸上。”拉斐尔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个笑,但失败了,“明早几点开始会议?我担心睡过头。”
“你不如担心能不能睡着吧,拉斐尔,克拉丽丝告诉我去伦敦之前你每天睡不了一小时,你想找死吗?为什么不吃药?”亚历山大皱起眉头,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女人像是疯了的幽灵,强大的力量不足以束缚她自寻死路的脚步。
或者说她早就死了,游魂还因为眷恋不肯迈入地狱。
“……我有的东西不多,亚历山大·彼得罗耶维奇,我不想再失去点什么了。”她叹了口气,伸出手在男人的肩上拍了拍,然后擦肩而过。
“你上次和我说你不爱他们了,”亚历山大突兀的问道,“真的?”
拉斐尔没说话,她向着庄园那扇略显古旧的黄铜大门走去,门扉无声无息的打开,三层水晶吊灯因主人的回归而被点亮,映出璀璨的光。
她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单薄的白裙被夜风吹拂的裹在她身上。
亚历山大几乎要以为她没听见了。
“真的。”她说道,“我不爱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