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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离“辛”离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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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太阳早在餐厅里的会议结束以前,就已经悄悄升起来了。
人们最终是不欢而散的,一场没有得出结果的争论就像一口盛满了混沌的井,宾客们自取一瓢饮,一直喝到饱腹离席。
什么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位于火药味中心的两人也并未收取想象中露骨的唾弃与排挤。受考验者所身处的变化中的环境就注定了他们无法再以常性来思考问题,而甘辛也正是在最后向秦天璇点明了这一道理:
我们才刚认识不久,整个群体自然不可能是上下一齐。而你也无法预测未来,实际上,这里根本没有人将会是至始至终的“常态”,作为导火索与催化剂,梦幻岛的诱惑就犹如枕边恶魔的呓语,随着考验进行,时刻足以扭曲任一张面孔。
另加,隐藏于秩序之下的那些湍激纷流。假如保守的“管理与服从”在后面哪天里被揭露为了“并非当初所想的那般有效”,那么观望者们现在所引而不发的智慧自会带他们学着符泽川的样子,走向偏激和利己。这场棋局,表面上节奏井然,实则,只是无为中任有焦灼。
很明显,在考验尚未开始的此刻,用与考验几乎无关的理由对两人下达最终审判的同时,也一定会把身为决策者的自己推向人们视线中心,成为日后他人弹劾的借口。
不过至少,不是今天,不是明天,现在离那个孤注一掷、众叛亲离的时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秦天璇仍可以慢慢盘算。
而以上这些问题也离符泽川跟林柏宇很远,作为第一波动手的人,因集体缺乏经验而不被矛头对准就是他们的特权,他们理应该尝到的第一缕甜头。
将剩下的四枚金币全部交给了秦天璇,随着从餐厅鱼贯而出的人流,林柏宇能明显感到,周围正有什么在悄然改变着,或是一些语言,一些视线,也或是一些想法,一些邀请。
“杀手。人事科主任也好,这些人也罢,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纷纷对此视而不见,原谅你们的。”任芮欢揣着双手,迈着大步子从他们身边经过,斜过眼,抛下了这样一句话。
而她的伴侣,那个被称作“小A”的大概初中生年纪的女孩跟在其后,没有附和,但也睁圆眼睛,投来了警戒的目光。
“瞧瞧她那副模样,真是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的。”田博简两手搭到了林柏宇肩上,然后又极快地绕到少年身前,“我觉得你干得不错,梦幻岛预备居民就该有这种敢于纠正歪风邪气的劲头!”
“是叫林柏宇吗?你刚刚展现出的对联合会的忠实信仰真是太令我感动了,假如瓷城能有更多一些你这样的人,也许就不会存在LK组织那样……消极的事物了,但或许,他们也是一群被蒙蔽了双眼的可怜人吧。”
丽莉跟在田博简身旁,沉稳又优雅的人就是不一样,连诸如“叛徒、造反派、主城的蛀虫、背弃大审判官之人”之类的词都要换个说法表达。
“别太在意,她只是太想引起别人的关注罢了。”田博简笑嘻嘻地揶揄起自己的女友。
“天哪,你怎么又在PUA她了?!丽莉!我都不知道第几次建议过你赶紧和这家伙分手了!!”任芮欢耳朵倒也尖得很,都走出十多步了,照样还能再折返回来。
又是一段让人烦躁的激烈争吵,她来得倒也正好,至少让另两个人轻松了,本就完全不理解都成这样了还能继续当朋友处的几个人究竟有多奇妙,再被他们继续缠上还不得叫林柏宇直接蜕一层皮下来。
“都结束了。”快步远离了争端,空气里仅存的泰然自若令人感到恍如隔世,林柏宇不加酝酿,很自然地便向符泽川表露出内心的想法,“像在做梦一样。”
“还没,新的又要开始了。”对方也看向他,柔和灯光下的面庞还是初次见面时那副神态:眉头微蹙,仿佛在思索,却难掩整体的轻浮与不恭,像是始终在对什么事物、什么概念报以冷眼。乍一看,你以为这会是位年轻的哲学家或充满了批判性的艺术家,但现在事实证明了,他就仅仅只是一个暴徒。
一个笨拙的,护短的暴徒。
“我知道。”又一次的,林柏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着说这些话,“所以,你那时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其实没你想象中那么介意林柏茂的死,甚至认为你在拉我下水。我的意思是,万一我真的是个冷血的,表里如一、彻头彻尾的联合会拥护者,你该怎么办?”
