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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断头台 ...

  •   浓烈的酒精味道混合着地下室的霉菌气息,令才落地的符泽川只顾遮挡口鼻,险些脚下打滑。

      血红色灯光映照下,天花板上一整副《创世纪》逐渐组成他的全部视野,不同的是,原本上帝与亚当的位置已被羊头恶魔与裸女所取代,二者手指相碰的经典动作转变为女人单方面去接受恶魔手心里的一颗石榴。倒五芒星与火种神维苏威符号的组合图案烙印在她的胸前,颜料艳丽得宛如滴血。

      相比女校,这里无疑聚集着更多身形消瘦,脸色白如死人的亚文化爱好者,她们黑色服装,奇特妆造,佩戴死亡主题的饰品,并不约而同地配有一双黑靴。这些或黑发或金发的少女大多正在喝酒,跳舞,其中一个还冲符泽川友善地挥了挥手,眼窝深陷,隐约能够看到她胳膊上布满了针眼。

      “好好找点乐子吧,朋友。”黑裙少女拍了下符泽川的肩膀,同样挤进了人流之中。

      竖立的棺椁被缠绕在上面的干枯的玫瑰荆条所连接,围绕着形成中间一个小型舞池。病态,或不留情面地称之为另类的曲目震耳欲馈,那个留着和符泽川相似但更复杂发型的DJ伴随音乐摇头晃脑,他耸了耸肩,见吧台前粘贴了无数海报,索性找了个偏角落的空位坐下去,一一查看起来。

      磨制尖牙的广告,撒旦崇拜的传单,关于奇幻生物的画作,恋物癖活动的通知……这些配色和内容都“不太健康”的海报中,有一张印着水晶和蒸馏瓶,几乎可以称之是“清新脱俗”的,立马就吸引了符泽川的注意。

      而同样引起他注意的,还有另外一幅略显幼稚的卡通人物画,一个红裙的白发老妇人抱着一捧玫瑰,富态,华贵,看起来平静又幸福,站在她身边搂着她肩膀的另一个黑发单马尾女孩则显得满腔愤怒、急需宣泄。这副画的最下方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红色小字:我被困住了,我需要做出改变,我的灵魂会转生(这里有一个箭头,从女孩指向了老妇),那才是它真正正确的模样。

      “想要杯什么?”一个充满了朝气的声音打断了符泽川,吧台后的调酒师,一个打扮成巫婆模样的女孩稍稍抬起宽大的帽檐,露出了她略显俏皮的栗色短发。

      “我是很想点一杯的啦。”符泽川说完,粗略扫了一眼酒水单,看到什么“剧毒苹果”,什么“沉睡魔咒”之类的名称时,顿觉一阵不该说出刚才那话的后悔,“然而我口袋空空,最多只能得到免费的白水。”

      “嗨呀,客气什么呢。”女孩熟练地把一些花朵与草籽,甚至是细碎的矿石捣碎,再加入烧杯中已冷却的溶液与蜂蜜,配成了一份具有独特香气的紫绀色饮品,推至了符泽川面前。

      “世上所有学者都是与我共勉的姊妹兄弟,而在那为启蒙灯火接替相传的队伍里,你也曾有幸成为中间的翘楚……干嘛,光是那样盯着我的脸可不会解渴哦?放一百个心啦~虽然本人时常位列食品安全监督委员会黑名单榜首,但那只是过去某些炼金术士的行径导致我们全体风评被害而已,也就是诽谤啦诽谤~”

      女孩催促他把那杯不明液体喝下去。

      “呃……等等,先让我理一下。”符泽川感觉自己的小脑好像萎缩了一下,完全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只好先找借口,“这杯饮料也有名字吗?”

