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救我的》三龄茸茸

6、可怜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怀翎这顿饭吃得慢，大脑一直处于放空状态，一口要嚼好久的时间，筷子也是拿拿放放。

　　柳木息都已经吃完了，他这边半碗还没下去。

　　万幸排的不是面是米饭，不然这会儿面条都该坨成面糊了。

　　怀翎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舒服，胃里也一阵恶心，边吃边皱眉，思绪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他吃得很艰难，也尝不出食物的味道来了。

　　“吃不了别吃了？”柳木息胳膊肘抵在桌面上，一只手捧住自己的脸，语调悠悠然。

　　“……”怀翎一边发呆一边吃饭，“没关系。”

　　柳木息用气音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在认同。

　　他没什么耐心坐在这里等怀翎吃完饭，毕竟他们在明面上也才刚认识，自己一开始说要一起吃饭的目的只是观察他。

　　柳木息微眯起眸子，眼尾成线状上扬，兴味盎然。

　　怀翎，竟然变成这副样子。

　　这么病弱，这么……可怜。

　　脑中蹦出最后一个词，柳木息指尖敲击桌面的力度变重，像是窥见了什么秘密，只得用手下的力气挥泄内心说不出的兴奋。

　　“抱歉，我还要回画室画作业，先走了。”

　　柳木息站起身，做够了表面功夫，又提醒了他吃不完别硬撑。

　　也不管对方后续的反应，他直接离开食堂，回到了二楼画室。

　　普通二班，就在怀翎班级的隔壁。

　　其实是来画室还是回寝室，他都不是很在乎，只不过比起回寝室里和那几个聒噪吵闹的青少年相处，他更喜欢午休时间空无一人的画室。

　　最主要的是，他有额外作业。

　　柳木息其实并不会画画。

　　他是高考落榜，复读时因听说艺术分比较好赚，才决定开始学画画，转来暮光的新生。

　　各种意义上的新生。

　　既是第一次来暮光，又是第一次学画画。

　　同班的学生不久就要开始画人像了，他得从基础的几何体开始学。

　　相当于，别的同学都没有额外作业，只有他需要在课下赶进度，完成老师布置的一张三棱锥素描。

　　他要在下午上课之前，把这张在课上已经画了一半的三棱锥画完。

　　其实柳木息在很多年前也不是没有被老师留下来单独做功课的。

　　如果说在上过两节素描课之前，柳木息还抱着“无所谓，留下来就留下来”这种心态的话，那么在上完两节课之后，他是真的看出来，自己是一点不喜欢画画了。

　　一坐就是三个多小时，期间不停地摆笔练线条，他虽然不会肢体哪里酸痛，但却觉得沉不下气来。心不静，画出来的画面就乱。

　　画面一乱，他更不耐。

　　柳木息坐在画凳上，唇瓣抿直，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也有些束手无策了。

　　*

　　怀翎吃完饭的时候，食堂里的学生也没有多少个了。

　　明明填饱了肚子，但他却觉得恶心的感觉更严重了，咳嗽几声甚至都有了呕吐的欲望。

　　他微微仰起头，用手捂住嘴，冰凉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脸颊肉被挤出来了一点。

　　却没想到，之前转瞬即逝的感觉只是一个预告，更加剧烈的呕吐欲来势汹汹，已经将他大脑中其它的想法淹没。

　　怀翎急忙站起身往外走，因为太过匆忙小腿处磕碰了几次，有一次直直撞在了座子的边缘，疼得他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到地上。

　　待冲进一楼角落的卫生间，怀翎人都麻了。

　　他吐了个昏天暗地，几乎是把刚刚吃的饭全吐出来了。

　　怀翎脱力地扶住旁边的墙，从包里拿出纸擦嘴，睫毛沾了泪，变成一捋一捋的，眼尾处湿红一片，纯黑的瞳孔被泪水蒙住薄薄一层，水光直闪。

　　他将纸扔进垃圾桶，低垂着睫毛，唇边的小痣随着嘴角的动作而移动。

　　这顿饭，还是浪费了。

　　洗完了手，怀翎捧起自来水又漱了漱口。

　　抹好护手霜，走出洗手间，除了眼睛能暴露他方才的状态，其余地方已经看不出来一点。

　　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怀翎去了一趟小店，买了点甜食，拎着白色塑料袋回了二楼。

　　他其实挺困的，眼睛也很累，但是如果现在睡了，晚上一定就睡不着了。

　　所以他不打算回寝室。

　　而且柳木息走之前，说自己要回画室画作业。

　　怀翎拎着一小袋零食，从普二班的窗户向里望去。

　　这也是个小画室，跟普一差不多的规模，一眼望去一览无余，空旷的四方形里只有柳木息一个人背对着窗户坐在位置上。

　　他的外衣其实一直都处于敞开的状态，怀翎开始还想他会不会冷。现在在屋里，柳木息脱了厚实的外衣，只穿着内里的黑卫衣。

　　脊背宽阔挺拔，微微侧头时露出凸起的眉弓和挺直的鼻梁，下颌线条利落流畅，一目了然。

　　反正就是看不出来是个学生。

　　但气质也不很像老师。

　　不对。

　　先暂不说气质。

　　怀翎站在窗前，刚好能看到柳木息正在画的三棱锥，先是疑惑了会儿为什么这人还在画基础的几何体，随后就被他的画功小小震撼了一下。

　　其实，只要是画面还不算特别弱的话，那么像怀翎这种站得远还有点小近视的人，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但柳木息的形体和透视出了问题，黑白灰关系也掌握的不太好。