“我会硬咬那场谋杀也有你的一份,反正也是拉个傻逼垫背,还能算给主城除个祸害呢,一举两得了。”
符泽川咧着嘴说,做出了个朝对方心脏开枪的假动作。
“妈的。”林柏宇开始学着他的样说脏话了。
“这可不太兴说,小老大,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文明人。”
“这个称呼果然还是很土。”
吐槽完,林柏宇想到了一件事,于是继续开口。
“其实从我哥死的那刻起,这个队伍就算是彻底土崩瓦解了吧。”
少年环顾了一圈,四周并没有葛洛丽娅和方杉的身影。也确实,从那个巨大的变数开始到现在也只有符泽川一人愿意站过来为他分担这些情绪。
从那个又土又好笑的称呼上看,林柏宇猜测,符泽川大抵也是一个念旧的人吧。
“哎,现在好像不应该聊这个,换个话题吧,比如,大审判官对你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至少,对我而言,祂是一个被众人所津津乐道的幻影,只是在写作文时候多往他身上靠可以酌情得到加分时,这道幻影才会变得真实几分。”
“他是我……重要的人。”符泽川闭上眼,尝试从破碎的记忆中再多榨取出一两幕来,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的。
“你不是说,祂杀过你一次吗?我还以为,你会恨祂之类的。”林柏宇想起了面试时符泽川口中那些荒诞无稽的话语,现看来,也或有那么几分真实呢。
短短一天半的接触,面前这个人在少年心中的形象已从非主流地痞迅速成长为了超级英雄,这之前,什么跟梦幻岛人谈条件,什么杀了梦幻岛人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真是离奇到小说写了作者都会被治安官立马逮捕起来的程度。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唯一能记得的有关他的,也是最后的回忆明明就只是那阵尤为真实的剧痛。可不知怎的,有股感觉也在我的皮肤下流淌,我似乎并不觉得他,大审判官是敌人,甚至可能……”
余光间,掠到一个人影悄然并到了他们身侧,那也许是一个值得他们分神去聊上两句的人吧,但符泽川此刻却并不想跟他扯上太多关系。
“甘辛。”他核实般地念道这个名字,对方立刻点头如捣蒜。
“嗯嗯,是我哦。”
“感谢你刚才的掩护,很好地从中调停了局势,让我少费了两句口舌,此等大恩大德以后定当相报,但现在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给我留点时间独处呢,谢谢,慢走不送。”符泽川像是站在戏台上念词。
“都说了我是你的头号粉丝嘛……等等,说了这么一大段,结果却是在赶我走?”
“慢走不送。”符泽川无感情地复述了一遍,特别的,这一回,只提重点。
“那可真遗憾。”甘辛伸出食指,对他们比了个“1”出来,似乎暗藏玄机,真不知道这人为啥总是那么一副情绪高涨的模样,“你会错过你的第一届粉丝见面会的。”
“……什么玩意儿?”符泽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看见他困惑的样子,甘辛神色也总算认真了点,其实如果一开始就这样的话,符泽川也不会直接明言拒绝他,“还记得秦天璇说过的六人一组小队吗?那是为了更有效率地统领全队,但也没有非得依她所讲的道理,我们明明自可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抢占先机。”
“你们认真的吗?但,我并不是很擅长信任别人,我是说……”符泽川语无伦次。
林柏宇总算看出来了,符泽川其实就是小组作业时,会等到别人队都组完以后,自动和剩下的“边角料”们组成歪瓜裂枣小分队的那种人。
“拜托爷们儿一点!别跟个怂蛋似的畏畏缩缩的!就这么定了哦!中午前就要去往审判庭了,所以抓紧时间,我们影音室见吧!”