      “那当然!给自己魔药取名字是每个炼金术士的第一门必修课,这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女孩双手撑起吧台,那对无瑕的瞳眸华美如欧泊,盛装着精灵与世间命运无常。

      “它叫‘阿里阿德涅之泪’,取自希腊神话克里特岛的公主,给予英雄忒修斯红线,帮助他找到了代达罗斯所铸的迷宫出口。但之后,两个人的爱情却未能得到命运女神的祝福,一觉醒来后的阿里阿德涅发现自己已被爱人所抛弃,伤心欲绝。”

      “正如其名,这杯饮料象征着破灭的愿景与恋情,饮用者将于之后每一个夜晚中饱经断肠之痛,往日的幻影织为朦胧的梦,只有等到太阳升起时,一切才会再次重归露水。”

      “等等。”符泽川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也就是说,这东西能让人梦到过去?”

      “更确切地说,是执念未消之物的过去。”女孩订正。

      “这……对失忆的人也有效吗?”

      “记忆不过是塑造自我的桥梁,又何谈影响实际存在的牵绊本身呢?”女孩手指弹了弹吧台上一个罐子,里面是几条正在花园土里掘来掘去的蠕虫,示意符泽川可以往饮料里放一两条来改善风味。

      “……这个就不用了,感谢你的慷慨。”他望着杯子,思考了良久,再抬头时,女孩竟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酒保,仿佛先前的对话只是一道蜃景。

      “喂!不喝酒就把屁股从位置上挪开!后头还有人在等着呢!”

      符泽川困惑地离开了吧台,周围几人都没给来任何的好脸色。他四处张望着,试图理解什么,直到再次审视吧台附近那面钉了许多张海报的“墙”,这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小摊位的储物柜背面。

      德鲁依德的魔法晶球。

      摊位上这样写道。

      这些水晶严格遵守炼金术与占卜仪式的典范,帮助迷失者找回属于他们的命运轨迹。

      然而摊位商户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手上的杯子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符泽川没再多想,将它一饮而尽。

      反正也是亚文化的狂欢,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不得不说是,味道其实还不错,口感居然和气泡水十分接近……

      符泽川随手把空杯放到一具棺材的顶部,在阴影处稍作观察了一会儿,当看到那个带他来的黑裙少女要进舞池跳舞时,跟着下一波人群一起混了进去。

      节拍诡异的旋律基本会令初学者不知所措,不过他倒是对此易如反掌,轻松就融入了舞池的偏中心位置。特立独行的音乐风格不能说是符泽川的最爱,但也确实伴他度过了自由贸易区里那些最艰难的日子,毕竟在那座废弃的超市,之前他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夜晚总是显得无比漫长而又干涩。

      葛洛丽娅总会失神地望着手下一幅又一幅赝作,没有余心去构思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为了父亲的治病钱,只能盘算新的走私途径;方杉看向窗外的远方,再多欲望,再多野心,也穿不过层层灰白色的危楼大厦;韩梓彤蒙在被子里哭泣,道听途说的信息记满了本子,但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明白,赌对了的概率小之又小,一切不过是懦夫的自我麻痹。

      于是,某天夜里,再也看不下去这些的自己和林柏茂合力搬来一套不知经过了几手的音响,机器老旧,碟片过时,音乐跑调,第一次跳舞的几个人扭得像垃圾堆下的地蚕,刚开始学弹吉他时,符泽川甚至觉得自己手中的魔音会像引发雪崩一样把周围楼都给弹塌了……

      这差不多及肩了的头发是从何时开始留的?符泽川记不清了,他确实忘了很多,他只记得他们的欢笑,他们的背叛,她的落选,他的死亡。

      记得自己浑身是血倒在巷子深处的那天,记得林柏茂把自己捡回了“家”,记得他是一个那么贪心的人,不愿放弃金钱,不愿放弃梦想,不愿放弃亲情,甚至还不愿放弃那该死的优越。

      所以,他死了。

      他死在他的背叛上,他本可以让韩梓彤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让她得以通过面试,就像那晚打完架后私下里把真相告诉自己一样。

      他也死在自己的不冷静上,面试前一天夜晚,实在有太多事情发生。坚持要抢的最后一票,突然出现的他的弟弟,被告知的面试的真相……假如那晚,自己能打破约定,偷偷把事情告诉韩梓彤,她是不是就不会落选了?假如那晚,自己能对方杉嘱咐些什么,他是不是就愿意在林柏茂跳楼前拦住他了?

