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月离》半枝春休

23、溯洄·尾章（下·双死）

　　飞舞空中的碎碎芳菲停滞了，初晴的玉山又覆上了经年不化的霜雪。
　　那屑状的飘雪被涩风卷携，带至昭宁眼前。
　　镶玉的匕首插在素衣少年的脖颈上，鲜红的血汨汨涌出，淌进里衣。
　　他静静躺着，身下是莽莽黄沙。衣衫渐渐被染成绛红，清峻的脸却白得如同玉山上的霜雪。
　　可他却不肯合眼，侧头看向那怔在不远处的嫁衣少女。眼瞳深瀚似海，蕴满缱绻情意。
　　“走！快走！”魅女见状不妙，沉声呵斥小魅随她离开。
　　话毕，小魅便窸窸窣窣窜至跟前。临走之前，魅女竟回头看了一眼，眸中似有歉意。旋即便消散在漫漫黄沙之中。
　　“我……”
　　容晋蹙眉艰难地张口，却只吐出了一个字，余下的都是气音。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啊……”昭宁方才找回了魂儿般跌跌撞撞奔至他跟前。
　　容晋费力地喘了口气，那血涌得愈加厉害，瞬间便浸透了衣襟。
　　他颤着唇再次张开口，却再没能发出声音。
　　昭宁跪坐在地上失声啜泣，颤抖着抚向他的脖颈。掌下不断迸发出数道金光，外涌的鲜血堪堪止住。
　　可他的脸上却无半分生机。
　　昭宁绝望地瘫坐在地上，随之垂下的手触碰到了一抹凉意。
　　她压下视线望去，看到的是容晋骨节分明的手。
　　手里还攥着一条白绢。昭宁拿起来看，上面赫然写着一行血红的小字：
　　此情无尽，念卿天涯。愿岁并谢，与卿白首。
　　尺素血字，字字相思。
　　漫天黄沙掩盖了乱辙靡旗，只看得见两个红色的身影。
　　像是一对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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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
　　江芜身子猛地向前一震，流沙般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江小娘子，你不擅剑术，打不过我的。”沈去浊收了剑，淡淡开口。
　　“打不过……也要打……除非我死。”江芜捂住胸口粗喘着气，断断续续道。
　　“呵呵。”一道尖利的笑声突兀地响起。
　　江芜一抬头就看到了倚在门边的柳弱芙。她面上噙着笑，毫无惧色地踩在血泊之中。
　　“那就让你死好了，这样顾淮安就是我的了。”她讥讽地笑着，眼底尽敛嗔痴。
　　“你把他怎么了。”江芜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沉声开口。
　　“我怎么舍得把他怎么样呢，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柳弱芙轻蔑地睨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见清，这里交给你了。”
　　沈去浊似乎有些不忍，但还是运力提起了剑。
　　“江小娘子，对不住。但我必须要杀你。”
　　江芜面露疑惑，却不屑再问。一手朝苏苏那处扬去，加固了结界，一手旋腕握紧了剑，冷冷道：
　　“不要伤害我的小侍女，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好。”沈去浊毫不犹豫道。
　　江芜全身的灵力都注入到剑中，异风四起，衣袍和发丝在风中肆意飞扬，诉说着不甘。
　　结印捏诀必然是来不及了，江芜屏住呼吸，竭力挥剑，意料之中地没有挡住那道磅礴的剑气。
　　又受了一道重击，顷刻间气血逆流，她硬生生咽下了那股上涌的鲜血，撑着剑单膝跪在地上。
　　沈去浊没有再留情，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数道剑气便密集地袭来。
　　江芜倔强地睁着眼，坦然迎接死亡的来临。
　　嘭——
　　一道金光从江芜额间跃出，盘旋在身侧，如之前在俱灭阵中那般誓死保护着她。
　　“果然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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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京街上，负伤的玄衣少年不顾一切地朝江府驰马奔来。
　　他奋力驱着马，一路越过挡在跟前的死士，踏过纷乱的街巷。
　　骏马疾驰，蹄下扬尘。
　　片刻后，终于抵达了终点。
　　顾淮安脑中预设过无数个血腥的场景，却还是被江府的惨烈震住。
　　他心中大感不妙，迅速翻身下马，抽出别在鞍上的剑大步朝府门奔去。
　　还没到门前，一道蓝色的身影就闪至眼前，甜腻腻道：“淮安哥哥，你来啦。”
　　顾淮安看也不看就焦急越过她朝府门走去。
　　“淮安哥哥，我是阿芙呀。”柳弱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委屈道。
　　“我管你是谁。”顾淮安头也不回，用力甩开她的手，蔑笑一声，“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我。”
