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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共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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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放轻松,你的城防依然固若金汤,我没有任何敌意,这趟来就只是想重新评估下三百年前的那场交易。”
甘辛脸上堆着无可撼动的、和蔼可亲又慷慨热忱的笑容,眼角,酒窝,咧嘴的角度都无从挑剔,但在现在的符泽川看来,它们均已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了。
——分明,他既没有情绪,也没有表情。所以,那张脸其实仅仅是一张皮与肉所组成的面具。
“雷德,我的兄弟,我的死敌……你我之间那代价与回报的天平究竟有曾对等过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困扰了我许久,如今我的灵魂业已衰朽,过去的对错也都愈发像是个个永恒的谜团,再也看不清楚了。”
“……有个词叫姗姗来迟,贾利洛,假如存在逾期债务的话,现在你已经破产了。”撒旦一屁股坐到沙发正中,尾巴不爽地左右乱甩,抽打在皮革面上劈啪作响,“三百年,我的意思是,都他妈的三百年了!放古代都够王朝更迭个两三遍了,而你居然一拍脑袋就要找我再述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当年勇?!”
“不过,好吧,至少还有一点值得嘉奖。”身旁的骷髅女仆替他倒满一杯红酒,“起码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兄弟兼死敌,哈,倒也不能说毫无成长。来吧——”
撒旦打了个响指,另一具西装革履的骷髅应声推着餐车从门外缓缓走来,将盘中的小吃与美酒置于宴会桌正中央后,鞠了个躬,发出格愣格愣的声响,推着餐车从原路返回。
“我可以招待你,但必须要按墨西哥城的规矩走,谁都没有例外。”
这一刻,甘辛脸上的表情仿佛全遭到了抽离,只是并拢双腿,不留一丝间隙地坐到撒旦的对边沙发上,将双手分别置于两边的膝盖。
“哗啦哗啦——”滑轮的声音,更多的骷髅仆从们推着餐车从门外鱼贯而入,犹如在为一场盛大的派对做准备。
撒旦打响第二个响指,顿时,除甘辛外,所有未经邀请便来到此处的受考验者的身上都被换上了正式的服装,男生是胸前打着漂亮蝴蝶结的黑色西装,女生则是华贵得体而又稍显老气的深红宴会礼裙。
一时间,受宠若惊的人们惊叹连连,仿佛回到了首次步入巴别塔的时刻。
“为什么只有我的领结是彩虹的?”符泽川抓住挂在他脖子上的七彩横纹蝴蝶结,尝试把它拽下来。
“给佬。”二十二号短小精悍地拿他开涮。
“你那粉红色的也没好哪里去吧?!”符泽川抱怨。
悠扬的小提琴声从不远处传来,两人往身旁望去,撒旦甚至还为他们专门请来了一支骷髅组成的管弦乐团。
“第一个问题。”恶魔用尾巴卷起高脚酒杯,左手接过,小酌了一口红酒,“墨西哥城已经彻底的与世隔绝了,比起凿开通路,将两个坐标相连本身就是难比登天,你究竟从哪找到的漏洞?”
甘辛稍稍侧身,视线微垂,没有作答,一副拘谨的模样。看着那个长得鬼迷日眼的家伙做此姿态,恶魔心中虽有恼火,但还是有了答案。
“粉色怎么你啦?”二十二号拿着玻璃杯从潘趣酒喷泉间舀了一下,将将装满四分之三。
“反正我喜欢。”他有点轻飘飘地望着面前的符泽川。
“谁问你这……”
“咔哒——”撒旦打响第三个响指。
符泽川的话还未说完,就只见无数道黑暗的帷幕从四面八方凭空垂下,而且不仅是他,所有受考验者们的眼前都是如此。登时,只听耳边一阵来自人们的惊呼,同时,那也是他所能听到的最后声音了。
“喂——!两两!晾晾!额……二十二号!!妈的,这又整哪一出……”
符泽川的声音被皆数吞没,刚还在眼前的人瞬间就没了踪影,障幕迅速屏蔽了所有的一切,视觉,听觉,那并不是纯粹的黑暗那么简单,而是一种带有粘稠感的混沌之潮,像是羊水,像是胎盘,光是身处其中便会自发地心生反感。
撒旦将酒杯放回原位,他明白,接下来的话可不能让大审判官以及祂的受考验者们听见。
“造访你之前,我正在审判庭里。”甘辛重新抬起头,“而那座的构造比较特殊,空气中同时具有着大祖母、无貌者以及德鲁依德的要素,该死,这么相提并论真是亵渎……”
“还有,你也知道的。”他用一根手指勾住衣领,使力地往下拉,意图点明那团漆黑的火焰。
“啧,你该不会以为这真能生效吧?!”撒旦夸张地别过头。
甘辛:?
