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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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我看见一个人。一个很干净的人。
山下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我见到的，每一个都很脏。就算是进山来的世家公子，衣饰华贵，却掩不掉人间的污浊之气。
可是这个人不一样，他很干净。像秋天的风，冬天的雪。
我看见他，就喜欢他。
我觉得，他应该是活在我们灵山上的。
他喜欢种花，只种一种花，菊花。
老狐狸告诉我，山下的人，拿菊花来送死人的。
我于是很可怜他。我想，他是不是亲人朋友们都死了，所以一个人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来种菊花。老狐狸听了直叹气，说，哎哎，不归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不明白，潜种菊花和我长大有什么关系呢？
忘了说了，这个人叫潜，我叫不归。
不归这个名字，是潜替我取的。
那日我捧了果子躲在树上吃，看潜侍弄菊花。
从前，潜把花种成一排一排的，很是整齐，像他的窗格子。我却不喜欢。
我自山里找来了各样菊花的种子，在他房前房后漫漫的撒了过去。秋浓，我丢下的种子各自开放，或含苞或怒放，不理人意，不管天时，零零落落，却自成风景。
潜不是不识趣的人。自那年菊花乱开以后，不再如从前整理花圃，却有些任由它去的意思，略略松松土，浇浇水便罢。只是当初便整得过了，如今再再补救，也不得天然气象，终究是我种的得了山野真趣。看到潜看了我种的菊花出神的样子，我心里很是得意。
却说那日我正捧了果子躲在树上吃，看潜侍弄菊花。潜却似乎想起什么，丢下了花锄进屋，匆匆拿了一个小小包出门去了。
老狐狸说，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可以简简单单如山中诸物一般活着，却偏偏要用种种物事束缚了自己，犹不自知。
我知道，潜是下山到集市去买东西了。老狐狸说得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可以进潜的屋子了。于是我抱了果子坐在潜的桌子上啃。很开心。
门开了。太阳光照进来，阳光里有一个人影。明明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却知道他笑得狡猾。我手里的果子跌下了桌子，骨碌碌滚到他脚边。我心里想，人说狐多狡诈，其实狐哪里比得上人？
后来我便不用等得潜下山去，时时进了屋来看潜研墨，写字，画画，读书，沉思。
人或者不应该呆在山里的。我想。
我时时看见了潜对着阳光发呆。我看见他眼里有浅浅的光华流转。我想，其实，他是想下山的，去那人很多的地方，到底那里才是他的家乡。
可是我不舍得。和潜在一起很开心。哪怕我不能和他说话，哪怕他和我说的我都不明白。只不过每每他看见我偷偷进屋，眼里有掩不住的笑意；只不过每每他唤了我过去，轻轻抚顺我的毛；只不过每每他对着我胡闹的样子，懊恼又开心地说话，这时候，我心里就有阳光普照，亮堂堂的舒畅。我想他留在灵山。我不要他回家乡去。
潜没有走。
潜日日陪我玩耍。
潜甚至拿了我的爪子来叫我写字。狼毫笔软软的，我好不容易握住，却只在纸上留下粗粗细细的线，和潜的轻重随心真是没法比。我懊恼地看着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纸，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尾巴一翘就往烟台里里蘸。这尾巴是我身上的，难道还不如一只死狼的毛好用？
身后一声大笑，我看见潜全无形象地倚在书架上，笑得打跌。
我不明白。不过，我看他笑得开心，我也很开心。
后来有一天潜睡着了。
我进他的屋，看见他躺着。我摇他，他也不醒。
第二天，第三天，潜还是睡。
我很怕他会冷，想给他盖被子。可是爪子小身子小，拖不动。
我看了他很久。
我想起猎户的女儿有时候送饭菜来潜这里的样子。我想起来有时候我自己也要睡上几年。于是很放心的变了猎户女儿的样子。她的脸不好看，我只学了她的打扮。
然后我帮他盖上了被子。然后我就走出房门。
变成人的样子以后很不一样。至少现在我站在潜的门口，看起来这房子就很不大。
很久没有变人，我就这样子在屋子边上慢慢地走。秋已经过了。菊花都谢了。可是明年又会开。树叶已经落尽了。枝丫上积了雪。我想起来今年脱毛的时候正是在潜的屋子里。潜看见我身上掉下来毛，很是着急。我却只觉得好笑。狐狸每每入冬都要脱毛，然后换一身雪色，要不然一身金黄，在这雪林子里岂不是很奇怪？我看着潜耽心得唠叨，开心得只在他屋里乱跑乱跳，抖落一地金黄。潜看着我开心的样子，多半明白了自己是在杞人忧天，也就笑了。潜笑得很好看。
我轻轻偏了头，想潜笑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姑娘，”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我一惊，转身发现一个锦衣男子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枝丫上积的雪抖落了。只有我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入了林。
老狐狸说，丫头，你下山去吧！
老狐狸说，你不明白的，下了山就会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