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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秋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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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寻和萧奕去吃饭后,蔡梓闻受不住教室里这股诡异的氛围,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带着自己的罚抄去串班了。
那理由别说林淮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蹩脚。
这氛围如果多几个人陪他一起承受,尚且能忍忍,他一个人……还是算了吧。
淮哥,不是兄弟不爱你,但是为了你亲爱的文姬的心理健康,我还是先撤了吧。
于是,教室里只剩下林淮一个人,显得格外冷清。
他在背单词,可心底的烦躁却让他一个也没背进去。
这个烦躁很莫名。
他突然想起,刚才萧奕给秦寻喷药。
秦寻毫不避讳外人就掀起衣服,他不知道教室里有监控吗?
林淮身侧的空气中仍弥漫着淡淡的中药味,苦涩中带着些许清香,不算太难闻。
好烦。
秦寻下午说有事,不和他一起去吃饭。
现在看来,有事就是和萧奕一起去吃晚饭。
他起身打开窗户,一阵沁着凉意的秋风涌进教室,吹散了一旁残留的中药味。
这时候桌子里响了一声,打开看,是秦寻发来的消息。
秦寻:现在校门只进不出,你出校门了吗?
还没等他回复,对面又发了一条消息。
秦寻:要不要我给你带些什么?你要吃什么?
LH:不了。
发这句话的时候,林淮冷着一张脸,似是带了些赌气的意味。
许是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不近人情,他又飞快地打字,然后发送。
LH:我去食堂随便凑合。
可刚发送完他就反悔了,垂着眼要将刚才那句话撤回。
正在此时,对面发了条消息——
秦寻:好,我知道了。
林淮盯着那句话看了好半晌,忽而关了手机,放进桌子里。
他还是没有把那句话撤回。
又是一阵风吹在林淮脸上。他抬眼,只见窗外的天一片灰沉沉的,大块大块的云堆聚在一起,颇有压城之势,鸦雀低飞,池鱼出水,像是随时都能下场雨。
他起身将窗户关上。
快要下雨了。
晚自习的时候,秦寻总觉得自家同桌有些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
林淮跟平时一样,很安静地在他旁边写作业。
他用眼角偷瞄旁边的人——五官冷峻清隽,却夹杂着少年独有的青涩,指节分明细长,紧握着笔。无论再看多少次,都不由感叹他爹妈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怎么了?”林淮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问他。
啊,被发现了。
秦寻丝毫不见被拆穿的尴尬:“没什么,最后一题卡住了,在想。”
林淮哦了一声,继续写作业。
一中的老师都很喜欢布置作业,尤其是重点班。
写的慢的,可能11点都不一定能写完。
写得快的,像秦寻,自习课第二节之前就能写完,一般被戏称为“畜生”。
林淮的速度也不慢,放学之前总能写完,偶尔还能余一些时间写别的。
放学铃响,走读生们该回家了。
“文姬。”秦寻轻敲桌子,将几张纸递给他,“一遍校规。”
收到秦寻抄的校规,蔡梓闻整个人都是蒙的。
今天上午一起打篮球的几个男生也是人手一份校规丢给蔡梓闻。
“喏,哥们儿为你亲手誊抄的,不用感动。”
“就一遍,多的没有。”
蔡梓闻反应过来,整个人瞬间被感动。
直到他身后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给你。”
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了罚抄,上面是规矩而好看的行楷:“谢谢啊。”
“你们怎么帮我罚抄?”
“那你一个人抄的完吗?”一男生笑着反问。
“抄不完,根本抄不完。”蔡梓闻一脸心痛地摇头。
秦寻温柔的眉眼带了些笑:“要不是帮我出头,你也不会给罚抄,帮你抄不是应该的吗?”
蔡梓闻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
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蔡梓闻被罚纯属他嘴欠,这么说只是让他没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等人都走了,蔡梓闻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先暂且不论纸的大小材质,就说那字,五花八门的,出入太大。
岂不是一眼穿帮?
