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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李曦!你跑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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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事有多仓促,王煦初至今仍觉惘然。那天是他的生日,王父到伯父家接奶奶,好一家人吃饭庆祝,便只留了王母一人出摊。
而他,因前一天在自行车筐里发现匿名信,误以为是李曦纯写给他的信,欣喜得整晚睡不着,快天亮了才合眼补眠。
睡得正沉,王父忽然神色慌张赶回家,叮嘱他照顾奶奶后匆忙离开,奶奶告诉他是医院来电话,他才知母亲出事了。
十七岁的生日惊心动魄,他和奶奶在家里焦急等待,可迟迟等不到王父的电话,只好先把奶奶送回伯父家,飞快赶往医院。
到医院时已是晚上十点,术后的王母麻醉未醒,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左腿裹得严严实实,他不知事情起因经过,但他认得李曦纯的母亲。
光鲜亮丽的美妇人满脸疲惫,预付了一大笔医药费,对昏迷中的王母深深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爸,这是怎么回事?”
王煦初茫然,罪魁祸首是李曦纯的妈妈?王父摇了摇头不愿多谈,“吵架而已,就一通小争执,没多大事,你别管了,快回家去。”
第二天,王母醒了,在儿子生日当天骨折住院,她心里窝了气,王父劝慰她,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说李母已经道歉,会负责支付医药费,另额外赔偿五万元。
“我稀罕她的五万块?餐车都被推坏了。”王母心里怒意仍盛,不依不饶。
“不就磕坏一个角,拿去修就是了。”王父软脾性,劝她,“警察调监控了,判双方都有责任,咱们违规摆卖在先,要是对方反过来告,以后还怎么摆卖?”
“而且那姑娘是小煦的同班同学,不好闹得太僵。”
王父道,“你昏迷了不知道,那小姑娘一直哭,一直说对不起,咱也别太计较了,五万块不少了。”
“你就是没主见,别人说什么都答应。”王母瞪着王父,“那个人是大明星,几万块对她们来说算什么?估计在她们心里就是打发叫花子,指不定背地里嘲笑咱们。”
“你管她们是不是明星,跟咱们没关系,下午我去签和解书,这事算是翻篇了。还有,你别在小煦面前提,俩孩子同班,又是高三阶段,别让儿子为难,免得影响学习。”
“知道了。”王母应得不情不愿。
给王母送饭的王煦初在病房外偷听到父母的对话,心里堵闷,父母故意隐瞒不告知内情,显然不愿他过多参与,正犹豫要不要装作没听见,眼尖发现走廊尽头闪躲的身影。
是李曦纯。
头脑一热,王煦初快步朝她而去,李曦纯受惊,飞快窜进电梯。
“李曦!你跑什么!”
电梯下落,数字层层往下,王煦初气恼盯着紧闭的电梯门,拔腿从楼梯通道追,好不容易跑到医院门口,李曦纯已钻进出租车,车子驶离,只留下呛人的尾气,再也追不上了。
王煦初难受喘气,雪天的冬日,他跑得满身是汗,以为李曦纯懦弱逃避,心里升了怒气,盘算着回学校后必须跟她好好算账。
只是这笔账,一直算不上,一直赊着。
下午王父到警局签调解书,他留在医院照顾王母吃午饭,收拾好碗筷,王母催促他回家复习,王煦初拗不过只好答应,等晚饭时间再过来。
然而刚离开不久,几个打着‘记者’名号的人来找王母,虚情假意关心王母的病情,打听询问事件的情况。
仍在气怒中的王母相信了这些‘记者’的说辞,连连诉苦。人都有利己性,容易夸大自己的委屈,无形套上受害者的角色,以偏概全。
照片、视频、刻意揣测的暗示明示,以讹传讹的方式有很多,更何况王家父母都是残疾人,王父断指,王母跛脚,持有正规的残疾人证,每月领政府补贴,这是最亮眼的看点。
于是,真相被先一步扭曲,苦难倾向了人为制造的噱头。
“幸亏我穿得厚,不然被热油这么一淋,腿不得烧伤?”笔尖一落,竟编写成‘皮肤险些大面积重度烧伤’。
“小腿骨折了,本来走路就不方便,现在跟截肢有什么区别。”键盘敲击,成就出抓人眼球的好内容‘残疾人面临截肢风险,困苦家庭雪上加霜’。
事实本身经不起推敲,可压根无人在意内情真相,不过是万千报道中的一桩,不过是笔诛墨伐的宣泄媒介,有何要紧?
