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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维吉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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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亲眼所见……我……我也还是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莫英十指交叉,紧攥在一起,惊诧与困惑还未从她眼间流尽,如今又染上了悲愤与哀痛,“前一秒她还好好的,却突然全身僵直,剧烈地呕吐。”
“现在她死了。”莫英望着平躺在白色床单上的秦天璇,“而我却感到无比的冷静,不,应该说对此我早有预料。”
其实从目睹歌霏走向死亡的那一刻起,一切对她而言就都宛若一场高烧时的长梦。每个场景、每副面孔、每时的感受皆亦如白驹过隙,模糊失真音乐下绚烂不停的旋转木马。她试图用双手捧起沙子,但它们只是自顾地从其指缝间流下。莫英无法保存一颗沙粒,因为她是荒漠中独善其身也注定孑然一身的绿洲。
“以前都是她出面当那个解决问题的人。”莫英从地板上站起身,凑前用手掌轻轻拂过秦天璇的发梢,“如今却只能靠我自己了,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一切……我也不知道相同的情况下我是不是也会犯和她一样的错误。”
“别勉强自己,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孙乾丞轻轻牵起莫英的左手,用关照而温柔的目光望着她,“普通人遇上神秘,这已经是我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这不是你,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的敌人超出了一般的规格,就算我们再努力,也终究是有极限的……”
“所以,你就真的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吗,我最亲爱的学生?”甘辛检查着秦天璇的脉搏,“假如你们所说皆属实,那她的死法可真是诡异到极点了,至少在我看来,这么恶心的手笔除了来自无貌者集会外可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凶手来了。”
“甘辛先生!!”孙乾丞激动地叫他名字,“莫英小姐还在这儿呢,您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别再用那种语气讲话呢?!江兰小姐在夜晚时从窗户逃跑,而秦天璇小姐又同样是在那时得的怪病,除了是她外,还能是谁干的呢?这里难道不就是她的审判庭吗??”
“这么想是合理的。”始终沉默着的摩卡率先发了言,“但你也得知道。究竟是谁把她逼到了那个份上的。”
“那为什么不问问又到底是谁把最重要的情报一直对我们缄口不谈的呢?如果提前知道代行者这个存在,我们又何必被蒙蔽至此呢?”孙乾丞毫不让步。
“你知道的事。江兰难道就不会知道了?除非能预知未来。不然我怎样才能做到不打草惊蛇?”摩卡没有迟疑,犀利地反问道,“干什么都有代价。我选择秘密行事。就得承担事态有可能失控的代价。而你选择在他们面前揪出江兰。就也得承担她暴走胡乱杀人的代价。”
“这……”孙乾丞一时哑了口,掩盖尴尬地正了正礼帽,“唉……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谁让经验在我们之间构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呢。”
“……我记得你说过会在每天晚饭时给我们变点小魔术。”待在风暴中心的莫英自有想法,“你食言了。”她逐渐看向孙乾丞。
“这个嘛……确实,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忘记了。”再一次的,孙乾丞正了正头顶的礼帽,“你现在要看吗?我可以当场给你变一个。”
“为什么不呢?”莫英笑道。
于是,在她的注视下,孙乾丞从衣兜里取出一枚硬币,往上面一抛,盖在了手心里,“猜一猜,是正还是反?”
“反。”甘辛抢话。
听此话,她利落地取下了盖住硬币的手,果真就是反面。
“看吧?”孙乾丞自信地笑着。
“嚯,还真有点东西的么?”甘辛用指尖在秦天璇手腕上轻划出一个圆,“……你都从来没给我变过魔术。”
“兴许只是运气好呢?”摩卡找茬道,“再来一次。这回我猜是正。”
孙乾丞也不拖泥带水再次进行了一遍先前的操作,当挪开手时,下面的硬币的确就是正面朝上的状态。
“神奇。”摩卡心服口服。
“同样的戏法我不会,我只会一个类似的。”莫英示意孙乾丞可否拿走那枚硬币,对方点了点头,她便把它放到左手手背上,用右手盖住,一系列花里胡哨的小动作后,当再张开右手时,硬币已然没了踪影。
“也许最重要的既不是发生了什么,也不是怎样发生,或者,谁有能力令其发生。”莫英从袖口中取出那枚“消失了”的硬币,丢还给孙乾丞,“而是……何时发生。”
“我们应当为她的灵魂送行。”甘辛打断她们,“简单围一个圆,然后祈祷就是了。”
“……差点都忘记你是神父的儿子了。”莫英深吸一口气,“嘿,你,要和我们一起吗?”她向在角落里画画的葛洛丽娅问道。
小姑娘把埋在素描本上的脑袋抬起来,虽不理解语言,但也依然能理解莫英的意思,稍后她将重要的绘本安置在木桌上,上前与其他三人一起围绕在秦天璇的床头。
“保佑我,小璇,予我以战胜一切、为你讨回公道的勇气吧。”莫英闭上眼,在心中默念着,“感谢你曾经为我所做的一切,安息吧……”
一阵悲伤悄然渗入她的心扉。
“……真不敢相信你就这么走了,而我,居然再也不能听你讲话了……”
“叮叮叮叮叮——!!!!”