总不能说他会很多种字体,刚好与秦寻林淮他们的字一样吧。
幸好是给老罗看的,要是蒋主任……啧啧,还是老罗比较好糊弄。
当他翻看的时候,心里直呼好家伙 ——除了林淮,其他人都是和他如出一辙的狗爬字,飘得没眼看,他妈来了都不一定能分出哪个是他抄的。
一时间他的情绪好复杂,他都不知道该继续感动,还是为“你们真了解我”而感到欣慰。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有点小无语。
回到家后,林淮默不作声地进了房间。
跟平时一样,可秦寻心里的怪异感却愈发沉重。
看着隔壁紧关的房门,他觉得应该只是自己想多了。
夜深人静时,窗外果真下起了雨。
起初,雨水很急,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户,留下一道道水痕。
秋雨中似是还夹杂着风,一片雨打枝叶声。
声音算得上嘈杂,秦寻却莫名觉得心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雨虽然没有停,却减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带着独属于音乐的韵律美感。
清晨,秦寻起床,才不过5:51,不到六点,比他平时要早的多。
等秦寻出房门时,林淮正在厨房里煎蛋。
“早安啊,林淮。” 秦寻进了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林淮随口回了句早安,接着把蛋铲进盘子里。
“林淮,帮我喷个药。”秦寻将手中的药剂递给林淮。
林淮没有接,定定地看着秦寻,一句话也不说,淡漠的眼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看着这样的林淮,秦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初见时的他。
陌生、冷淡、疏离,周身似乎竖起一层坚硬的冰,让人望而却步。
明明这些,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他是亲眼看着林淮逐渐融入人群的。
他自诩不是一个圣母心泛滥的人,可却不忍见林淮在自己的世界里固步自封,形单影只。
于是,他将林淮一点一点地拉入人群。他想要看到他在热闹喧哗处被众星拱月,熠熠生辉。他不该是那孤清残月,他生来就该被万千人所簇拥而不泯于众。
他很好,也值得更好的。
他的心思与行动都是悄无声息的,就连林淮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改变。
两人对视,看不出彼此眼中的情绪。不过几秒,便匆匆错开。
默了半晌,秦寻只觉得氛围不对,想要率先开口缓解一下气氛,就听对面的人似是轻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嗯。”秦寻应了下,收回手中的药剂。
林淮不帮他喷的话,就只能带到学校叫别人帮他喷了。
淤青在腰后,他的手虽然够得着,但他看不到,不方便上药,能拜托别人就尽量不自己来。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小失落。两个人在餐桌上吃饭,全程一言不发。
诡异的气氛在无形之中悄然生成,两个人很默契地都没有打破这个局面。
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出门之前。
秦寻穿好鞋,在门口等林淮。
见林淮从房门出来,他伸手便要开门,却因为身后少年干净的嗓音而松了手:“拿过来。”
“嗯?”秦寻不明所以,侧身扭头向林淮看去。
林淮的目光穿过走廊,与他对视:“药,我帮你喷一下。”
秦寻愣了下,放在书包背带上的手不由攥紧了些。
他没想到林淮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喷药,但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好,有劳了。”他动作流畅地从书包里拿出药。
林淮手里拿着冰凉的药瓶,见秦寻毫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掀起衣服,他不由垂眼,压下眼中情绪,直到身前人偏头:“怎么了?”
“没什么。”林淮抬眼,入目是一截劲瘦的腰,如羊脂玉一般光洁细腻,不难看出他平时被养的有多么精致。现在白皙的皮肤上却蔓延着可怖的淤青,可见下手之重。
“疼吗?”他低声问道,晃了晃药剂。
“砸的时候是挺疼的,现在还好。”不知道想到什么,秦寻突然笑了。
见林淮看着自己,他解释:“我在想,得亏我年轻,要换成老蒋,不得在医院住上一周。”
还说蒋主任,自己又好到哪去。
林淮往他腰上的淤青喷药,尽量拉开了距离,怕离得太近他疼。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淡香药味,林淮漫不经心地开口:“以后放在家里,我帮你喷吧。”
“嗯?”
