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欢喜》茶熊

1、第 1 章

　　深秋的夜谷，西风瑟瑟，穿谷而过，留下遍地枯叶和彻夜清寒。
　　寒意彻骨，令人难眠
　　行云山下一处矮草房的炕上，一位少年蜷缩着身体，睡意渐无，下意识翻身，压到了受伤的手臂，手臂顿时渗出鲜红色的血液，黏糊糊的触感和真切的痛感唤醒了元祈，他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枯草和黄泥抹成的房顶和斑驳的四面墙壁，屋内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最突出的是支撑着房屋的原木柱子。
　　忽然间他惨白的脸上渐渐染上了笑意，笑声张扬，鲜血染红干涸的朱唇，像是冬日雪后怦然开放的一园腊梅，残雪点缀，摄人心魄。
　　“失心疯了？一会儿招来了狼，闭嘴！”一道稚气的声音从外屋传来打断了元祈的笑声。
　　元祈噤声，慢慢转头，入眼的是一位女童，身高不高，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脸晒得黝黑，头发乱如蓬草，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紧紧巴巴，左边的裤腿还漏了几个洞，洞口旁边还挂着几根鸡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要是再笑，招来狼，被狼吃掉，我可不管。”
　　荒郊野外，深秋寒夜，狼的确有出现的可能。
　　但此话从一位刚比炕高出一头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威慑力似乎不足。尤其小姑娘头上的鸡毛伴着说话的节奏一颤一颤，显得更不可信，反倒有些可爱。
　　这样的童趣威慑下，元祈笑得越发灿烂，眼中明眸，宛若皎月，辉明光烁。
　　元祈很慈爱的看着她，毕竟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一只奶凶的猫咪幼崽。
　　俞藤不知他为何满脸堆笑，像极了失心疯的前兆，虽然她没有见过。
　　但爷爷说过，见一面就笑的陌生人，不是有失心疯就是人贩子。
　　不过眼下，他重伤，打不过自己，不足为惧，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待他伤好的差不多后，赶紧轰走。
　　“你别笑了，把你头给我摸摸。”俞藤不等元祈回应，霸气向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试探他有没有继续发热。
　　这一凑近，元祈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借助微凉的灯光，仔细一看，他看清了，她身上沾满的不是水，而是血液，深红色伴着腥味，他感到了危险，有点后悔，以貌取人。
　　书中的天山童姥，是生吃鸡的，但未必没有吃过人。
　　想到这，他有些怕沦为这小姑娘的腹中餐，但更怕自己死的不清不楚，于是闻道：“你身上的血……？”
　　俞藤提起袖子自己了闻闻，“味道很大么？”
　　果然，嗜血狂魔是闻不到血的腥味的。
　　俞藤自己闻完后,随即将袖子递到元祈鼻子前，道：“你闻闻，闻得出来么？。”
　　“人血？”
　　“你不是失心疯呀？没错，是人血。”
　　俞藤仿佛松了一口气。
　　而元祈不知应该是因为没有被错认为失心疯开心还是碰到嗜血狂魔难过，只得尴尬一笑：“不，不是失心疯，刚才太开心了。”
　　俞藤不懂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断胳膊有什么可开心的，但既然他开心，不如趁热打铁，“既然，你开心，下炕帮个小忙。”
　　元祈此时不敢拒绝，只是身上使不上劲儿，犹豫道：“在下重伤未愈，实在……”
　　还没等说完，便被俞藤扶着身子下了炕，甚至来不及穿鞋，只能趿拉着云锦制成的靴子，若是让京都内爱美的贵女看见，一定会说他暴殄天物。

　　“你胳膊已经包扎好了，没什么大事，一个大男人别娇里娇气的。眼下无力气，是饿的。”

　　元祈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叹得这女童伶牙俐齿，又担心惹到这女孩，自己刚到手的自由之身变成荒野的孤魂，强忍住胳膊的伤痛随她去了外屋，看到了一位中箭之人，走进借助烛光一看，竟是位旧相识，他与这位旧相识还曾有过过节。

　　“别愣着了，快搭把手。”俞藤此刻觉得他一定烧坏了，不然反应怎么如此迟钝。
　　元祈赶紧用没受伤的手一起和俞藤搀扶起中箭的人。
　　令元祈没想到的是，自己只起了个平衡的作用，多半的力都压在了女童的身上，元祈心里不住感叹这女童看似瘦瘦小小，实则孔武有力，不觉间又开始打量她。
　　俞藤感受到了元祈的目光,觉得这少年一定十分佩服自己的壮举，钦佩自己，她踮起脚排了拍他的小臂，说道：“小事情，不足挂齿，不必敬佩。”
　　元祈惊住了，他从未见过这么敏感的小姑娘，也更未见过如此自恋自夸的小姑娘。
　　为了自己能有个好日子过，元祈俯身弯腰道：“姑娘壮举堪称豪杰义举，在下十分钦佩。”
　　俞藤心满意足，摆摆手道，“哎，客气啥，等着我给你炖鸡汤。”
　　说完俞藤便出了房屋，到了鸡圈。