“什么?!!”一阵忽然的电子铃声在屋内响起,吓得众人全部停止了原本的思绪,四处张望地寻找起声音的源头。
“啊!!”而孙乾丞,更是直接被吓到浑身猛地一颤,其他人也很快便注意到这个铃声就是从她怀里响起的。
“……是秦天璇的手机。”孙乾丞在众人的目光下把那个小型平板电脑取出来,上面是一个未进行备注的陌生号码。
“奇怪。在审判庭里。她应该把电子设备静音了才比较合理吧?”摩卡感到莫名其妙,“而且。这女校是建在荒山野岭里的。又哪里来的信号呢?”
“啊……”只有莫英大张着嘴巴,不可置信地指着手机屏幕,“那是……她自己的、是秦天璇自己的号码!!”
自己给自己打电话?!先不说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发生在这种条件下也显得诡谲万分。
是接还是不接?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迅速在几人间传染。
而就在他们还在犹豫着的时间里。
——电话,被自动接通了。
“莫英!!是我啊!秦天璇!!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我还活着!我还有救!!我只是……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先前那种非人般的惨叫声,整个屋内的烛火都摇曳起来。
“……好痛!好痛!!救救我!!莫英!!救救我!!救救我!!!!你要、你必须阻止那个男人!!他!他一直在对我们说谎!他根本不是女——”
“咔!!!!”
手机屏幕突然碎裂,烟雾与电火花从中冒出,随后发出了一声爆炸的巨响。
这就像是起了一个先兆,整个房间里的全部烛火也都跟着一起熄灭了。甘辛和摩卡赶紧找到备用蜡烛,将它们点燃后,首先确认了四人彼此都并无大碍。
“————”烛火映照着葛洛丽娅,为她苍白的侧脸蒙上几分诡异。小姑娘用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手一直指着躺在床上的秦天璇的脸。
感到疑惑的摩卡将烛光往那里移去,她随即看到——
伴随狰狞而诡异的笑容,秦天璇重新睁开了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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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航员!!喂!领航员!!白兰地我踏马正叫你名字呢,赶快给老子滚出来!!!!”符泽川从档案室内冲出,一路往园丁小屋里赶,边跑边嚷嚷着白兰地的名字。
但最终,当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后,迎接他的既不是领航员也不是二十二号,而是与工作人员无关的,正在壁炉前取着暖的江兰。
啪滋作响的火焰,恰到好处的温度,一壶使人受宠若惊的清茶。女郎坐在缝着熊猫脸的沙发上,她面前充当茶几的木桩上摆着盏煤油灯与一瓶紫色鸢尾花。
“领航员现在没空管我们,他此刻正在那座村庄里忙活着。”她说着,从木桩下镂空部分里取出一个银色的圆形金属盒,盖子下面是些鹅黄色的曲奇。雨水濡湿了江兰金色的发丝,即使干涸后那股霉味也难以掩盖,“隔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不得不说的是,你嗓门出人意料的还挺大。”
“……”符泽川唯独没有想过该如何应对坐在面前的她,不论怎样,江兰也曾提醒过自己即将发生在林柏宇身上的悲剧,然而符泽川当时却迟迟未来得及反应,直到最后也没能救到他。
可谁又叫她当时偏偏要语焉不详,又偏偏是这座审判庭的代行者?符泽川心想。他的视线终于落在地板上的泥脚印以及她沾满脏污的鞋子上,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江兰从来没有想过要逃,至少从没想过要逃过自己的审判。距离顶着暴雨从三楼的高度爬下来已经过了多久了?在挖出林柏宇的尸体后她就一直坐在这里等待自己?
