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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三 春潮 ...

  •   阮银砾二十八岁那年,秦昱三十九岁。

      Fireworks已经在京城开了多家分店,许家家业也彻底由阮银砾接手。秦昱只需要偶尔处理些酒吧交上来的报告,心情好的时候就替阮银砾处理些事情,兴致来了也会跨过一整个京城去骚扰已经成为了电台主持人的林牧珩。

      “你闲不闲啊。”林牧珩的脖子上套着耳机,倚在办公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他面前拨弄桌上摆件的秦昱,“酒吧和许家都没什么事情要处理吗?”他眼疾手快地在秦昱掰断那个摆件浣熊的脑袋之前将东西抢下来,换了个秦昱碰不到的地方摆好,真情实感地道,“你要是没事干,回去给阮银砾做饭去,别来烦我。”

      “怎么了嘛。”秦昱撇撇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个摆件,不会是小赵送你的吧。”

      林牧珩没答话,秦昱就当他是默认了,搓搓手比了个求饶的姿势:“好啦,我不知道,不知者不罪,对不起对不起。”

      林牧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管他,自顾自地去翻晚上要用的稿子。秦昱也不觉得被忽视,把下巴搁在宽大的办公桌面上,慢悠悠地说:“我最近老做一个梦。”

      林牧珩眼也不抬便搭话:“失眠多梦建议去看医生,或者网上花五十块钱周公解梦。”

      秦昱嘿嘿笑了几声,说:“你这不是现成的周公嘛。”眼见着林牧珩就要来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扔出办公室,秦昱赶紧服软,说,“我说真的,这个梦很奇怪。”

      林牧珩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如果不听秦昱讲完他口中所谓光怪陆离的梦境,自己是没办法全身而退了。于是他将稿件放到一边,双手交握,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来,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秦昱继续。

      “在梦里,我还是十五岁遇到了那场大火,我也还是被秦盛救了,”秦昱斟酌着道,“但这回将我领回去的,是阮银砾的妈妈。”

      秦昱没见过阮银砾的母亲,梦里女人的面容也总是模糊不清的,但他就是有感觉,那个温柔地环着他安慰他的人,就是阮银砾的妈妈。

      林牧珩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秦昱没发觉他的变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用最简单直接的话来描述自己的那场梦。

      梦里的秦昱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来到他病床边的不再是二十多岁的陆行舟,而是优雅美丽的阮女士。阮银砾的母亲披着宽大的花披肩,见他醒了,从一边的床头柜上拿来一杯温水,里面插着一根吸管,递到秦昱嘴边:“先喝点温水。”

      她浅笑吟吟地看着秦昱把水喝掉大半,这才阐明来意:“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一口水呛在秦昱的喉咙里,让他不由自主地猛烈咳嗽起来。女人温柔地抚着他的背,道:“我跟你的父亲算得上发小,我小时候也没少受你爷爷奶奶的照顾。现在你家这个情况……”她顿了顿,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就来我家住吧。”

      她笑着说:“我家只有一个男孩儿,比你小十来岁吧。”她嘴角的笑容又柔和了几分,像是提到了什么稀世珍宝般珍视,“他很可爱,你会喜欢他的,你们也会相处得很好的。”

      阮女士冲着秦昱伸出手,十五岁的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她的手心里。

      ……

      “梦里我就跟她回去了。”秦昱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林牧珩放在桌面上的钢笔,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来,“然后我还见到了年轻时候的许先生,以及四岁的阮银砾。”

      梦境里的一切都和现实的发展截然不同。

      梦里的许先生是亲自将怀着孕的阮女士送回了岳父岳母家,并且郑重无比地上门提亲和致歉。之后他也如约在阮银砾出生前夕赶来镇上,将母子二人接回了京城。梦里的陆暄也没有自作主张,他推拒掉了许老先生的命令,改而全心地辅佐许先生在许家立稳脚跟。