甘辛多动症一样边原地踏步边激昂地讲道,说完就一溜烟奔向了目的地,完全没有想负带路或是解说的责任,只留下符泽川在风中凌乱。
“妈的。我替你骂了。”林柏宇说。
“他妈了个巴子的!”符泽川总算被逼出了全新的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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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门上的小窗,能望到影音室正前方宽长且一尘不染的白板,两人中途绕了点路,稍微花了些时间才找到正确的方向,等到时,刚好看到甘辛藏在前门旁的墙壁后,仍旧在蹦蹦哒哒地原地跑着步。
“我好像忘了什么事。”直到看见符泽川的身影,甘辛才像刚好走完发条的金属玩具般渐渐停了下来,挠了挠自己的脸,“也许是太兴奋了,谁让我是头一次知道你这么有趣的存在呢。”
符泽川心里依然觉得莫名其妙,表面上倒不置可否,只是上前去推开了门,在这个功夫里,甘辛就又跟个小动物似地趁机溜了过来。两人身高差不多,他就这么跟符泽川脸蹭着脸,衣服蹭着衣服,硬是挤进了他身前的空间。
“啊,贾利罗格先生!”一道显得有些急促的女声。
此刻留给符泽川打量影音室中几张面孔的时间非常短暂,不过好在他本就善于侦察:董耘背靠墙壁而站,投来的视线刚好与自己相接;再次坐到最后一排的金发的江兰轻抚着嵌在桌面上的仪器,像是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而喊出一个陌生名字的孙乾丞似乎这就意识到自己此举的不妥,把随身携带的手提箱置于桌上,一言不发地看向了甘辛,观察着他的脸色。
“无妨,进了审判庭,我们的处境只会愈发局促,不如这个时候就把想说的都说了,而且分享秘密也有助于加深我们间的团结。”
热情的基调在甘辛的话语间流转跃动,但当讲完这句话时,他突然整个人画风一转,呲牙咧嘴、穷凶极恶地笑着看向了靠在窗边的董耘。
“别想。”青年干脆地回绝了,“我没有什么同伴情结,我跟着你们干只是因为我想活下去。讨论时我会发表意见,合理的命令我也会遵从,但要我跟你们掏心掏肺,不可能。”
“呜呜,好吧。”甘辛脸上的表情倒是和哭截然相反。
“你说过这里有场粉丝见面会在等着我,那我倒要问,这只是个玩笑吗,还是说你们真就因为我才聚到一起的?”
符泽川迈过所有的态度与立场,轻轻摇了摇头,因为葛洛丽娅没在这里,径直走向了影音室中心。
“你不是一切的开始,但的确是主要诱因。”甘辛兴许是话里有话,“这里的人本就不打算在秦天璇的指挥下坐以待毙,我们只是看见了你强大的执行力,实话说,假如你真落到了秦天璇那方,会对我们十分不利。”
清晰的论述,对于真正明事理的人,最开始就要把一切全盘托出。
“明白了,我会尽一份力的,但也别对此抱有太大希望。”符泽川同样简明扼要地回道,随意找了副桌椅坐下,这下林柏宇便从他的保护伞中彻底落入了甘辛的盘查里。
“这个问题很重要,林柏宇,你在会议上说过的那些话究竟是否均摘自你的真情实感呢?”
甘辛的嗓音依旧热情、充满活力,不联系语境的话简直不像在盘问,只是,在听者耳中,他的每一隅音色都仿佛均匀涂抹了腐朽与邪恶,字句直刺要害。
“只是一些,临场发挥罢了。”
林柏宇答着,忽然想到自己哥哥的命运也是因为一些临场发挥而走进了死胡同,如今这害过人的东西却成了刚才他的救命稻草,不由得感到了一股荒诞。
“方杉已经向所有人抖露了故事,只要他愿意再添点料,一场仇杀就会板上钉钉,以被社会与学校所反对的亲情为由行凶,这对我而言无疑将留下致命的弱点。”
“他说得不假。”江兰清冷的音色犹如蓝玫瑰、犹如加到柠檬水里的冰块,从后方徐徐飘来,自激烈的相互试探中带给人一阵幻觉般的解脱,“当他说那些话时,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仇恨,那肯定相当不好受,真替你难过。”
“谢谢。”
“天呐,这样的话,你那会儿简直就是把所有人都给骗得团团转了!如此得心应手,你真的不是LK组织的人吗?”
甘辛语气更放缓了些,但在唠家常一般的轻拿轻放中将极为敏感的追问道出,其营造出的巨大反差只会进一步地使人窒息。
“虽然我对政治上的话题也不太感冒啦,不过总归还是希望我们中没有这类人存在,过于激进的家伙会让我很困扰的。”
“当然不可能是了。”符泽川替林柏宇回答,对比先前,明显提高了几个声调,“这问题你本该先问我的。”
“我知道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你是这里的话事人,对吧?”符泽川托着腮望向甘辛,“迎新派对结束了,现在是茶话会时间。”
“该跟我们聊聊你的事情了,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