……当他看到林柏宇空空如也的坟墓时,她其实距离自己仅有一墙之隔?
疯子。
这是符泽川对她唯一的评价。
“我要找他结束这一切。”在愤怒与仇恨落空后,符泽川反而感到了出乎意料的冷静,“现在人人都知道你的代行者身份,那么只要再厘清这座审判庭的成立根本,你那心病之所在,一切就都能够结束了。”
“白兰地曾许诺于我和受害者同等数量的金币,实话说,我很难不动心。”江兰自顾自地往壁炉内添柴,一下子加大的火舌几乎舔舐到她的手背,同时,她也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尤其是在现今这个局面,【过往的一切错误】都已然累积成为一个【难以忽略的巨大挫败】的前提下。”
“为什么你要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他?你明明知道自己所知的答案并不全面,却还是想要用勉强拼凑出来的结果去打动白兰地?都到现在了,你还在害怕什么?”
“呜————”水要开了,炉子上的茶壶发出刺耳的尖叫。
“你知道的,一如既往。”符泽川以挑衅代替了回应,“是不是还需要一句额外的提醒?别忘记最开始你可是想杀了我的,多亏了有意外发生。”
“确实是这么回事,但那个并非意外,是我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回心转意。”江兰轻咬一口饼干,露出不满的神色,太甜了,“你要感谢当另一个我正深陷苦恼中时,林柏宇正好前去帮助了她。”
“……”符泽川呆住了,“你和那个白裙少女是一体的……怎么如此……?”他怔怔说出了真相。
“我明白你是林柏宇当时的精神支柱,我没忍心伤害他。”江兰强忍不适将饼干的剩余部分一股脑塞进嘴里。
“同时你也知道甘辛是不死之身,你曾多次表露过对他的关心,事实上,你们私下里应该是交情颇深的。但当时为了不暴露自己,你也只能选择对他动手。”符泽川继续向下捅破那秘密的核心。
“——你是在害怕需要复仇的对象会再增加一个,不对吗?”咽下饼干后,江兰亲口讲出了先前问题的答案。
“…………”
符泽川良久的,良久的沉默着,终于,一个名字从他舌间交织而出。
“……孙乾丞,是她抢占了你的位置,同时,也唯恐你会重新回到甘辛的身边,将她赶回到原来的地方生活……”
【所以这就是我来这儿的理由了,他们寄希望于这孱弱家族的最后一位子嗣,并且仍在日夜不寐地做着往昔的幻梦】
现在看来,孙乾丞当时的这些话肯定是还具有着另外一层含义:示弱,向甘辛寻得同情,恳求他不要将她赶回老家。同时,也对江兰发出威胁,如果胆敢发起挑战,那么已经别无退处的她会做出什么可就任君想象了。
【天啊,曾落在你肩上的那些重担实在太多太可怕,让我都感到有一些……失语了,你真的还好吗】
而江兰给她的回应……可以想象,其实多少也是带了点讽刺意味的吧。
“所以和摩卡合作的甘辛才选择用不必揭发你代行者身份的方式通关,但孙乾丞又怎会放过你这个心头大患?有了她的搅局,再加上秦天璇的失控导致意外频发,事情这才如脱缰野马般一路疾驰到了现在。”这就是所谓的真相,套路简直像泡沫偶像剧。请问你们能另挑良辰吉日到别的地方去演燃冬吗?符泽川不禁在内心诘问着。
“……符泽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江兰没有回头,“你能告诉我你现在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符泽川道。
“呜————”水要开了,炉子上的茶壶发出刺耳的尖叫。
符泽川的手指扣在档案管理员那把手枪的扳机上,而枪口,正对准着江兰的后脑。
我可顾不得你们内心那点小九九,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别以为能那么轻易地玩弄他人命运,无论是你,孙乾丞还是甘辛和摩卡,我一个也不会轻易放过。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符泽川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别担心,还是之前的那个——”
“——审判庭到底要你和其他受考验者合作以达成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