      这番阮女士回乡祭祖,正巧遇上秦昱家突生变故,于是在同许先生商讨后又征求了小阮银砾的意见,最终决定将秦昱接回家。

      阮女士实在是个很温柔的母亲,她担心秦昱会因为父母去世而心情抑郁,又担心十五岁的少年同他们已为人父人母的成年人相处会感觉不适,于是干脆让自己的孩子整日陪着秦昱。

      四岁的阮银砾像个软糯的小奶团子,也不认生,看到秦昱的第一面就吭哧吭哧地往秦昱的膝盖上爬,小短手圈住秦昱的脖颈,贴在他的耳边喊他:“秦昱。”

      秦昱纠正他:“应该喊哥哥。”

      小孩儿——这回是个真正的小孩子了——不悦地撇撇嘴,仍旧倔强地唤他秦昱。

      秦昱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小孩脸颊的软肉被挤成一团,嘴都撅了起来,却还是嘟嘟囔囔含含糊糊地说:“秦昱,我们接你回家。”

      秦昱的动作怔了怔,记起在那个情绪失控的夜晚,他似乎对着阮银砾说——如果当时捡到我的人,是你就好了。

      这就是他所设想的那个如果吗?没有秦盛,没有钟渺,他与阮银砾早早地相遇。小孩温热的身体蜷缩在他的怀里,秦昱稳稳地抱着他,任由他将自己的衣领拨得一团乱。

      他听到自己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嗯,你接我回家。”

      许家三口并没有在镇上待很久,在确认秦昱身体并无大碍后,便即刻启程回了京城。许先生委托陆暄替秦昱办了转学手续,秦昱便成为了京城中学的一分子。

      京城中学和阮银砾就读的幼儿园隔着两条街,家里司机去接阮银砾的时候,总在小孩奶声奶气的要求下将车开到京城中学门口,小小的一团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等着秦昱放学。

      “秦昱!”哪怕是个小孩,阮银砾也能准确地从一众穿着相同校服的人群中认出秦昱。他几乎半个身子都要探出车窗外,吓得秦昱赶紧快跑几步护住了他。

      小孩倚在他的怀里仰脸冲着男生笑,他扯了扯秦昱的校服,道:“回家!”

      秦昱也笑起来,把小孩在座椅里安置好,这才道:“好,我们回家。”

      ……

      梦境显得如此真实,仿佛过往的现实都是虚幻一场,秦昱是真的同阮银砾一起长大,被小孩拽着袖子到哪都介绍“这是我的哥哥”,语气骄傲又自豪。

      梦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不过转眼之间,秦昱就凭借全国数竞金牌的荣誉保送京大。从京大毕业后,他直接进入了许家工作,又同朋友合办了一家酒吧,名字还是叫Fireworks。

      而阮银砾也从年仅四岁的糯米团子,抽条成了十七岁芝兰玉树的少年。

      此时十七岁的少年双臂搁在红木书桌上,下巴垫在手上,看着认真处理文件的秦昱,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墙上钟表走针时发出的细微滴答声。

      阮银砾不知道看了多久,才下定决心开口问秦昱:“秦昱,你会一直在这里的吗?”

      秦昱从繁重的文件中抬起头来,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笑道:“我不在这里,能去哪里呢?”他屈起手指轻轻地弹了弹阮银砾的额头,“我不是一直陪着你的么?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肯定也会是啊。”

      “可我最近老做一个梦,”阮银砾恹恹地说,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梦里爸爸没有去接我和妈妈,后来妈妈因为一些事情自杀了,我被姥姥姥爷带大,老被欺负。”

      秦昱认真地听着眼前的少年絮絮叨叨,在他落下最后一个字音的时候问他:“那我呢?”

      阮银砾愣了愣,发出一个疑问的语音词来:“啊?”

      “我说,我呢?”秦昱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你被欺负的时候,我在哪里呢?我为什么没有帮你呢?”

      “我,我不知道。”阮银砾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的梦里好像没有你,因为我哪里都找不到你。”他有些不高兴地说,“梦境总是断在一条胡同里,我被人围堵,体力不支要晕过去的时候,我就醒了。”

      秦昱又揉了一把小孩柔顺的头发,对他说:“梦都是假的。”

      “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阮银砾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又像不放心似的抬起头看着秦昱:“你保证?”