　　怀翎看看画，又看看他。

　　反差有点大。

　　他目光正直直地看着柳木息时，那人却突然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

　　怀翎有点尴尬，出声化解。

　　“我可以进去吗？”

　　柳木息知道这人在窗口看了自己有一会儿了，便应了一声。

　　怀翎终于从窗前路过，身影被墙壁遮挡了片刻，画室的门被打开，暖气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走到柳木息面前，蹲下身，将袋子放到地上敞开，向对方展示了一下他挑选的小甜点。

　　柳木息有些不解地低下头，看了一眼包装，发现味道很齐全，什么味儿的都有。

　　怀翎将巧克力味儿的挑出来，放到自己包里，只在袋子里留了一个，与其它浅色口味的包装袋混在一起，特别突兀。

　　他把袋子推到柳木息面前。

　　柳木息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讶异地挑眉，“给我的？”

　　怀翎点点头，“嗯，你告诉我吹风机哪个能用，捡到了我的卡，中午还帮我端了饭。”

　　说来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他中午小小地犯完病就没了力气，手还抖得厉害，连饭都是柳木息帮忙端上桌的。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道，就都买了一点。”

　　都是些小袋的糖果和饼干，想吃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吃，上课看示范的时候无聊了偷偷放嘴里也不会被发现，很方便。

　　怀翎仰起头看他，发丝沾了一点在脸上，眼睛还有点红。

　　视线渐渐往下，柳木息又看到怀翎左边唇角不远处那颗熟悉的小痣，小小的一点并不明显，跟着软肉轻微移动。

　　“谢谢。”

　　难以察觉地停留了半秒，柳木息将袋子放到画桌的抽屉里，收下了。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刚刚消失，怀翎就听柳木息道，“别蹲着了，旁边的凳子可以坐。”

　　他旁边座位没有坐同学，是老师让专门空下来，用来给他做示范的。

　　怀翎送东西的目的达到了，都想起身走了，柳木息这样一说反而不太好就那么走。

　　但是随即一想。

　　他本来回画室也没有事情做，在这里待着也可以。

　　怀翎在旁边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拿出一袋巧克力安静地吃着，一只手托着下巴看柳木息画着每一笔都超出他预料的画。

　　“你很喜欢吃巧克力？”

　　突然的声音没有滑入大脑，被耳朵捕捉到了。

　　柳木息也不回头，像随口一提。

　　“嗯，”怀翎小口小口地咬着，将嘴里的都咽下去了才回答道，“喜欢。”

　　柳木息没说话，但注意力全然不在画上了。

　　于是拉出的线条愈发糟糕。

　　怀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头重脚轻的线条和井字形排线角度了。

　　……

　　他合理怀疑柳木息在乱画。

　　“嗯……”怀翎张张口，欲言又止，“你是新来的学生吗？”

　　很委婉地问对方是不是刚开始学。

　　柳木息发出一个认可的音节，眼皮半耷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回答，怀翎了然，片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第一次来，怎么知道寝室哪个吹风机是坏的？

　　没等他深想，又听到一句反问。

　　“怎么样？”

　　怀翎眨眨眼，反应过来是在问画。

　　他挑了个最基础的问题说了出来。

　　“形好像不大对。”

　　柳木息动作一顿，扭头对着怀翎勾勾唇角，“我是问你，我怎么样？”

　　“什……”怀翎看着那双不含笑意的双眼，幽深晦暗，暗沉的感觉被上挑的眼尾中和。

　　怀翎仔细地看了看他，老实道，“你很好看。”

　　“我知道。”柳木息毫不谦虚地应下，“哪里好看？”

　　怀翎凑近了些，“眼睛？”

　　他说完又是一副明显的纠结表情，觉得自己说了个不讨喜的答案。

　　明明柳木息的整张脸都很好看……

　　少年眸光清澈，神色认真，面容略显稚嫩，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孩。

　　与他差了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岁。

　　一想到这样半大的小孩之前竟能那样对待他，柳木息就开始烦躁。

　　他呵出一口气，“算了。你刚刚说画的形不对？”

　　柳木息重新将目光放到画上。

　　怀翎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岂不是任何时候都能随手掐死？

　　他要趁着对方失忆期间好好与之逗玩一翻，等着看对方恢复记忆后的难看脸色。

　　等怀翎恢复了记忆，想起自己之前与最厌恶的东西亲密相处过，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

　　柳木息眯了眯眼睛，心情又明朗起来。

　　“能教我改一下吗？下午就要交上去了。”

　　脱轨了太多年，这种文绉绉的艺术现在已经不适合他了。

　　“我可以帮你改一下。”怀翎从对方变换不停的脸色中缓过神来，舒开眉头温声道。

　　他打算斟酌着改，要小心不要伤了人家刚开始学尚还满点的自信心和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