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魂》加热美式

6、空坑

　　将话说得疏离淡漠至极的玄女并没有真的不把秦王赢小政放在心上。不然她何苦给自己揽个帝师的活。

　　神界一日，人界一年。依照过往几次人族演化的经验，自诸侯分封的联邦制走向大一统的帝制以后，通常神界一年，人族的一个朝代就结束了。

　　自上古人族落幕，新人族在人界反反复复演化至今日，于神界而言，也不过百年的岁月。

　　所以玄女完全是出于神界和人界时间概念不一样的客观现实，才让嬴政不要对她能时时出现在他身边抱有期望。

　　譬如她如果要像兰弱柳一样去开个劳什子大会，就算速战速决一个时辰结束，人界也已经一个月的光景过去了。

　　玉山频繁来往于人界，人族第一次重启时大家沟通上还经常发生时间混乱，如今已经默契到可以随时反应出对方说的哪个界的时辰了。

　　譬如上次熊日天找玄女时说他们部的伏因组长去找嬴异人的三魂找了小半个月还没找到，上至玄女下至他的部员都会自动带入人界的半个月。轮回部定的七日魂归期限自然也毋庸置疑是人界七日。

　　玄女觉得此时顺路去关怀下伏因的伤势也不算太晚，但得知伏因已经被熊日天这个黑心部长拖到轮回殿做临时帮工了。

　　文秘部医疗组组长藏弥哼哼唧唧地告状：“啧啧啧，我们伏因小可怜受了那么重的伤，熊日天就从我那拿了瓶仙丹就把人打包带到轮回殿去打黑工了，还美名其曰怕她养伤太无聊！甚好甚好，下次熊日天的熊掌再断了我也告诉他无碍！”

　　作为一名具有九天行医资格证的正牌神医，藏弥在玉山遇到了她漫长神生岁月中最喜欢拿医嘱当放屁的一批顽固群众。于是她拿财务部拨下来的预算专门给自己研制了一种神丹用于高效降低血压。为此，獬豸曾举报她公款私用，乐得她一天就吃完了三瓶降压神丹。

　　外交组组长仰止按住还要发牢骚的藏弥的脑袋把她推到一边凉快，十分斯文有礼地禀告玄女：“主神，东荒天帝临疆发了拜山帖，说想要见您。”

　　仰止神君作为玉山的外交发言神，非常注重外交礼仪，平日里也非常重视培养自己随时使用敬称敬语的好习惯，是以在一众喜欢给玄女制造外号的玉山部下中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上次已经当面说了不必，临疆并非死缠烂打之神，想必又有别的烂摊子要出现了。

　　玄女没有拒绝。私情和公事她一直很分得开。

　　后勤组组长让尘看见玄女表了态，麻溜儿地自觉跟着仰止去对接安排两位大佬的会谈了。

　　文秘部是玉山最庞大而又最冗杂的部门，因此其办公殿的规模也格外大，不过文秘部众神官以节约经费为由拒绝分开办公并且拒绝在工位上安插隔板。隐私？那是什么？有八卦好玩吗？

　　玄女坐在兰弱柳的位子上翻阅这位文秘部负责神的工作日程安排表，看起来这两日没什么棘手的事。

　　于是她朝机动组的方位走了过去。

　　这一次人族重启走到今时今日，眼看着又到了要从四分五裂到大一统过渡的关键时刻。

　　新人族即将开启一种新的文明形式。

　　玄女没办法忽视嬴政身上的那副三魂七魄，以至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坚信这一次能统一诸侯带领人族步入下一个文明阶段的人一定是嬴政。

　　毕竟，这副魂魄上一次行走于人界时，在英雄如过江之鲫的大洪荒时代都能脱颖而出，撼动六界政局。

　　文秘部诸君碍于领导在自以为是地压低了八卦交流的声音。玄女路过时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哎，你知不知道著云那憨批给领导和秦王设置的是什么关系？”

　　“师生！对吧？我说他可真勇啊！”

　　“你俩搞错了一件事，那可不是著云自己的想法，那是咱们领导让安排的！震惊不？”

　　玄女体谅她们工作压力大，假装没听见她们叽里呱啦，稀松平常地吩咐了机动组的二代去人界协助著云查查章台灵气浓度异常的事。

　　文秘部热火朝天的八卦会突然就冷场了。

　　机动组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组员有三位，特殊的是每一位都没有玉山的编制。倒不是他们没有能力通过玉山编制选拔考，而是这个组就是专门为编外生灵设置的。

　　作为一个自生自灭的无名小神，二代小时候十分希望自己能像众伙伴一样是个古神二代，这样就可以啃老而不用自己艰辛创业了。于是她就叫二代。

　　二代作为机动组的三分之一，已经有段时间没出山了。

　　基于过往的数据来看，她每次出去，都会对六界的生物多样性造成一些负面影响。

　　目送二代离场的过程中，文秘部众神魔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才能把这位大神即将制造的工作量划到明年的工作计划中去了。