　　柳弱芙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哭道：“淮安哥哥你别去，此事与你无关你何必前去白白送了性命！”
　　“顾淮安！”
　　顾淮安步履坚定，全然不理。
　　“顾淮安，你去了她必死无疑！”柳弱芙声嘶力竭道。
　　“你说什么？”顾淮安猛地顿住，回头不解道。
　　原来这样才肯理她。
　　柳弱芙仰头自嘲地笑了起来，眼角滴滴泪珠滚落下，疯癫不已。
　　一道耀眼的金光自府中贯入虚空。霎时间照亮了整个旻京，恍若日出九霄。
　　顾淮安见状不再追问，提剑就朝江府奔去。
　　刚至门前就碰上了走出来的沈去浊，顾淮安像是攥住了希望般，眸光熠亮，急急开口：“沈去浊，江芜她没事吧？”
　　沈去浊冷漠地越过他，对着柳弱芙道：“回去吧，找你哥哥，告诉他灵族人快到了。”
　　顾淮安犹疑道：“沈去浊……”
　　“顾淮安你个傻子！”一道清冷的女声蓦地响起。
　　格缡幻现在空中，不容分说地拦住沈去浊。
　　顾淮安被点醒般跑进江府中。
　　只听得“哐当”一声，银剑落地。顾淮安跪坐在一嫁衣少女跟前，怔怔地望着她。
　　那少女胸口插着一把银剑，那剑剑柄上烙着奇怪的纹路，层层叠叠之中还有一个五芒星形的空缺。这空缺上，本该镶着一块晶玉。
　　这把剑，杀了陆广生，也杀了江芜。
　　而这把剑，顾淮安曾见它被别在沈去浊的背上。
　　顾淮安瞳孔骤缩，震惊失措。一夕之间，所有事情被颠覆。
　　江芜安详地躺在一片的狼藉中，她睫毛纤长，面色苍白，嘴唇被鲜血染上漂亮的绛色，头上还戴着顾淮安为她精心打造的嫁冠。
　　明明再过几个时辰，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但她却一身凤冠霞帔地躺在这里，躺在他面前。
　　不在八抬大轿的喜帐里，不在满堂喝好的高堂前，不在两结同心的花烛下，而在这冰冷漆黑的夜色里。
　　一生肆意张扬的郡王世子就此无声地落下泪来，无助地像个被抛弃的孩童。
　　他轻轻捧住她的脸，低头郑重的落下一个吻，柔声道：“娘子，待我安顿好一切，就来陪你。
　　你过奈何桥的时候，记得回头看一眼我们的同心锁。这样，来世——
　　就不怕找不到我了。”
　　他蓦地低头轻笑起来，又道：“要是你能等等我，让我再看你一眼，就更好了。”
　　“轮回一瞥，是我对你生生世世的留恋啊。”
　　江芜很想回答他，说“好”，奈何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被困在一个空旷寂静的镜子里，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的白色光环。
　　白光环绕中是顾淮安抱着她哭泣的场景。
　　江芜竭尽全身的灵力才终于驱动了一根手指，随即失了气力瘫倒在地上。
　　绛色袖袂下一根纤细的小指微微翘起，顾淮安感受到这动作飞速看去，确认这不是假象。
　　“你答应我了……”顾淮安看着掌中冰凉的手，破涕为笑道。
　　江芜恍恍惚惚抬起头，看到顾淮安这惊喜的神色，才安心地晕了过去。
　　混沌之中，耳边又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师尊，怎么是她先出来？前面就是妖冥交界之地了……”
　　“把她扔进妄业海。”
　　“是。”
　　片刻过后，江芜又了陷入无尽的寂静之中。
　　她睁不开眼，只得昏昏沉沉倒在无双镜中。一会儿觉得身心灼热，一会儿又觉得如坠冰窟。
　　脑中闪过许多片段，一会儿是同顾淮安一起放风筝的画面，一会儿又是被顾淮安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景象，还有京湖上的相护、花灯下的心动……
　　更多的是那双总是注视着自己的濯濯笑眼。
　　也许这就是死前的走马灯吧。江芜不由得勾起唇，她这一生虽然短暂，但实在快乐。
　　蓦地眼前又被染上一片血色，江芜看到了灭门的陆府、惨死的双亲。画面一转，她竟又成了会法力的灵族神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被屠杀。
　　她正愣着，一道白色身影闪到跟前替她挡住了袭来的利剑。
　　她抬眼看去，一个玄色身影持着剑，神色凌厉。
　　那道身影渐渐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少年重合，合为一体。
　　“顾淮安！”江芜大喊一声，猛地惊坐起。
　　“长诀，她醒了。”一稚气小童看着她木木道。
　　一旁的紫衣男子挑了下眉，漫不经心道：“哦？叫这么大声，说明气血还挺足的。”
　　“雪时，说了多少次，要叫冥尊。你这是大不敬，要被砍头的！”
　　“我忘了嘛……”
　　“吵死了！！！”
　　众人立即安静下来，齐齐看向榻上怒吼的青衣女子。
　　“也是，她没了腿，肯定很伤心。”名唤雪时的小童愧疚地低下头，弱声道。
　　“没了腿？？！！”这回江芜叫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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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诉说的心意 用血写就。
人间副本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