      “我保证。”秦昱说,朝他伸出小拇指,“拉钩?”

      “好。”阮银砾也伸出自己的手指,两根小拇指亲密纠缠,上下晃了晃,达成契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了。”秦昱绕过办公桌,握住椅背将阮银砾坐着的椅子转了个方向,他把少年拽起来,“怪不得看你这几天精神不好,原来是因为做梦了。再去睡一觉吧。”

      他安慰似的捏了捏阮银砾的手腕,道:“我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你的事都忙完了吗?”阮银砾还有些不放心,他知道最近陆暄休假,所有事都压到了秦昱身上。

      “没关系。”秦昱冲他眨眨眼,“我直接跟他说我要陪小少爷,剩下的活陆暄不想干也只能干了。”

      阮银砾也畅快地笑起来,任由秦昱将他带到床边,在他的额头上印下轻柔的一个吻。就在秦昱准备直起身子的时候,小孩突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动作娴熟,就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秦昱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阮银砾抿了抿唇,认真地说:“我刚刚仔细想了一下,梦里最后我被围堵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他像是偷吃到了糖果的小孩,笑得狡黠又心满意足:“你没骗我。你总是在的。”

      ……

      在阮银砾正式满十八岁的那天,成为成年人的小孩终于忍不住对秦昱剖白心意。

      他们避开宴会厅里的觥筹交错,成年礼的主角穿着一身缎面西服,胸前别着一个镶钻的兔子胸针,在鲜有人知的角落里认真地问这个陪着他从小孩到成年的男人:“秦昱,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他有些紧张,他以为秦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甚至都想好了听到拒绝的时候自己要怎么反应才不会显得过分狼狈,也不会显得太失礼,就听到秦昱问:“你想好了吗?”

      阮银砾呆呆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是为了同他的胸针呼应,男人的领口处也别了个猫咪的胸针。

      秦昱轻轻地叹了口气,往前迈了一步,将自己的小少爷挡的严严实实:“如果你想好了,那我就不会放手了。”

      阮银砾的大脑仿若宕机,秦昱的话在他的脑子里被分解开来又重组起来,反反复复地播放着,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说……”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愿意跟你在一起。”秦昱说,他笑起来,眉目生辉,衬得身后的灯火通明都黯然失色,“阮银砾,你要不要来吻我的?”

      身体反应快过大脑,阮银砾猛地撞上去,像只凶猛的小兽品尝自己的食物,唇舌在秦昱的唇齿间辗转,过了好久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阮银砾用手去勾秦昱的小指,两个人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像幼稚的小学生手牵手晃悠着,阮银砾问:“秦昱,你想不想去看烟火?”

      他们背着所有人跑到楼顶,远处为了阮银砾庆生燃放的烟花铺满了整片天空,有几朵在空中绽成“生日快乐”几个大字,消失后又被其他颜色的烟火所取代。

      “好看吗?”阮银砾偏头问仰着脸看得认真的秦昱。

      “好看。”秦昱闻言转过头同他对视,天空中的烟花倒映进他们两个人的眸子里,“当然你最好看。”

      秦昱轻声说:“十八岁生日快乐,阮银砾。”

      梦境在此处戛然而止。

      ……

      林牧珩认真地听完秦昱的叙述,看着眼前将钢笔盖子拔开又盖回去的秦昱,若有所思道:“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梦境。”

      秦昱一头砸到办公桌上,心烦意乱:“太真实了,真实又美好,让我几乎就要以为那才是现实。”

      没有波澜,没有坎坷,一切都顺风顺水水到渠成,没有殚精竭虑的周旋也没有痛彻心扉的遗憾,一切都圆满得让人几近沉溺。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现实呢?”林牧珩反问秦昱,“你也说了,梦里的阮银砾做了梦,梦境同你的现实经历别无二致。”他随手找来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画了两个圈。

