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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屋外北风怒号,屋内炭火噼啪作响。
      叛出宗门多年,淳于晏叫妹妹这一声“哥”砸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往日温馨安宁的光景尽皆浮现在眼前,一时间叫他也有些恍然了。
      他们这样的人似乎总不把光阴当回事,但看着阿冕褪去婴儿肥了的、凌厉了许多的面庞,仿佛第一次懂得了不能修炼的凡人缘何要叹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有些时光是不能退回重来的。
      从前他还在家时,时常打趣双生妹妹老气横秋得很,活像是他长姐一般。如今时移世易,他们真的都成熟了,
      多年未见,淳于晏被淳于冕一句“哥”砸得头昏脑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倒是难得地萌生了几分罕见的作为兄长的自觉。
      淳于冕似乎看出了他的尴尬,主动开口道:“哥哥是打算回来了吗?”
      “不,”眼见小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淳于晏忙补了句,“但是应该会待一阵子吧。”
      “真的?”淳于冕笑逐颜开,但很快地,她问道,“……是又有事么?”
      “嗯,宗门里消息比较多,我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
      “是明玦。对了,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宗门里,明玦那小子恨透了我,我怕他因为我对浮屠塔不利。”淳于晏脱了披风,一边拨弄炭火一边说。
      淳于冕有些不解,问:“怕他做什么?他们明鸾两家的私仇,当初是鸾亭下了令叫其余四宗不许掺和的,可如果明玦来对付我们,便无须受誓言限制了啊。他满门皆被鸾亭斩于剑下,哪里还有底蕴,又如何能同宗门抗衡?”
      淳于晏蓦地有些烦躁,手下的力道也没轻没重的:“因为我把来兮阁的宗主玉令和五宗血誓珠给了他。”
      “什么?”淳于冕登时火大起来,当了多年宗主才装出来的端庄娴雅险些败了个光,甜美妹妹的皮才戴上这么会儿功夫就让她破了功,真想夺过淳于晏手里的火钳子抽他一顿。
      “你傻了吗,这么多年光长个儿不长脑子?宗主玉令也便罢了,五宗血誓珠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毁掉,还给了他?”
      先人立誓,却要子孙后代世世遵守,都是天之骄子,谁肯甘心?本以为鸾亭身殒,来兮阁后继无人,想必能将这个镣铐一同带进坟墓里去,四宗宗主心里不是没有暗自庆幸过的,谁曾想不但没解决,反倒将命根子落到了对头手里。其余三宗还好,偏生修罗塔出了淳于晏这么个混不吝的,跑人家灭门之战上头去凑热闹,据说还对明玦的求救置若罔闻,真真是愁坏了淳于冕这个现任宗主。
      四派出身草莽,惯常是为五宗门人所瞧不起的。现如今托着明玦的福,皆是鸡犬升天,还不知道以后要闹出多少事端,想到这,淳于冕就感觉十分地头大,非常想撂挑子走人把这烂摊子扔给自己的倒霉哥哥。
      猛然间,淳于冕想到了一个致命性的问题。
      “等等,你说你把五宗血誓珠给了他,但他未必在来兮阁宗谱上吧?”淳于冕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问。
      淳于晏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是着急一样,懒洋洋地说:“我不知道,但是应该在吧,不然鸾亭叫我给他那破玩意儿干什么?又没什么别的用。”
      淳于冕发誓,那个瞬间她真的很想楔死她的双胞胎哥哥。
      这该死的傻大个儿。
      本着不能自己一个人不幸的原则,淳于冕很快给瀚渺境、乾坤洞、易水崖送去了这个喜人的消息。
      而来兮阁已是预定了三天三夜的灯火通明来庆祝这个好消息,四派的掌门都在宴席上应酬,仿佛提前适应自己宗门人的身份一般,颇有些一夜暴富的丑态。只是,兴许是太开心了,都没有人注意到,本该是宴会主角的明堂掌门、来兮阁未来的主人——明玦,竟不知所踪了。
      一大清早明玦就绕回寝殿,手里还拎着个食盒,唤出燕归。
      “公子,一切已安排妥当。”
      “那走吧,”昏暗的寝殿里,明玦脸上露出了邪气的笑,“去看看我的师父,怎么样了。”
      明玦走在前面,哪怕是没点灯,也熟稔地走着。但燕归却不比他这般轻车熟路,跟在后面难免有些磕绊,弄出些声响。明玦有些不悦地开口:“看不清就点灯,别碰坏了东西。”
      “是。”燕归于是掏出了火折子,走得顺当了些。
      二人绕到床榻后面,此处离墙仅有半米宽,两人站着稍显拥挤。明玦左手看也不看地敲了一块砖,石墙便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幽长的暗道。
      明玦也不说话,径自走了进去,燕归紧跟其后,进了暗道后还谨慎地将暗门合上。
      暗道很长,又只有他二人,走得委实有些枯燥。
      正在燕归神游八方的时候,他好像听见明玦问了一句“他还好么?”
