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月离》半枝春休

24、冥界

　　“没了腿？？！！”这回江芜叫得更大声了。
　　“昂……昂！”雪时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芜忙慌看去，才发现自己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上好的雪色绸缎，皎若流光。她一把掀开裙裾，自己的腿近乎透明状，指尖触去，一片虚无。
　　“我的腿怎么会没了？”她有些无措地收紧指尖，攥成拳藏回袖下。
　　“你运气好，要不是我去妄业海及时救下了你，你连灵体都没了。”雪时颇为自豪地抱臂昂首。
　　“灵……灵体？妄业海？这是哪里？”江芜愣愣发问。
　　“冥界。”长诀瞥她一眼，淡淡道。
　　“呼——我果然是死了。”江芜拍着自己的胸长抒了口气。
　　“死什么死！你都修成灵体了，哪有那么轻易死，顶多是被妄业海水侵蚀，暂时失了肉身罢了。”雪时一把拍向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般道。
　　“雪时，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娇俏的声音紧接而来。
　　江芜循声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位身姿娉婷的温婉女子，瞧着同她一般大，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
　　那女子察觉到她的目光，莞尔一笑，柔声道：“殿下您好，我是冥界的掌薄者——犹春。”
　　“殿下？”
　　“我看你真是傻了吧唧的。”雪时被犹春训得有些不耐，刻薄道。
　　“我明明是……丞相独女，江芜……”江芜神色犹疑，继而又想到了什么，暗声道，“那……那顾淮安……”
　　“顾淮安……好耳熟的名字。”长诀摩挲着下巴暗自沉吟。
　　“我不知道殿下您说的是什么，但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应该是您的前尘往事。
　　您仔细想想，真的就只有这段记忆么？”犹春含笑道。
　　“前……尘……”江芜细细思索，不觉摸向发间，蓦地触及一处冰凉。
　　她摘下来看，竟是一朵皎白柔嫩的梨花，细嗅瓣间，还溢着淡淡清香。
　　“白锦无纹枝烂漫，赠你一枝梨花作赔礼。”清朗的声音在脑海中倏然响起。
　　一枝花焰在脑中“砰”地炸开，赫赫喧豗。
　　乌睫半掩下的瞳孔涣散，茫然黯淡。无数零碎的片段在脑中闪过，她慢慢忆起了一切。属于她的，一切记忆，不夜的，旻京的，无法接受的，难以释怀的。
　　本质上来说，她是曦沚，一个脱胎换骨的曦沚。
　　曦沚的眼眸逐渐清明，那朵娇小的梨花再度映入她的眼帘。
　　腿都没了，它却完好无损。曦沚熟练地一捻指，那朵梨花就焕发出莹润的光华。
　　果然，下了护咒。
　　顾承衍，我是该恨你，还是念你？
　　曦沚自嘲般地讥笑一声，覆掌碾碎了那朵梨花。
　　“你疯了？”雪时大喊道。
　　“灵族不是人族，没有往生，你身上有很多秘密，有意思。”长诀美目一挑，噙笑幽语。
　　曦沚大梦初醒般看向长诀，他已转身离去。
　　“冥界与外界隔绝，不通消息。你赶紧把伤养好早早归家，莫要让灵君担心。”
　　话音追不上人影。
　　犹春识趣地朝她颔首一笑，揪起雪时的衣襟往外走去。
　　于是空荡的木房内便只剩下曦沚一人。
　　她这才打量起四周，屋内晦暗，唯有小小的灯烛发亮。
　　木壁上缠满青藤，藤上奇花错落有致，馥郁芳香。
　　好像西境。
　　沉默半刻，她又看向自己的腿，闭眼运起功来。
　　灵力磅礴厚重，在体内肆意游动，畅快无阻。白色的衣袍随灵力波动翻舞，远远看去，像是高山之上盛放的雪莲。
　　几只附在花上的灵蝶振翅飞来，轻轻落在白衣少女的肩头。
　　蓦地灵光乍现，暂憩的灵蝶惊得四起，纷纷飞回藤花瓣间。
