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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9 爱本就无罪 ...

  •   两个人找了间下榻的民宿,阮银砾先带着行李回了房间,留秦昱一个人朝老板打听了些东西。

      回到房间,阮银砾还没来得及提问,就被秦昱按着头要求早睡。“快睡吧,明天要走很久的路。”秦昱说。

      这座城镇位于高海拔地区,稀薄的空气让人有些呼吸困难。阮银砾拿过床边的氧气瓶,狠狠地吸了几口,然后哑着嗓子终于问出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里没有热门景点,也没有什么非吃不可、终身难忘的美食,唯一特殊的,就是民宿不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山。来的路上,阮银砾没少听到一些笼罩着奇异色彩的传说——传说那座山顶是最接近天界的地方,将尸骨安置在山顶的寺庙中,天神就能听到忏悔的声音,便能将其生前的罪过洗濯一清。

      秦昱伸出手摸了摸阮银砾半掩在被子里的脑袋,没回话,只是温柔地催他快点睡觉。

      阮银砾把脑袋在秦昱的掌心里蹭了蹭,抿着唇半晌才唤:“秦昱。”

      秦昱想他可能是猜到了。他的小孩儿向来聪颖过人,对身边的一切都拥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过人的直觉。所以他俯下身,在阮银砾的嘴角落下一吻:“晚安。”

      ……

      第二天天色方晓,阮银砾和秦昱就踏上了前往山顶的路。最普通的石块铺就成的阶梯蜿蜒而上,两旁甚至连简易的扶手都没有。在清晨薄雾里,阮银砾听到了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当年阮银砾的父母深陷爱河,却因为女方的出身背景不够优越,又恰逢许家内部动乱,许先生不得已出此下策,将自己怀着身孕的爱人送回她的故乡,希冀这座偏远小镇和他没来得及正式拜访的岳父岳母能够护得爱人周全。

      但总有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浑水摸鱼。京城的许先生忙得焦头烂额,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处理着许家的烂摊子、应付公司内意图给他使绊子的所谓“元老”,丝毫没有察觉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来自爱人的消息了。

      “陆暄……一开始并不是你父亲的人,他一开始,是跟着许老先生的。”秦昱捏了捏阮银砾的手腕,安抚似的将他紧攥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开,“他被许老送到你父亲身边,替你父亲安顿好你的母亲。”

      陆暄确实按照许先生的要求做了。他将怀着身孕的阮银砾母亲完好无损地护送至小镇,甚至贴心地为她和仍未出世的孩子置办好了一切。他做得完备、没有丝毫遗漏,却只在离开之前多做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告知阮银砾的姥姥姥爷,他们的女儿未婚先孕,男方下落不明,甚至还贴心地补充提醒:“不要再找了,将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才是正事。”

      另一件,是暗示阮银砾的母亲不要告诉任何人她与远在京城的许先生的关系,甚至连她的父母也不要告知。“对家肯定会在你身边安插人手,”陆暄如是解释,“你也不想成为许先生的掣肘吧?”

      彼时阮银砾的母亲已经开始微微显怀,女人摸着自己稍稍隆起的肚子,垂着眉眼,先应了一声“好”,然后才问:“那他什么时候来接我和孩子?”

      “不会很久的。”陆暄保证,“等小少爷降生之后先生就会来接你们的,不会太久。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

      但阮银砾的母亲等来的,只不过是一道不知真假的“许先生要结婚了”的消息。她变得绝望,变得歇斯底里,她在不大的小屋里像只困兽般绕着圈,却在看到摇篮里的小孩的每一瞬间,都奇妙地安静下来。

      这些细节隔着十几年的浓雾展开在阮银砾的眼前。此时太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顺着崎岖的阶梯撒下来,阮银砾在一片温暖中只觉得迷茫不知所往。

      “然后呢?”他问,“陆暄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许老先生的授意加上陆暄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守在阮银砾和他母亲身边的人一直没有被撤去。他们监视着母子二人的一切,以防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会离开这里重回京城。