风向炒作下,重要的是热度。
流量蔓延,讨伐更盛,甚至冒出无数以‘我认识她’为开头的匿名帖子,声泪俱下自称受害者之一。
网络的欢腾无须鞭炮,字句言语皆是流弹炮轰。
先批评,再严惩,流程多半如此,澄清算什么,必须让步、必须对大众的愤怒有所交代。
退学、退网、拍摄的商业产品照和杂志照全数下架、赔偿违约金、发表道歉公告……黑暗中的好事者们声势浩大,誓要曝光与消灭关于‘李曦’的一切。
石子沉水,尚且荡起一圈圈涟漪,被吞埋的影子却只落得无声无痕的下场。
没关系,反正很快又会有一轮新的欢腾。
你若问‘李曦’与‘十三’。
谁人记得?
内情终于昭浮水面,李曦纯难以置信,震惊无措地抱紧怀里的李十三。
那她这些年经历过的痛苦,算什么?
她咬牙拼命承受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医生诊断书,我没有见过。”
不知多久后,李曦纯如痴傻般喃喃开口,“我妈不许我过问这些事。”
兴许是出于对她的保护,李母不允许她出门,独自承担处理所有事情,可李母无法阻止她上网,自责不安的她,全盘接收来自网络上的脏水,并对李母的病情信以为真。
那时的李曦纯,无处辨识真假,不得不承受无数恶意谴责,身心遭受巨大影响,连学业也无法继续。
喉间酸涩难受,茫然四顾,蹉磨煎熬的十年岁月,到底算什么?
浑身冰冷间,一股暖意从背后涌上,是王煦初的外套,把她从头到脚裹得严实。
“李曦纯。”王煦初的声音低抑,藏着浓浓的鼻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对不起。”
更茫然了,对不起,谁对不起她?
“全是我的错,对不起。”
无时无刻都在后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拼命追上李曦纯,他本该可以告诉她,他没有生气,他的父母也接受和解了,整件事的起因,双方都有责任,归根到底不过是一场争执。
如果他追上去,如果他马上去找她……
然而‘如果’是假的,真实的情况是,他因母亲脚上的伤,心里暗藏了怨,故意怄气不与她联系,故意等到补课开学前一天才拨通她的电话。
可已经晚了。
电话被拉黑,短短七天,他刻意不联系的七天,网络翻滚的涛浪早已把李曦纯淹没。
这一切,还是陈照告诉他的。
那时的王煦初不玩游戏不爱上网,也没有微博号,无法洞悉网暴的可怕,等他终于意识到事情走向不对劲,李曦纯消失了。
彻彻底底消失了。
不是错过,不是失去,他从未拥有过她。
填补不上的愧疚与悔恨如深渊黑洞,让他入了魔,每天都奢望,每天都假设如果,如果自己追上李曦纯,如果自己及时联系李曦纯,跟她说明这一切……
这样的话,或许李曦纯不会退学,不会因为网络的谣言承受如此大的痛楚,更不会深陷病情折磨长达十年……或许一切都变得不同。
他不必苦守多年空等,她不必独自面对蜚语尖刺。
或许,他和她都能拥有不一样的结局。
王煦初眼圈泛红,他比任何人都要悔恨,悔自己的幼稚,恨自己的不作为。
天露鱼肚白,李曦纯神色木讷双目无神,窗外怆白的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死气沉沉,空洞得可怕。
“李曦纯,你说说话。”王煦初颤着唇,心底漫上深深惧意,“说什么都行,骂我打我也行,你别,别不作声。”
也不知李曦纯听没听进去,她摇了摇头,说困了,平静地把外套盖回王煦初身上,关了电视,回房间去。
王煦初不敢追问,他们说好的,要是难受,就中断话题,他知道,李曦纯难受了。
她愿意谈,愿意听,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不能操之过急。
只是焦躁的情绪层层复叠有增无减,尤其那道紧闭的房门,隔绝的仿佛不止两个空间。
恐惧占据身心,王煦初想,等李曦纯缓过来,他就去求她的原谅,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答应,都同意……
想着想着,困意上涌,他慢慢合上眼。
“你到底跟那些人说了什么?”
梦中,是王父气急败坏的声音,“那小姑娘退学了!”
“谁退学了?你今天不是去参加百日誓师家长会吗,好端端发什么火?”
“你自己看!”
王母接过王父手中的复印件,看完后大惊,叫嚷着为自己申冤,“这不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