“教室有监控,不方便。”林淮的简言意赅,理由充分。
大多班主任都会看监控,老罗也不例外。而且在教室也不能将门锁住不让人进,得亏昨天进的是林淮,要是个女生……秦寻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厕所也不大方便,人多,气味有些重,秦寻肯定是不愿意在那的。
这么看来,还是林淮上药最为方便。
思及至此,他应下了:“那就有劳了。”说着,原本要将药剂放入包的手收回来。
“嗯。”林淮的声音淡淡的,眼里的情绪还是如一团化不开的墨,看不清。
可不知道为什么,秦寻发现,他的唇不似先前抿得那般紧了,反而添了些许柔和。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时,露出的满足。
此时,窗外又下起了细雨,天空昏暗,似是还陷入一片混沌中。
林淮率先从伞篓里拿出一把伞,偏头看向秦寻:“快走吧,要迟到了。”
“好。”他匆忙套上校服拎起包向他走去,“走吧。”
早上第一节课是于玟的语文课。
没错,他们一班的语文老师叫于玟,谐音“语文”。
开学那会儿,他们亲爱的于姐直接在黑板上“唰唰”地写下了两个字——于玟。
“黑板上是我的名字。好了,现在上课。”这么一句话下来,她给全班同学留下了一个雷厉风行的印象。
当时就有人觉得不对劲,但因为上课并未来得及回味。等下课人走后自己低念了声,直接爆了句粗口:“我去,语文老师叫‘语文’?”
全班静默了几秒,随即鹅叫声响彻整层楼。
后来听一个与于姐关系好的女老师讲,于姐刚出生的时候路过一个算命的,算命的说于姐命中缺玉,恐缺福缺财,需在名字中加个“玉”。
放到现在大家肯定就当个笑话听,可七八十年代的人多少都有些封建迷信,一听这话,忙不迭的去翻字典。之所以不叫“于玉”,是因为她当时有个姑奶奶还在世,就叫这个名字,身为晚辈自然不好重名。
到最后就取了“玟”字,她也不知道她爸是怎么想的。
去申请的学科职业时甚至特意避开了语文,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兜兜转转还是成了语文老师。
上课前语文课代表进了教室,给大家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回了位子。
还没来得及多想,上课铃声响起,于姐进了教室。
不知道为什么,一班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闪过不祥的预感。
讲台上的女人不高,长得虽然不算特别漂亮,却带着属于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女人笑的温婉,却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就连秦寻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压迫感。
“这两天我都有看过大家的卷子,也知道了大家的失分点。”
台下传来一阵哀嚎,毕竟他们将卷子答成什么鬼样,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于姐还在笑:“说实在话,我们班这次的平均分才104.94,是真的惊到我了,我就有点想不明白,我教的是不是重点班了,里面竟然还有不及格的,我就不先点名,等会儿与你们详谈。”
“来,江入辰,起来。”见江入辰像个鹌鹑似的站了起来,她继续道,“来,告诉我为什么作文没写完,留着那半面作文纸是来给我写的吗?”