      “许老需要一件事情来牵涉你的父亲,”秦昱不愿意将这些豪门秘辛讲得太清楚,说来说去不过是被财富和权力冲昏了头脑的一群人,妄图将所有人当成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哪里会在乎究竟有多少人因为这些事情被伤害甚至深陷绝望,“你母亲和你就是最佳人选。”

      彼时许先生已经彻底失去了同阮银砾母亲的联系,他只能一面按照许老的要求做事,一面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那我妈妈……”阮银砾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看向秦昱,后者眼里是一贯的温柔体贴与坚定。秦昱牵着阮银砾的手,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与陆暄无关。”秦昱说。

      彼时许先生已经掌握了许家的大部分势力,陆暄也因为阮银砾的缘故,对母子二人不再怀有恶意。“其实从这个时候开始,陆暄已经是你父亲的人了。”秦昱说,然后又改口,“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的。”

      陆暄开始将暗地里的监视撤去,把关心与照顾搬到明面上来。但他千防万防,却没有防到最后的一击。

      阮银砾的母亲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没有信笺,只有一沓许先生和另外一位女士交谈甚欢的相片。

      彼时阮银砾被陆暄带出去放风,等到再回来的时候。

      即是永别。

      后来陆暄想带阮银砾走,但阮银砾的姥姥姥爷死都不同意。“这是我女儿的孩子,”年老的妇人抱着仍是个婴儿的阮银砾,眼眶里还有未滴落的眼泪,却仍旧严防死守、寸步不让,她声声质问,“你们想把他带到哪里去?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哪里都去不了。京城仍旧暗潮汹涌,许家仍旧危机四伏,陆暄不能——起码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将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带到所有人跟前,尤其是带到许老先生眼前。

      所以他瞒下了阮银砾的存在,数着年份,抢在阮银砾成年之前,才告知许先生——他甚至不敢将来龙去脉全部说明,只敢支支吾吾地告诉许先生——找到那个失散多年的小孩了。

      ……

      故事落下最后一个尾音,阮银砾和秦昱也站到了山顶。一片平坦中伫立着一座寺庙,在香火缭绕中,安静地注视着每一个往来的香客。

      “当年你姥爷执意将你母亲的尸骨送到这里,陆暄也是查了很久,才找到了确切的地址。”秦昱转过身看向一言不发的阮银砾,轻声询问,“进去看看,嗯?”

      阮银砾却仍旧站在原地,一步不挪。空邈的钟声透过阳光撞到两个人的脚边,他们相顾站立,对视无言。

      秦昱叹了口气,伸出手臂将阮银砾揽进怀里。

      在熟悉的怀抱里,一股难以控制的疼痛顺着阮银砾的心脏蔓延到全身。他该怪谁呢,怪陆暄吗,还是怪他的父亲?

      可仔细想想,十八年前的这场纠葛,所有人都有错,所有人都有愧,所有人都不得已而为之,所有人都是在被命运裹挟着往前走。他知道这些事情牵涉太多太广,到如今他连想恨想怨,都找不到一个源头。

      他把自己往秦昱的怀里埋了埋,他哑着嗓子问:“陆暄为什么不自己来告诉我?”

      秦昱用力地抱着他的小爱人,说:“他不敢,他问心有愧。”

      十八年前的陆暄以为将阮银砾母子带离许先生身边,用这种最简单的手段,扼杀掉许先生可能的软肋,才能让许先生在水深火热的斗争中有更多的胜算。后来他以为将阮银砾留在小镇,是保护他和许先生均能安好无忧的一种方式,却忘了一个小孩要如何在没有父母的境况下立足。

      他忘了,爱从来不是掣肘。

      阮银砾最终还是在秦昱的陪伴下鼓起勇气踏入了佛殿。大殿里密密麻麻摆放着许多牌位,阮银砾一声不吭,一个一个地找过去,宛若大海捞针。

      香火的味道沾染了一身,阮银砾最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母亲的名字。他仔细地看着木牌上描金的字迹,秦昱听到他轻声说:“那是我姥爷的字。”

      他抬着头,盯着那块木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垂下头,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屈膝,落地,俯身,行礼。

      秦昱在他身侧陪着他一同,对着这个一生辗转、在阮银砾生命里没有留下多少回忆的女人,叩首。

      阮银砾的姥爷把她送到这里,是想让她忏悔什么呢?她做错了什么,是为生下阮银砾而忏悔,还是为同许先生相爱而忏悔?