　　讨论玄女和秦王师生关系的声音没有再响起。玄女往轮回殿去的路上却无力阻挡那些被勾起的回忆涌出识海。

　　拜熙禾大力倒卖的《神魔恩怨录》所赐，活得稍微有点年头的神魔大约都知道点她和临疆曾经也有过一段师生关系。

　　玄女自玉山女娲学宫毕业后四海云游，临时受母亲之命，至人界修仙学堂教学。

　　彼时尚无界限分明的六界，万物生灵时常一起聚众蹦迪。

　　不同于女娲学宫只有神族和魔族，人界修仙堂里有确实不懂修仙之术的人族，有修炼路子太野的妖族，有凑热闹的神族魔族，也有勤奋好学的仙族鬼族。

　　玄女的课颇有门槛，她不教授基础的修仙方法，而主要教授兵法、奇门遁甲、巫术等极具玄女特色的课程，因此她作为尊神虽然颇受崇拜，但有意向且有能力跟上她的课并不多。

　　临疆是为数不多中的一个。

　　玄女生来便是尊贵至极的先天神祇，一身九天业火令诸神谈之色变，又为娲皇之女，自幼便被众星拱月地捧着，从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她是那样意气风发地钻入一些小众的研究领域，也受过没什么阻碍。

　　作为人族一方部落的首领，临疆在兵法上颇有些无师自通的造诣，只不过跟自幼在神魔战场上泡出来的玄女相比，还是差了几截。

　　他对奇门遁甲和巫术的兴趣也没那么大，部落琐事堆在身上也不容许他花太多的时间去琢磨那些不能直接增进部落生产力的玩意儿上。

　　但他能觉察出老师对在奇门遁甲上天赋异禀而又兴趣浓厚的蚩尤同学的赞赏，于是他经常给蚩尤人为制造点小麻烦，让他的出勤率难看点，以防他在老师心中的评价太高。不过这些，玄女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了。

　　临疆不敢承认自己是什么时候对玄女动了心思。那是他的老师，惊才绝艳的九天神女。他们原本连相遇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岂敢爱她。

　　但爱岂是敢或不敢就能装作不曾心动的。

　　提起临疆，玄女不可能毫无波澜。纵然放不下，但也回不去。

　　她不能无视他的拜山帖，但也不能被他绊住。

　　雍山血池，她必须要尽快去亲眼看一看。

　　趁临疆来之前，还够她去人界走一趟。

　　“主神，这是研发组最新改进的定位器，可以直接在越界时定位到想去的地点，现在的误差不会超过十米。”

　　说话的是著云。玄女不放心熙禾，虚舟已经被她打发去给熙禾打下手了。

　　作为文秘部人界组组长，著云忙得很，尤其还赶上最近章台别苑灵炁超标这档子事，更是头大。

　　但主神莅临人界，他没有不亲随的道理。

　　玄女向特意提前等在文秘部办公殿外的著云点了点头，柔声道：“辛苦。”

　　著云难得腼腆，不过倒没有被主神的温柔冲昏头脑，还不忘记问：“主神，血池在秦故都雍城，但距离雍城还是有一定距离，咱们直接去血池祭台吧？”

　　玄女自是应允。

　　到了以后，更觉得著云非常贴心。

　　血池以雍山为中心，数百万平方的土地上分散着数个祭祀区，更有一时难计其数的祭祀坑。

　　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祭祀坑多与山梁延伸的方向保持一致，但也不乏有垂直者，规整而又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眼前。

　　著云走在玄女身前领路：“主神，这里祭祀坑确实有些密，但是就三类，车马坑、马坑或者牛羊坑，是符合文秘部给人族祭天方面的安排的。”

　　玄女在一处长方形浅坑前略微驻足，应是近日风雨冲刷，表皮沙土流失，坑中的祭品十分显眼地暴露出来。

　　是八具跪卧状白骨。

　　看骨架，绝不是人。

　　“哦，这是马坑，一般一个坑里放八匹马，这一片都是马坑区。”

　　说完，著云又向西边一比划，介绍道：“那边那种是牛羊坑，要窄一点，一般是一个坑放一头牛加一头羊。车马坑的话就杂一些，除了车和马之外，还会放一些马衔、当卢、铜环等等配件，当然，还有玉器，男女玉人和琮、璜。”

　　玄女听到玉人时有点警惕：“找一个车马坑我看看。”

　　著云在人界驻场千年，找个车马坑完全不在话下。

　　顺着玄女的目光，著云秒懂主神感兴趣的点在哪，拿方才在路上捡的木棍在坑里一顿扒拉，又费了些力气打开车舆，让两具玉人露出身子来。

　　玄女没接著云热心递上来的野木棍，在玉人身上凝视片刻，得出结论：“不是什么好玉。”

　　著云被主神的冷幽默冷到，无奈道：“在他们这，这已经算不错的啦，跟玉山的玉比那确实差远了。”

　　“人族崇尚玉也是你们设定的？”

　　著云挠头，支支吾吾：“部长说，这，嗯，也算是一种隐晦的表达，告诉天庭，人族，玉山罩的。”

　　玄女简评：“无用功。”

　　上古人族惜玉才是他们有意引导新人族尚玉的原因。主神怎会不知。

　　著云轻轻哦了一声，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继续往东走，玄女觉得有些古怪，停在了一处规模比较小的祭祀坑前。

　　“空坑？”

　　著云顺手拿棍子戳了几下，道：“嗯对，会提前挖一些坑备着以后得祭祀用，也有可能是里面东西埋得比较……”

　　“浅”字还未出口，著云就顿住了。

　　“哦，没冲走，坑里东西还在。”

　　在玄女的示意下，他把戳到的东西仔细扒拉了出来。

　　一根小臂粗的灰色短木。

　　一根历经风霜雨雪的浸泡，依然完好无损、干干净净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