语气不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给人的压迫感却越来越重,妥妥一个笑面虎。
“时,时间不够。来不及,做完……”平时向来爽朗的少年竟紧张地开始结巴了。
“噢。”于姐意味深长地叫了声,“江入辰同学,同样是两个半小时,别人甚至能提前写完,这说明不是时间不够,是你写得太慢了。以后要是有人做不完的,建议你先从古诗入手,再写作文,最后写阅读题,这样可以提高效率,来坐下吧。课后把这篇作文补完给我看。”
“好。”江入辰蔫蔫地应声坐下。
“哦,对了。”于姐似是想起什么,“那个一个半小时的同学,老师知道你考的不错,但下次你就算干坐也要给我坐满两个小时,剩下半小时你爱干啥干啥。”
秦寻:“……”你干脆直接报我名字得了。
台下一众人哄堂大笑,尤其是蔡梓闻,手都快忍不住脸上的笑了。
于姐此时已敛去脸上的笑,但也显得一派温和。
“笑什么啊。” 于姐眼尖,只一眼便瞥到了底下狂笑的蔡梓闻,“来,别笑了,蔡梓闻起来。”
“嘎?”蔡梓闻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脸蒙圈地站了起来。
见蔡梓闻站起来的那样子,一班众人笑得更欢了,鹅叫声在教室里此起彼伏。
直到于姐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谁要是再笑下一个就是谁”,那声音便迅速歇了下去。
他们将眼神尽数放于蔡梓闻身上,看得人生生抖了好几下。其中不乏同情,但大部分都是幸灾乐祸 。
毕竟有这么一句话,叫作“他们的快乐是建立于别人的痛苦之上 ”。
“你这字,得练练。” 就这么一句话,才歇了不到几秒的笑声再次响彻整个教室。
于姐只一眼,众人便纷纷哑炮了。
她说:“你这卷子我看过,字要是写好了,起码可以再加个五六分。考试的卷面分是很重要的,暂且不说我们本校的,就只说高考,我们批卷的速度很快。三秒一题,这话绝不夸张。”
于姐看了眼台下的所有人,继续道:“今天这话不只是跟他说的,更是对所有人说的。考试的字迹是很重要,你要是写的丑,人家不管你是不是全拿到点子上了。给你一分甚至是零分都有可能,一分一操场也绝不夸张,少的那几分你会觉得可惜,甚至少一分你会错失心仪的学校。这句话想来你们初中的时候,老师就给你们讲过了。”
见台下学生神情里终于多了几分凝重,于姐缓了口气:“也不求你们写多好,把那横竖撇捺给我大大方方的展开。别写的跟个畸形儿似的。你去买本字帖去练,每天练一点,一学期一本,不多吧?记住买正楷,不要行楷,记住就坐下来吧。”
最后几句话是对蔡梓闻说的。
闻言,他苦哈哈地坐下了。
众人屏息静气,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下一个,李自新。” 于姐的声音毫不留情,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松口气。
除了李自新。
男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下一秒就被讲台上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数落:“来告诉我,我之前讲作文说了什么?我是不是说要写议论文?你怎么写着写着就抒情文了。”
“我,我不会写。”
“抖什么?站直!”她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有气势 ,“议论文就跟套公式一样,我之前还分了一份材料。也甭管什么文体自拟,统一写议论文。你们要现在就开始写议论文,以后才会得心应手。来抄十篇议论文,下周一给课代表检查,坐下。”
于姐又揪了好几个人,秦寻嫌无聊,从桌里抽了本物理竞赛题写了起来。
写得入神了,导致前方还有人喊他都没听到,还是林淮用胳膊撞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唰” 地站起来了身。
“班长,在写些什么?”讲台上,于姐笑眯眯地问。
“……写题。”
“写什么题?”于姐又问,还未等他开口便自顾自的回答,“是竞赛题吧?”
说完她的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他的桌子,一个班的眼神全汇聚在他桌上。
“物理……”蔡梓闻还没念完 ,便被傅闻聪一脚踩断,一脸的狰狞。
秦寻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桌面。
哦,他刚才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将书合上了。
秦寻缓缓抬头,神情平静。显然是看淡了生死。
“《琵琶行》一遍,明天上课前给课代表检查,坐下吧。”秦寻往日写这些她也不怎么管,但这次怕他考太高了心气高,正好借这次机会来压压。
“是。”他坐下。
窗外细雨连绵,灰蒙蒙的一片,与教室里活跃的氛围截然不同,哪怕是空气里都带着压抑。
秋风兼细雨砸于枝叶上,雨珠在叶片上几经翻滚,终是悄无声息地滑落,没入淅沥绵长的秋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