　　俞藤刚出来，元祈也紧随其后跟着她到了院中，俞藤进入鸡圈，元祈在鸡圈外边看她，元祈正在考虑自己在着长时间吹风会不会伤口感染的时候，俞藤已经利落的抓完了两只鸡，给鸡放了血，拔了毛，赶紧回了里屋，顺便在进屋前跳起合上了元祈因震惊掉了的下巴。

　　元祈的下巴粘上了鸡毛，鸡毛与皮肤相连的地方是带着鸡腥味儿的新鲜血液。元祈回过神后，胃肠翻涌，吐了一地。

　　再回到屋时，血腥味已散，屋内飘散的是烤鸡的香气。

　　“女侠，给我也来个鸡腿呗，”元祈蹲凑到俞藤跟前儿，掏出胸前剩的饴糖，“我拿这个和你换。”

　　俞藤接过，糯米制成的糖纸未剥，直接入了口，嚼了嚼，这黄色的小方块的东西好甜！随着饴糖在口中缓缓划开，本就亮黑的眸子显得更亮更圆，嘴角上扬，她的笑像是初春的寒冰遇到了暖流，霎时间，万物萌生。

　　此刻，元祈忽略了女孩危险的事实，忽然想拥有一个妹妹，像这样可爱的妹妹，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更加的慈祥，手不由自主地又从胸口掏出一把糖，“别着急，慢慢吃，这些都是你的。”

　　“你是好人。”俞藤接过元祈手里的糖，揣在兜里，走到灶台，站到小木墩上，打开锅盖，锅里边坐着一盆小米粥，粥下边是熬好的鸡汤，她熟练地盛好粥和汤，一碗一碗端到他面前，又翻箱倒柜找来多年未用的勺子，冲洗干净，递给他。

　　于是，他开始喝粥，喝汤，而她，坐在小木墩上，伸着小短腿，烤着火，吃着糖。
　　秋风摇晃月光，散落一地清辉，昏暗的木屋，多了些光亮。

　　美好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在俞藤吃第十块糖的时候被打破，“剩下的明天吃吧，吃多了牙疼。”元祈做好心理建设后提醒到。

　　“真的会牙疼么？”俞藤很认真地问。

　　“嗯，会很疼很疼。”

　　俞藤听了，没有纠结，很快地将剩下的糖分好，包成两份，揣在兜里。

　　很听话，没有哭闹，和府内的妹妹很不一样。

　　元祈问：“你喜欢吃糖么？”

　　“喜欢。”

　　“为什么不吃了？”

　　“你说吃多了会牙疼。”

　　“所以你就不吃了。”

　　“嗯。”

　　“为什么，分成两份。”

　　“我一份，爷爷一份。”

　　“你爷爷呢？”

　　说到这，俞藤眼底湿润，却极力地忍住，甚至不让自己有一刻的情绪不稳定，她深深吸一口气，说：“不知道，你的鸡腿还吃么？”

　　“饱了，吃不下了。”

　　“那喝点粥，溜溜缝儿。”

　　俞藤说完，便在剩下的鸡腿，挑了一只肥美多汁，一边啃鸡腿，眼泪也一颗一颗的砸进泥地，元祈不知所措地坐在旁边，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忍住胳膊的疼痛，陪着俞藤哭，在鼻涕快留下来的时候递上自己另一只破破烂烂的袖子，袖子上还有残落的尘土，擦到俞藤的脸上，和着泪痕，俞藤将自己磨成了泥猴，又可怜又好笑。

　　不一会儿，俞藤哭累了，放下鸡骨头，自己静静地收拾好烂摊子，回到屋里，躺在床上，轻轻地拍着自己，哄自己入睡。

　　元祈看到这，心像是被刺了一下，他走到炕边，将她的手放入被子，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不一会儿，俞藤便睡着了。
　　待俞藤睡着，元祈回到自己的被窝，他却难以入睡。

　　他不敢想，这个小姑娘伤心的时候竟然是不哭不闹的，哭完了，会自己哄自己入睡。

　　俞藤是怎么长大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能自己解决，也许她曾经哭闹过，但是回应她的只有山谷的风和野兽的咆哮，她只能擦干泪水，继续想办法，解决困难，磕着跟头长大，也许上一个磕破的伤口还没长好，又添了新的伤口，她曾直面过淋淋鲜血，与林中猛兽搏斗，存活下来，只为心中无尽的思念，日日无穷的期盼，也许活过此刻，在下一刻便能遇到心想之人。

　　可是，她已经等了很久。

　　日日日升是希望，可太阳下去的那一刻，门扉关上的一刻，吹灭油灯准备安寝的一刻，又是绝望的循环。

　　元祈不敢再想下去，逼着自己入睡，可着劲风寒冽，在深夜放肆侵略，吹得枯叶簌簌作响，也吹乱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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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萌新一枚 感谢各位大佬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