      还是说,那位一生恪守家风清白刚直的老人,只是想让他的女儿,离传说中代表着幸福的天界,近一点,再近一点呢?

      秦昱不知道。他伸出手拥住直立起来的阮银砾,在烟雾袅绕中看着那块不显眼的牌位。

      爱本就无罪。

      ……

      出了殿,阮银砾回过身,金顶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她在这里待了十八年。”阮银砾低声说,“一个人,十八年。”

      秦昱“嗯”了一声,安静地等着阮银砾的下文。

      小孩从窥视到前尘往事之后就没哭过,秦昱知道他心里郁结着千万情绪,找不到途径发泄出来。

      “我没来看过她,他也是。”阮银砾说,“她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日日夜夜,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秦昱温柔地牵起阮银砾的手。他读懂了阮银砾话里的迷茫与不安,读懂了阮银砾平静表面背后的波涛汹涌,于是他说:“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从一开始,他们两个谁也不会为了对方好的缘故,狠狠地将他推离身边。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行差就错。

      他们站在香火烟雾和寺庙钟声里站了许久,久到太阳逐渐偏西。阮银砾动了动站得有些僵直的腿,对秦昱说:“回去吧。”

      他们转身,正好碰到撑着手杖走上来的许先生和陆暄。

      两代人,同一个故事里的主角和配角,再度聚集到一起。

      ……

      秦昱和陆暄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是一摊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柴火。许先生和阮银砾在房间里说话,他们两个就坐到民宿的后院烤土豆吃。

      这里的晚上还是有些凉,秦昱扔了两粒土豆进去,用还带着火星的残渣将它盖好,说:“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跟许先生说。”

      “自己做错的事情,终归还是要面对的。”陆暄说,他接过秦昱手里的木棒,在漆黑的碳渣里拨出先前埋进去的红薯。

      他分了一半给秦昱,自己拿着另一半嘶嘶哈哈地在两个手里倒来倒去,秦昱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毛:“你这样子,跟我以前见你的都不一样。”

      陆暄耸了耸肩膀,咽下嘴里的红薯,道:“我不是许家的管家了。”他看清了秦昱眼神里的不可置信,轻松地说,“我做了这么多糊涂事,就算先生和少爷统统既往不咎,我也没脸再接着呆下去了。”

      “我以为你会戴罪立功。”秦昱接过他的话茬,“许家怎么办?”

      陆暄笑笑,说:“以后许家需要,少爷需要的话,我随时听候差遣。不过说真的,要是少爷真回了许家,管家这个位置,还用的上我吗?”他抻了个懒腰,黑色衬衫随着他的动作下摆耸起,“秦昱,我跟你说过,你会做得很好的。”

      “你又知道了。”秦昱撇嘴。

      “是啊,我就是知道。”陆暄说,声音低了下来,“其实现在想想,陆行舟也好,先生也好,我也好,都是在做‘自己以为对别人好’的事情,但你跟阮银砾不一样。”

      “有时候看着你们,我才真的懂了什么叫做天作之合什么叫做灵魂伴侣。”陆暄意味深长,“十一年的经历差没有隔开你们,是因为少爷尊重你的人生,而你也尊重少爷的年轻。”

      “你们从来不会草率地替对方做任何决定,也不会从自己的个人角度就简单地决定你们两个人的未来。”

      “你们合该走到一起。”

      土豆的香味飘散在夜色里,秦昱自顾自地将土豆拨出来,一个拨到陆暄的脚边,一个拨到自己跟前。

      “是啊。”秦昱说,“我们谁都不会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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