　　衣袍缓缓落回脚边，曦沚垂眸望向腰间光芒四射的玉佩，神色难辩。
　　青鸟残魂再也不受束缚，在玉中欢欣鼓舞，低声悦鸣。
　　神魄不见了，那缕总是保护自己的神魄。
　　是因为江芜死了吗？
　　那缕神魄之前一直纠缠不休，不肯主动抽离，为什么出了无双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去浊的那句“果然在你身上”又是什么意思？
　　沈去浊……去浊……见清！原来早在两百年前，见清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一切？
　　还有九杳，她为什么没有认出后来作为神女降世的我呢？
　　曦沚立即抬手，幻化出一副镜子悬在眼前。
　　细细看去，自己与江芜眉眼间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江芜的脸上还有着未褪的稚气，脸颊更为圆润。最为不同的，大概就是江芜额间那朵青色小花般的印记。
　　但大体上有八九分像，怎么会认不出来？
　　许多疑惑在曦沚脑中浮出，但她无比清楚一点，顾淮安，就是顾承衍。
　　眼睛或许会认错，但心不会。
　　顾承衍……他与自己一同掉入了无双镜，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也知道了前世的一切呢？
　　那他现在又在哪里？
　　曦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自省道：“曦沚啊曦沚，他把你害得这么惨，你怎么还在想他？”
　　半晌后又垂下眼睫，弱声道：“可他是顾淮安啊……”
　　“想这么多你脑子不会炸么？”
　　犹春不知何时回到了房间，正倚在门边含笑看着她，双手端着食案。
　　曦沚看到她顿觉醍醐灌顶，眸光熠亮。
　　“犹春！你是掌簿人，那……我能不能看看生死薄？我想知道两百年前的一切，可以吗？”
　　犹春看到她这幅振作的模样也不忍拒绝： “好吧，不过，我得先上报冥尊。”
　　“好。”
　　“你先喝了这碗粥。你的腿，再过三天就可以恢复了。”
　　“可是我已经辟谷了。”曦沚不解道。
　　“这可是用妄业海畔的灵草做成的，可以对抗海水的侵蚀之力。”犹春道。
　　“谢谢。”曦沚歉然一笑。
　　“不用。这只是我们冥界卖你西境的一个小小人情。”
　　犹春眯起眼，满脸写着“奸诈”二字。
　　“……”
　　“行了，任务完成了，我先走了。待会儿会有鬼医上门为你医治。”
　　犹春走到床边放下食案，转身潇洒离去。
　　冥界人还真是干脆啊。
　　曦沚端起粥，不禁感叹。
　　……
　　西境不夜。
　　九杳徘徊在屋外许久，却始终不敢推门进去，手指藏在杏衣下微微发颤。
　　“九杳姑娘，我知道你在外面。”温润的声音从中传来。
　　“你进来罢。”
　　九杳犹豫了半刻，还是决定面对这一切。鼓起勇气推开门，缓步走进。
　　那位清秀修士已经合好衣坐在床边，正定定望着她。
　　九杳像是被他这目光灼伤了般，顿住脚步。
　　“这几日姑娘日日都来门外守候，想必有很多话想问我吧。”他直截了当道。
　　“只可惜，你们所谓的前生，我不记得。”
　　“我……”九杳垂下头，神色复杂。默了半晌，才艰难开口：
　　“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放你走，绝不纠缠。”
　　“姑娘请问。”
　　修士不假思索开口，面色坦然。
　　“第一个问题——
　　你的名字。”
　　九杳抬起头，恰巧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瞳眸，心跳一滞，回忆便铺天盖地袭来。
　　“我姓陆，名念卿。”
　　“念……卿？”
　　“此情无尽，念卿天涯的‘念卿’。”
　　他朗然一笑，千山难拟。
　　九杳微微怔大双眼，眸中潋滟水雾，溶溶淙淙。
　　月影扶疏，凉风拂过，翠竹轻曳，似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