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极》归陵

21、澄清

　　第二天早上，一中一霸群里一片哀嚎。
　　有被骂的，也有喝醒头疼的，更有两者兼有的。
　　MXyyds：今天早上醒来头疼的要死，去喝了碗粥。
　　MXyyds：原本以为危机解除，结果喝完后我爸卷起报纸追了我半天 。
　　MXyyds：现在趴在床上打字[哭]
　　星辰入江：我要是你爸我也抽你，从39掉到93，断崖式跌落啊。
　　文姬：附议。
　　文姬：我比你幸运些，我妈今早就说了我一顿。
　　世界为何这么大：我妈也是。
　　羊羊：看样子我们都是亲生的。[感动]
　　MXyyds：看来就我一个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哥的浪漫你不懂：不，还有我一个！我妈真去买题了，要是写不完中午就别想吃饭了。
　　函数运算中：[同情]其实你可以去抄答案的[鼓励]。
　　哥的浪漫你不懂：她把答案全部拿走，连二维码也不给我留下[崩溃]。
　　函数运算中：……你真是个小可怜[同情]，不会的千万不要来找我们。
　　文姬：突然想起，我昨晚发酒疯的样子，好羞耻[害羞]。
　　星辰入江：别说，我也想起来了[尴尬]。多亏秦哥给我们买了醒酒药[感谢]。
　　文姬：确实，不然我们今早都不一定能爬起床。
　　函数运算中：附议。
　　京杭大运河：附议。
　　MXyyds：？你们在说什么？我虽然不记得，但也不像吃了药的样子，头疼死了。
　　秦寻：你确实没吃。
　　“？”霍熠轩震惊了，他刚想发一句“秦哥你是不是排挤我”，秦寻又发了一条消息。
　　秦寻：昨天喂了你三次，结果你次次都说我要谋杀你给吐了，踹了你一脚也没消停，到最后嫌浪费就没给喂。
　　文姬：好像还真有这回事，不过轩子你可不是一般地闹。
　　……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平淡如水的几行字里藏着多少杀气。
　　难怪今天早上起来腿疼，居然是被秦寻踹的。
　　能让秦寻踹人，他到底闹得有多过分？
　　霍熠轩关了手机，心中生出了“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羞耻感和愧疚感。
　　此时，秦寻放下手机，将粥倒入碗中端了出去。
　　恰逢林淮出来，正好瞧见这一画面：“ 你做的？”淡淡的语气带了些惊讶。
　　“怎么可能？我做的能吃吗？”秦寻将碗放在桌上，挪了些身子，让他瞧见垃圾桶里的盒子，“这是我买的，怕你吃完药后头还疼，所以只买了皮蛋瘦肉粥。”
　　“谢谢，我先去洗漱一下。”话完，林淮便进了卫生间。
　　待到凉水冲脸，刺激到他的神经时，昨晚醉酒后的记忆铺天盖地般地向他袭来。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漆黑的瞳孔难得有了几分呆滞，随后又转换成莫名的情绪。
　　水珠从额角一路滑到清晰看见的下颌线，随后打在洗脸盆上。
　　“啪！”
　　声音清脆，将他的思绪带了回来。
　　他有些狼狈地用毛巾擦脸，似是在逃避什么。擦了许久，直到再擦不出半分水渍，意识到避无可避，才认命般的放下毛巾。
　　他昨天晚上，又失态了，对秦寻，因为醉酒。
　　少年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地想。
　　可同时却有些庆幸，因为只在秦寻面前失态了。
　　没有其他人，只有秦寻。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温秋眠发来的。
　　妈：抱歉小淮，前几天工作上有新的发现，现在才休息。下次我一定会去参加你的家长会。
　　后面那句话可以看出她在紧张，急切，愧疚，她想要弥补他。
　　只是他不太明白，她在怕什么？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她工作忙，他理解，也尽量做到懂事，不去打扰她，不去麻烦任何人。
　　从小学到现在，每当他说要开家长会，温秋眠总是满口答应，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他们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那会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可能就连他自己都意识到自己不善交流，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总是下意识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他试图改变，效果却甚微。