见对方无动于衷,撒旦直接双手蒙眼,表示不吃这招:“我是男女通吃,但这只限于……”
“我想贾利罗格先生应该指的是你们间的魔契,撒旦先生。”孙乾丞自无尽的黑暗中向房间里唯一的聚光灯下踏足,才刚迈出第一步,就被两把尖锐且冰冷之物抵住了脖子。
“停手。”甘辛道,“她是遭遗忘者的代理人,祂的权能会自动将她的足迹掩埋。”
“……连你都有徒弟了?活得久就是有好处啊,总能见到些惊喜。”撒旦挥挥手,那两名衣着暴露,通体彩绘的男性战士便放下手中的小刀,为孙乾丞放行。
那刀尖虽打磨得无比锋利,却并不反光。戏法师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由纯黑曜石所打造而成的……
“——尽管都是些不愿见到的惊喜吧。”恶魔又做出一个手势,仿佛具有意识般的黑暗再次伸出臂膀,这回则是将那两位战士的身影纳入其中,拥抱着彻底消失了。
……刚才那是什么?原始部落风??而且还是活生生的人类??为什么撒旦会有这种仆从??比起死亡的威胁,戏法师心中升起更多的是对见证神秘的惊喜与好奇。
“那并不是魔契,孙乾丞。”直到被甘辛念到了名字,戏法师才瞬时收敛,脸上也开始感到发烫。
“是啊,其中并不包含明确上下级的从属关系,要是你的老师也能懂得点为人处世就好了,孙乾丞。”撒旦也轻佻地念起了她的名字,“有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当老师,你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没有的事。”戏法师知道自己这是来错了时机,连步直往后退。
“……怎么会??”但黑暗却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拒绝了她,就当孙乾丞重返黑暗的下个瞬间,她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与刚才位置所相对称的地方,假设这片光亮处是一个圆,那她便是先后分别处于同一条直径的两个端点上!
“哈哈!表情真经典!!”撒旦稀疏地为她鼓掌,“没关系嘛,不都说了那条老长虫会贴心帮你擦掉脚印了么?走什么就在这儿待着呗~人越多越热闹嘛!哈哈!!”
“这……”孙乾丞双腿一阵失力,瘫坐到了地面上,直到听见心跳如鼓,她才发现自己的恐惧竟已达到了极限。
“这真不错,贾利洛,你的学生是干什么的?魔术师?很有前途嘛!我超级看好!!”撒旦笑得拍自己大腿,可下一秒,他便恢复了原状,“所以你是同时利用了审判庭和我们以前的契约,两者本都属于顺藤摸瓜,但加到一起就会产生质变,很聪明,不过还没完。”
“这是第二个问题,贾利罗格.特里格拉夫 ,在你眼里,我们的那场交易到底有哪点不合理了?我看怎么就挺公平的呢?”
“——倒不如说,看在你对我所做过的那些事份上,光是‘愿意为你提供交易’本身就已经算大慈大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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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洛丽娅——!!二十二号——!!亮亮——!!苦逼实习生——!!阿拉伯数字小子——!!二开头的某个二货——!!靠——!!”
不仅看不到、听不到任何东西,甚至就连方向与路途也变得紊乱了,符泽川分明记得黑暗降临前青年就在自己的身旁,可现在,体感上已经走了快十分钟了,却仍是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挨千刀的苏国小子……符泽川虽然自己有时候也是疯得一批,但最起码不会脑子一抽去找撒旦求助,疯子!那个该死的……唉……
他决定休息一会儿,席地而坐,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往好处看……至少一般人一生都见不到撒旦,从这方面讲自己绝对是幸运的……真的吗?