      “这是你所认为的现实,”林牧珩在其中一个圆上写了“现实”两个字,又在另一个上写了一个“梦”字,“这是你以为的梦境。”他在两个圆中间画了两条直线,构成一个粗糙的通道。他道,“但说不定,对于你梦里的人来说,你的现实是他们的梦境,你的梦境是他们的现实。”他在直线的两端画了两个小箭头,然后放下笔。

      “你的意思是……”秦昱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电台主持人,迟疑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林牧珩勾起嘴角,“说不定真的存在平行时空,那里的我们,无波无澜无惊无险,平安顺遂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爱着自己深爱的人。”

      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给予秦昱窥见另一时空一角的途径。在那个时空里,他有家,有朋友,有事业,那些曾经在他心上刻上伤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和阮银砾平稳地走到了一起,彼此相爱。

      “你看,我说过的。”林牧珩朝他摊摊手,“你们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相爱,你们总存在在彼此的生命里,不管是在哪个时空。”他朝着秦昱身后一挑眉,揶揄道,“现在你可以转身,拥抱一下你每个时空里的爱人了。”

      阮银砾朝着林牧珩打了声招呼,说:“我来接他。”说着,就走到了秦昱身边将他扶了起来,手臂牢牢地圈在他的腰际。

      林牧珩满不在乎地一摆手,道:“接吧!赶紧接走!”他在阮银砾不解的眼神中意味深长地说,“毕竟你们是灵魂伴侣嘛。”

      ……

      阮银砾探过身子替秦昱系好安全带,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他:“怎么突然想到跑珩哥这里来了?坐地铁过来的吗?”

      秦昱一瞬不转地盯着阮银砾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相信有平行时空吗?”

      “什么?”阮银砾没反应过来。

      秦昱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如果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还是我们这些人,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

      阮银砾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趁着红灯亮起,转过头看着副驾驶上的秦昱,弯了弯眉眼,“那我诚恳地希望你十五岁那年碰到的人是我。”

      “虽然那个时候我才四岁,能做的事情很少。”面前的红灯一秒一秒倒计时,阮银砾的声音沉稳有力,“但我想,或许四岁的我,还是能给你一个拥抱的,然后告诉你。”

      “我来接你回家。”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重新开始转动,紧密卡合。

      秦昱再也没有做过那场光怪陆离的梦,他想,梦里的阮银砾应该也不会再梦见自己这边的事情了。

      他们都窥见了另一个自己的生活,秦昱庆幸着那边的阮银砾不用遭受这些折磨,也庆幸着另一个世界的秦昱,在他十五岁那年,真的等到了一个来自四岁孩子的拥抱和那句“我带你回家。”

      他们各自安好,彼此都有在努力又积极地生活着。

      ……

      秦昱从睡梦中睁开眼睛,阳光从前一晚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里溜进来,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像微小的星球在光束下熠熠生辉。

      阮银砾在他身边沉睡着,他一翻身就能落进阮银砾的怀抱里。他凑过去,在阮银砾的嘴角亲了亲,下一秒就被醒过来的男人按进了柔软的被褥间。

      “早安,银砾。”秦昱看着撑在他上方的阮银砾,神情间仍旧带着些刚刚睡醒的倦怠,却在看向他的一瞬间变得温柔。

      “早安。”阮银砾哑着嗓子回应他,撑在秦昱身体两侧的手臂慢慢地屈起,他压下身子,同自己的爱人交换了清晨的第一个吻。

      “今天怎么醒这么早?”阮银砾揽着秦昱,让人趴在他的胸膛上,一下一下地拍着秦昱的腰间。

      “因为想跟你说一句话,”秦昱抬起脸看着阮银砾,眼眸间都是将要溢出来的柔情。

      “嗯?”阮银砾问。

      “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秦昱说,亲了亲阮银砾的下巴。

      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完剩下的半句话,不管是哪个我,也不管是哪个你,只要我们相遇,这件事真的都太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阮银砾说。

      窗外天光大亮,阳光万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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