　　就像军训前一天晚上，他对温秋眠说不出一句“再见”。
　　他们明明是有血缘的母子，是世界上最紧密的关系，却很难像旁人一般若无其事地说声“再见”。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再见”。
　　可能正是因为他们是母子，才很难诉说彼此之间最直白的情感。
　　他们间的隔阂在日与俱增，悄无声息地变大。
　　可能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温秋眠一直在打破自己对她的期望。
　　他或许早该失望了，也该放弃了。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会对温秋眠有孺慕之情。
　　所以也就不会再有那些期望了吧。
　　林淮垂眼，在语音框输入：“好。”
　　他会一如既往地做到懂事，不去打扰她麻烦她，但也不会再抱有什么期待了。
　　他不想再失望了。

　　周日晚上蔡梓闻一脸愧疚地给秦寻一个袋子，里面是秦寻被踩脏的那件外套，只不过如今就像是被洗坏了。
　　秦寻这才知道蔡梓闻真拿回家洗了。
　　当他听到蔡梓闻说要原价赔偿的时候，连忙拒绝。
　　拒绝的同时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件衣服是要干洗的。
　　最后那件衣服被扔了。

　　第二日，升旗台。
　　蒋主任在台上，由于隔得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响亮：“上周有学生在篮球场下主动挑衅打架，今予以全校通报批评，高一（7）班周轶，王宇航……，现在请周轶上台检讨。”
　　其他人不用上台，因为周轶是带头的那个。
　　周轶咬牙，鼓足了气才上台，怎么一上脸全没了，以后想混也难了。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好端端的去招惹秦寻干嘛？到头来受伤的都是自己。
　　人群开始窜动，低声议论起来。
　　“今天为了拍下这衰人，我特地带着手机过来。”蔡梓闻十分兴奋。
　　“可惜当时我和老傅在打乒乓球，不然我也要过去踹他一脚。”江入辰一脸可惜。
　　傅闻聪朝身后的秦寻问：“你身后的淤青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说这话的时候，秦寻偷瞄了眼后面的林淮。见后者面无表情，便也压了压脸上的笑意。
　　“诶，没事，秦哥把他的左手给他脱臼了。”蔡梓闻笑嘻嘻的，“隔着一栋楼都能听到他的叫声。”
　　“牛啊。”江入辰真心实意地赞叹，“这力道够大的。”竟然硬生生把人拉脱臼了。
　　“缪赞。”秦寻带着淡淡的笑意，堪称谦卑的应下他的话。
　　“以后出门干架，带个班长就够了。”蔡梓闻玩笑道。
　　此时林淮不咸不淡地开口：“督导员来了。”言外之意是安静点。
　　几个人乖乖闭嘴。一时间，队伍安静了下来。
　　但周遭仍是一片嘈杂。趁这个机会，督导员一连扣了好几个班的分，而他们浑然不知。
　　周轶手里拿着话筒，如鲠在喉说不出半句话，他偷瞄了眼一旁的蒋主任，脸色也不是很好，只得硬着头皮开始念了下去：“同学们好，我是高一（7）班的周轶，今天在这里做个深刻的自我反省。”
　　“一千五，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写到的，要是我撑死八百。”说这话的时候，蔡梓闻将手机大部分藏入衣袖，露出一个摄像头朝向国旗台，开始录像。
　　“凑字数吧。”秦寻也有点好奇他是怎么写的。
　　台上的人稍作停顿，继续道：“先来回顾一下事情的经过，那是一个秋风习习，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大雁南飞，落叶归根的好天气，和‘苏子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时的心情一样，我和我亲爱的同班同学兴高采烈，相亲相爱，手拉手一起抱着足球去了足球场，他们分别是……”接着，他一连报了好几个人名。
　　台下沉默，整个升旗台一时之间只有他的深情忏悔。
　　过了几秒，人群传出几声低笑，看得出他们已经在很努力憋笑了。
　　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笑出声，接下来的人一听也憋不住，笑了起来。