      “什么?”
      “没事,”明玦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他醒了吗?”
      “尚未,按药效来说,最快应该也要今晚才能醒。”燕归斟酌着,给出一个答案。
      “是吗,那他还是快点醒吧,我可都有点等不及了。”
      燕归为这字里行间的迫不及待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暗道中不见天日,二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出了暗道时,天已大亮。这暗道的尽头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几间竹屋、一座凉亭、一畦菜园、一片树林便是这小天地的一切了。如今寒冬时节,虽看不出盛时的风景,却也能想象得到该是怎样一番绝美的仙境。
      明玦快步走进了一间竹屋,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没有点灯,但窗子开着,屋外的天光照了进来,能看见床上的人静静地躺着,连呼吸都几不可见,仿佛死了一般。
      明玦顿了顿,放下食盒,但仍留了一丝法力温着食物,走到窗前关上了窗,点上了灯。
      燕归并没有跟进来,只是在门外默默关上了门,静静地守着。
      冷风依旧呼啸,明玦缓缓地在鸾亭身旁坐下。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抚过鸾亭的脸颊,片刻后,似乎还不够似的,他爬上了床,轻手轻脚地在靠里侧的位置侧身躺下,靠在鸾亭的身边。明玦微微蜷缩着身子,此时此刻,他看上去不像是外面传言的天命之子、杀伐决断的复仇者、为人宽厚的谦谦君子,他似乎仅仅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玦感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动。明玦立马正了正身子,很是随意地躺在一边。
      “醒了?”明玦随手玩着鸾亭的头发,淡淡地说,同时,暗暗地注意着鸾亭的反应。
      鸾亭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我以为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要杀我?”
      明玦平生最为痛恨鸾亭这副神情,波澜不惊得仿佛这世上再没什么事能够让他皱一皱眉头,乱一乱心绪。凭什么呢?恶行累累的杀人者,凭什么有这幅菩萨般的神情?
      他怎么配?他怎么敢?
      明玦痛恨这样淡然无谓的神情,仿佛他整个人都要被看透了一般,仿佛他和这世上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师父倒是懂我,”明玦扯出一个邪气无比的笑,“可你不配死得太痛快,对不起我满门八十七条人命。”
      言下之意,还是要死的。
      鸾亭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嗯”,便再不出声了,仿佛他们讨论的,是什么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
      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飞速地适应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并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鸾亭下了床,在屋里四处看了看。
      “我很久没来这里了,你怎么找到的?”
      明玦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鸾亭,他的双手斜斜地撑在后面,整个人懒洋洋的。
      “因为我远比师父以为的,要关注师父的一举一动。”明玦的话语里带了几分轻佻,让鸾亭有些不适。
      他忽然有些琢磨不透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了。
      “是你爹告诉你的吧。”埋骨于此,大概也是宿命。
      “不信算了。师父,这地方有名字吗?”明玦见鸾亭流露出些许思念的神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萍境,此间之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当下,犹如无根之萍。我是在这出生的。”
      “没有过去和未来吗?我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但这样的含义,无疑有些符合他们二人此刻的状态。血海深仇已然挑明,竟也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刻。
      “因为我撤掉了这项禁制。梦总是要醒,不如不要做梦。”
      明玦听得心不在焉,他在鸾亭面前总是沉不住气。他本想等鸾亭自己发现,自己发问,他再好好讽刺他一顿。但鸾亭迟迟不开口,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
      “师父不问我是如何废了你的功法的?”