      可惜没有如果,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自己会保护他的弟弟,会保护葛洛丽娅,如果方杉什么时候找上门来道歉了,那自己也会保护他。这些就是符泽川在这里冒险的理由。

      “该死!我真的跟不上你的步伐!”

      “放轻松。”符泽川走出自己的思绪,对身边那个跳得不算好的女生说,“重要的是感受,还有,别太僵硬了,要知道我们就是来玩的,又不是赶着去参加舞蹈团的面试。”

      “哈,你说得对。”

      随着乐声又跳了一会儿,出于交流,两人愈发的熟络起来,符泽川也觉得是时候该套出情报了,“对了,带我来这儿的人,就是那边那位,如果她有什么风光伟绩的话,我还真想听你念叨几句咧。”他表现出一种纯粹好奇的态度,好像就只是为了八卦。

      “哈哈!她啊……她可是我们这儿的大红人呢!!”

      随她的回答,符泽川感觉周围人也都同时发出了一阵默契的嘲笑声。

      “她有时是会到酒吧来,她向人们声称能回到她真正应该成为的东西的唯一方法就是死亡,还声称她被这具躯体困住了,也声称她的灵魂会重生……就那种,角色扮演过分入脑了的神经病,你懂的,反正我觉得她只是想获得更多关注。”

      “如果有兴趣的话,你还可以去那边看看。”女生指着一面盖满了涂鸦、纸条和海报的墙,“那上头有快一半都是她放的,某种意义上我也蛮佩服她的,她就像那种一有兴趣便会全身心投入进去的人……真正的偏执狂。”

      “发生了这么多,就没有人想去试着关心她一两句吗?”符泽川问。

      那女生当即笑岔了气,“拜托!好好看看这里,你是个怪人,我也是个怪人,她自然也是,所有人都是。”

      “都是‘个性’罢了。”女生说,“现在是个人自由主义的大时代,她也在释放天性做自己,只是表现出来的结果比任何人都要更古怪,更疯狂而已,你……”

      女生的身旁,舞池里已经空了一小块区域出来,但很快便又因周围舞者的拥挤而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符泽川此时已经根据女生的描述来到那面墙跟前,大致浏览起了上头的内容:

      几幅画。

      爆炸的飞机。公路上的连环追尾。鹿的尸体。一些卡通人物肚破肠流,遭受折磨,被肢解,被焚烧的场面。它们就张贴在十分明显的位置上,没有被遮盖,还特意留着任人评论的留白。按理说所有路过的人都能看到,却从来没有任何人留下过任何话,也从来没有任何人看不顺眼把它们撕下来。它们只是单纯地被无视了。

      几页撕下来的日记。

      “我总是想在死之前,是否真的能做完所有我想做的事情。就像一切都会结束,总有一天我会死,你也会死。想这些事情不好,我知道它们很奇怪,但我就是忍不住不去。不管做什么,人都会死,总有一天会死。留下的全部在那一刻都会归于虚无,因为那时我们已经感受不到了。我们只在能感受到的时候才具有意义。”

      “然而我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能做到每天都起床,然后去做一些重复又无聊的工作,再回家,再睡觉,周而复始……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我的脑子里根本没法想象。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颗星球上像机械一样生活一年又一年的?!”

      “我不想死,却也不想活着,我只想要喝得烂醉,想要跳舞跳到站不起来,想要睡得死沉,我想要等某天睁眼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我想要平静与幸福。”

      又是一幅画,红裙的老妇人在破碎的镜面前起舞,而镜中,已无倒影。

      ……什么古早非主流○○空间……够了,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

      不过……唉……怪就怪亚文化的狂欢吧。

      符泽川手指蘸着旁边一杯无人看管的酒水,在画中留白上写下了唯一一条评论:

      非常好作品,爱来自河流汇集的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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