　　一时之间，笑声回荡在整个升旗台，格外魔性。
　　一连用了六个成语就算了，他还把踢足球这件事写得格外亲密暧昧。这也就算了，他还把自班同学的人名都给报出来，凑字凑疯了吧。
　　他们知道你为了凑字数把他们卖了吗？
　　你们的友谊只值十几个字吗？
　　“这操作，一个字，骚啊。”蔡梓闻真心实意地朝台上竖了个大拇指。
　　“要不是怕被收了手机，这哥们儿估计还要把当时的天气温度风向给写出来。”江入辰忍不住感叹道。
　　“谁跟他哥们？”
　　“哎，口误口误，这狗东西。”
　　下面人饶有兴致地听着台上人的检讨，已经没有一开始的不耐。
　　课是天天有，但这么有趣的检讨可不常有。
　　这检讨，说它不正经却找不出哪里不正经，说它正经又觉得哪里不正经。
　　蒋主任在台下听着，皱起了眉，可也不好说些什么。
　　于是，周轶在台上声情并茂的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同时满足了大家吃瓜的心理。
　　“这哥们可以啊，自己的料自己亲手爆。”
　　“一千五的检讨，事情经过就写了快一千。”
　　“我算是知道检讨该怎么写了，照他这写法别说一千五，三千都写得完。”
　　讲完事情经过周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亲爱的秦寻同学，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想对你说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作弊矫情装逼，我不该阴阳怪气……”
　　秦寻：“……”
　　众人看了一眼台上的周轶，又看了看台下的秦寻：“……”
　　谁他妈跟你亲爱的了？谁家好人打完架后对对方说“亲爱的”？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好在多年修养在身，秦寻终是将脏话压了下去。
　　然而后面的更为的炸裂：“秦寻同学，我发现我那天有一句话错得离谱。”
　　秦寻想，你觉得你哪句话不离谱？
　　“那天我说颜值非正义，我深感抱歉与错误。”
　　众人：“？”你在说什么？
　　秦寻：他为什么会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刚这么想着，台上的声音就传了下来：“现在我认为颜值即正义，因为只有你这么正直善良的人才会长着一张帅裂天际的脸！你貌比潘安卫玠，才过屈原宋玉，他们跟你相比不过浮云而已！你简直完美符合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诗，他就是为你而作！告诉我为什么你能长得惊天地泣鬼神！为什么你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玉树临风……”
　　周轶越讲越带劲，注意力全放在稿子上，丝毫没有看到蒋主任那想刀人的眼神。
　　台下人瞬间发出尖锐的爆笑声，比刚才还要大了几分。
　　周轶故意忽视台下的笑声，也完全没有一开始的别扭。
　　别扭的反而成了秦寻。
　　秦寻只觉得周围有无数目光在看着他。
　　他下意识朝一旁看去，发现刚才被点到名字的几个七班男生也在看着他。
　　一时间，双方视线穿过人潮交汇在一起。
　　其中尽是同病相怜的情绪，他们不过都是周轶凑字数的工具人。
　　只不过他贡献了好几百的字数。秦寻不忍直视的闭上了眼。
　　如果周轶是想让他社会性死亡，那么很好，他成功了。
　　不知道是不是字数不够，周轶从他的样貌讲到了他的成绩上。
　　你不是要把它画到天上有地上无的样子，甚至还帮他立了个“三年后勇夺省状元”的flag。
　　秦寻：“……”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免不了带着些怜悯。
　　秦寻：“他的字数要是没到一千五，我把他塞进麻袋里打。”
　　一班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淮：“一起。”
　　秦寻：“好。”
　　一场检讨下来，受伤最大的人成了秦寻。

　　升国旗结束后，一中论坛上出现了一个帖子，不过一个中午，点击量便破千。
　　帖子内容大致如下——
　　本人是秦寻的发小，对于与其作弊是实属无稽之谈。
　　他从小就很优秀，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各种比赛活动也是第一。
　　证据如下。
　　底下配了几十张照片，要么是极为漂亮的成绩单，要么是极为亮眼的奖状。