      “明家的秘法,你要告诉我?”鸾亭少见地有些诧异。
      “别人自然是不行,但是师父你又不同。我刚才说了谎,我不杀你,是因为舍不得。”明玦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走近了鸾亭,靠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着。热气撩动着鸾亭的神经,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一样,偏过头说:“这就是你的报复?”
      什么时候,他让这个孩子察觉了他的在乎?
      “是我的血。明家人的血,有破障之能,也能破人功法。”
      “这样啊,”鸾亭回过神,看着明玦,说,“我一直不想让你太像你父亲,没想到,血缘可真是神奇。”
      一股无名火陡然冲上明玦的胸口,也烧光了此刻难得的宁静氛围,他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能够毫无愧疚地提及自己的父亲:“你怎么还有脸提我父亲!来兮阁遭难时,是我父亲接济了你和你父亲,可你都做了什么?恩将仇报屠我满门,也对,你这样的人,哪里有心呢?生身父亲也杀得毫不手软。”
      “那你怎么不杀了我呢?好徒弟?好弟弟?你该不会,还喜欢我吧?”鸾亭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也动了怒,拿话来刺激明玦。
      明玦眯起了眼,反倒笑了。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明严哥哥,就在这儿陪我一辈子吧。”像你当年答应过的那样。
      鸾亭以为自己将死之时求都求不来的一句“明严哥哥”,居然在此时如愿。只是同他想要的,相去甚远。从前明玦叫他,情真意切,如今,便只有彻骨的恨意了。
      鸾亭刺在他亲人身上的每一剑,都变成了扎向他的暗箭。
      明玦手上用力,将鸾亭拦腰抱起,走向了……床。
      鸾亭意识到他要做些什么,反手打了他一下,但功法尽失,看上去竟如同打情骂俏一般。
      “师父这么急啊?”明玦终于有一次在和鸾亭的对决中站了上风,高兴不已。
      明玦把鸾亭扔在床上,自己俯身压了上去。
      鸾亭难得地惊慌失措,他瞪大了双眼,不知道是不是明玦的错觉,那眼里,竟像是有泪光。
      “师父,别摆出这副淡然出世的神情,你让我感觉……自己像在渎神。”他一边解着鸾亭的衣带,一边凑近鸾亭的耳畔,颇有些撩拨地说着。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明慈盈?”事隔多年,鸾亭再一次叫他的表字,竟是在这样一个很有些荒诞的场景。
      “当然,师父一向对我迁就得很,这一次便也纵着我吧。”
      说完,明玦就在鸾亭身上落下了一个又一个粗暴又旖旎的吻。屋子里很冷,但那吻却很烫,那样的烫衬托得鸾亭得心口越发的凉了。
      这就是明玦所求的吗?
      哪怕明知道这样的温存中不知道掺杂了多少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鸾亭还是硬不起心肠。就好像九年前的那个大仇得报的畅快之夜,明明知道留下他不过是互相折磨,却还是没能下手杀了他。
      说到底是他当断不断。明玦并不是他在那个晚上见到的唯一一个孩子,可他却单单只留下了他。
      也许他早就料到今时今日了,也许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刻,鸾亭也曾想过两个人受煎熬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
      人间诸般喜乐,于他却似海底月、镜中花,求而不得。最后他将全部
      明玦无论向他要什么,他总是肯给的。
      虽然知道大概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鸾亭也只有这一次奋不顾身的机会了。
      生前哪管身后事。
      终于,鸾亭的手攀上了明玦的肩头。
      明玦伏在鸾亭身上,得意地笑了笑,在鸾亭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鸾亭并没有给他更多的回应,以至于明玦并不知道,这可能是他距离“花好月圆”最近的一次。他得到了鸾亭的纵容,便携枪带棒地来伤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化用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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