兴许是没有太阳光吧,符泽川的思绪也开始变得沉重,他回想拯救自己的黑铁长枪,回想林柏宇的日记,回想审判庭的第一天:
大审判官的偏爱,不需要赢家的竞争,代行者的“厌女症”……
“所以我们沦落至此都要拜大审判官所赐,真是个骗局啊,所谓的敲钟人与祝福者脑子里居然一直想的都是该如何不留余力地搞死所有受考验者,说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也不为过吧?”
与符泽川背对背的,一个漆黑的人影逐渐自混沌之潮中显形,如镜中映像般地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抱膝而坐。黑与白之间,唯独看向他的眼睛能够证明,其并非单纯是水中倒影那么简单。
真好啊,我都开始出现幻听了,符泽川心想。
“他妈的,就让我好好静一会儿心都不行是吗?!”他想都没想便破口大骂。
“——但没关系,至少祂还爱着你。”那人影继续讲道。
什么??符泽川惊讶地回过头去,那里除却黑暗竟然什么也没有。
“江兰正在违背大审判官交给她的职责。白兰地消失可能代表事件正变得棘手,以至超乎了联合会的想象。梦幻岛也许是谎言没差,但大审判官的真身也可能是个邪神不是么?如果联合会其实一直在尝试对抗祂呢?如果考验本身就是人类向神明发起的挑战呢?”
“你在说什么?不……”符泽川清楚地听出来那个声音无疑是自己的,“我在说什么??这——”
他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但那个声音依旧被不紧不慢地从身旁道出,如此洪亮,如此贴近,仿佛离他仅有一纸之隔,仿佛真的源自他的舌头,他的声带。
“昨晚的梦境你还记得多少内容——交给你魔药的那个人,娜塔莉娅.格林伍德,你当真不认识她是谁?”
“贾利罗格.特里格拉夫,奥哈兹雷德.亚兹拉尔,现在好了,德鲁依德,崔格拉芙,无貌者,三位至高之神的代理人已经全部进场,拿上爆米花,好戏开演——在这个神秘已经濒临死境的末法年代,你真的觉得这只会是一种巧合吗?”
“那个自称二十二号的青年,关于他的真实身份,你又真的就没有过半点头绪吗?”
“明明自己才是秘密最多的那个人,却一直为别人忙到焦头烂额,反而对自己讳莫如深。你总在拿自己丧失了的记忆说事,可关于那些往事,你究竟是记不清了,还是……”
“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打算记起来呢?”
“够了——!!”符泽川对着四面八方的黑暗怒吼咆哮,“无论你是谁,都别想冒用我的声音!我已经受够了你嘴里的那些狗屎!就算你继续说上一个小时,一天,一个礼拜我也不会上你的钩的!!”
恐惧,冰冷刺骨的恐惧,这是符泽川进入审判庭以来首次遇到的情况,无法理解,更无法思考,就只是凭着身体本能地向后退,额间冷汗直流。
“咔嚓。”他的脚下踩到什么,却也无法顾及查看。
“——!!”只听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背后传来,并且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川!!”
“符泽川!!”那是二十二号的声音!
顾不得厘清现状,符泽川直接往声音的源头望去,终于看清原来脚下踩到的东西是一条脆嫩的玫瑰藤蔓,绿中透红,还带着花苞。
“符泽川!抓住它!!跟着它的方向走!!”像是传话筒的原理,青年的声音正顺着那条藤蔓从远方传来。
大脑已经放弃思考了!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拽紧了那条玫瑰藤,亦如握紧阿里阿德涅所递来红线的忒修斯。
奔跑。奔逃。双手交错着紧拽藤蔓,把黑暗远远地甩到身后,顾不上像要爆炸一样的肺,顾不上像是窒息的干涸喉咙,像攀附蜘蛛丝不断向上求生的罪犯,像逃出代达罗斯的迷宫,不做所言,不做所想,仅仅只顾一味地向前奔逃。
“……我们还会见面的……”
那个声音从背后徐徐讲道。
“……就在不远的将来,一个除了黑暗以外一无所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