　　有市级的省级的，甚至全国性的也有。
　　这么一路看下来，让人难免心生感慨—— 这人真他妈牛。
　　最后几张图是一份智商检测表，其中较为私人的信息都被打上了马赛克，剩下的几行学术性用语大多数人都看不明白，只看见最下面的一个数字——
　　172。
　　帖子最后总结：以上内容都是真的！爱信不信，不信也不要去骂人家（他们家的律师不可不是吃素的，管你成没成年，一律告到倾家荡产）。
　　底下大多都是在感叹。
　　4楼：原来人与人之间是真的有差别[泪]。
　　7楼：这些奖项都是很有含金量的，而且看上去都是真的。
　　15楼：原本以为这种智商只会出现在网络上，没想到生活中就有这么一个。
　　23楼：这家医院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报告99%是没错的。
　　……
　　其中虽然不乏有类似于“这算是恐吓吧”的话，但却没有人骂秦寻。
　　人从天性上便是一群吃软怕硬的生物。
　　几乎不会有人在明知结果后还故意去犯贱的。
　　秦寻在看帖子的时候看到了就连自己都十几年没见到的检测表。
　　秦寻：你从哪儿翻出来的那张检测表？
　　南陵第一帅逼：当然是从那叠奖状里翻出来的，一些国际性的奖状我没找到，索性就把这个拍进去。
　　南陵第一帅逼：看到那张单子我深感心痛。
　　秦寻：？
　　南陵第一帅逼：因为和你同一层次的人在读博，而你还在高中碾压我们。
　　南陵第一帅逼：为你的不上进而心痛。
　　秦寻：……
　　他关上手机塞进桌子里，就见一张圆嘟嘟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免被吓了一跳，“干嘛？”
　　“真172？”蔡梓闻声音幽幽。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蔡梓闻口中的“172”指的是什么，“嗯。”
　　蔡梓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在这？”
　　这次秦寻是真没听明白：“我不在这儿我该在哪里？”
　　“跳级啊。”不知道为什么，小胖子着急起来，“网上像你这种智商的不都在十岁就进了大学吗？你为什么要在新手村来摧残我们？”
　　“看个人选择吧。”秦寻道。
　　他其实挺感谢秦延之的选择，因为跳级的人往往学习压力大，心理负担也大，没必要去拔苗助长。因为只要是个好苗子就会长大，他们除了比其他孩子聪明些，也没什么不同。如果让自己来选，他可能会与秦延之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下好了。” 一个男生笑道，“以后我妈问我考的为什么不如班长，我就说人家爹妈给他172的智商，你给了我多少？”
　　“得了吧。”另一男生丝毫不给他面子，“别考在你面前只有一个班长，还有副班长学委十几个人，你算老几？ ”
　　周围几个男生闻言纷纷笑了起来，开始说起玩笑话。一旁的女生听着他们的话，也不由掩唇轻笑起来。
　　秦寻看着他们笑，也不由笑了起来。
　　真好。
　　他们没有因为一份帖子而对自己有什么态度转变，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坦诚直白，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性格。
　　他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高一（1）班的人。

　　林淮从小卖部提着东西回来后便一直低头看课本。
　　好一会儿，他轻声道：“你那天和萧奕一起吃饭，是因为那个帖子。”
　　他也看了那个帖子，他不傻，只一眼便确定那个发小是萧奕。
　　他的话是陈述，不是疑问，想来已经确定了九成。
　　“对。”萧奕帮他做帖子，他去他家宅子避难两天，免得回家被正在气头上的萧父萧母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发帖澄清，免得下次还有人把你们一块儿牵扯进来 。”
　　“把我牵扯进来也没事。”林淮低声道，还未等秦寻说些什么，他便从袋子里掏出一块德芙，“请你吃的。”
　　“谢谢。”他接过巧克力，笑得眉眼弯弯。
　　他看着身旁人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他向来冷峻的眉眼好像温柔了许多，明明整个人面无表情。
　　林淮好像有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