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木成林》苏方可

1、四班

　　【2010年·夏】
　　八月下旬，北方也难逃闷热的天气，操场上的高一新生正在军训，规矩地喊着“一二一”，踢正步。童桦坐在窗边，手里还转着笔，大脑就神游天外了，他整个人就像是倏地被摁了暂停键卡住了，笔也跟着出走，落在了桌角。
　　不知是不是操场上军训的新生求仁得仁。原本艳阳高照的天儿，突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砸下来，敲鼓似的砸在窗玻璃上，“噼噼啪啪”地响。
　　突如其来的大雨，自然也让军训的新生们暂时躲过了训练，在听到“解散，回班”的号令时，一个个开心得像刚解除五指封印的猴子，欢呼着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楼下传来的欢呼声，把正在讲课的老师思路都打断了，也顺便带回了窗边发呆人的大脑，其他同学也都闻声把视线探向窗外。
　　老师屈起手指，轻敲了几下讲桌，“行了，下刀子跟你们也没关。”说完，便继续讲课。
　　童桦拿起笔，仿佛被轻触播放键，再次通电，继续转着笔。不经意往窗外瞥了一眼，发现在众多穿着校服的猴子中，有个穿着青蓝色T恤，黑运动裤的男生拉着行李箱，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并没能打乱他的节奏，这人依旧保持原速，不紧不慢地绕过操场的围栏，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啪”，这次笔掉在了地上，童桦收回视线，侧身弯腰捡了起来，左手支着头，在一旁的本上写了句“天青色等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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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樾拉着行李箱跨上台阶，在教学楼遮檐处停下，随意地抬手拨了拨额前微湿的头发，看着新生鱼贯地往楼里走，就站在一旁等没那么挤了才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一进教学楼，林樾就看到入门处搭了个透明玻璃的台子，上面摆了一架白色三角钢琴，整个台子周围被红色绒布的隔离挂绳围住了。
　　像是一种被桎梏住了的浪漫。
　　林樾绕过钢琴，拎着箱子从左边的楼梯爬到四楼，放下箱子，伸手拉了下掉落的书包带，长叹一口气，吐出了一个月来的烦躁和疲累，接着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堵，他脸上不耐烦地皱着眉，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在电话接通后，语气恭敬礼貌。
　　“林老师，我是今天来报到的林樾。”
　　“我已经进来了，就在四楼的楼梯口。”
　　“好，那我在这儿等您。”
　　电话挂断后，收起手机，吹了下额前有些淋湿的碎发，视线左右地搜寻着可能是来接他的人影。
　　这时，走廊左边的尽头处，有个差不多50岁左右的小个子女人，快步往他这个方向走来。
　　林樾猜测这个应该就是最近跟他联系的林玉妍老师，便拉着箱子迎着人走上前，边走边观察。
　　来人个子不高，估计也就刚过一米五，齐耳的短发增添了几分干练，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叠加了buff。虽然笑着，但还是难掩迎面而来的压力，这可能就是从师多年沉淀下来的压迫感。
　　正想着，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林玉妍和蔼地笑着，“怎么进来的？不是说让你到校门口给我打电话，我出去接你的吗？”
　　还没等他答话，林玉妍看到他有些湿了的头发，关切地摸了摸他的肩膀，衣服也是潮湿的。
　　“下雨怎么也不打伞，都淋湿了，再感了冒可怎么办？就算是夏天，北方到底还是比南方要凉一些的。”
　　话音刚落，又看到他身后的行李箱，再次没给他回答的机会。
　　“怎么拎着行李就来了，实在来不及，明后天再来报到也行，路上累吗？”
　　“……”
　　好嘛，是一点缝儿不给人留啊。
　　林樾心里碎碎念，但脸上还是挤出一派在应对长辈时，无往而不利的装乖讨巧脸，礼貌开口。
　　“我到校门口还没来得及给您打电话，门卫让我登记下，就放我进来了。快走到楼下时，突然下了雨，就没顾上找雨伞。来之前我查了下，这边跟我之前学校的分科政策包括学习进度、教材内容都不同，就想着赶上一天课就赚一天，尽量早些适应，要不课程怕跟不上，反正晚上再安顿也来得及，所以就先跑来报道了。”
　　待林樾游刃有余又乖巧懂事回答完所有问题，也跟着林玉妍走到了走廊左边的尽头，在一个写着“文科班主任”牌子的办公室前停下，林玉妍推开门，带他走了进去，他转身将门轻轻关上，跟着林玉妍走到她的办公桌前站好。
　　“我是林玉妍，四班的班主任，也是教数学的，之前电话里也跟你介绍过。”说着，抬起左手看了下时间，“这还有不到五分钟就下课了，我就不打断老师了，等一会儿下课做完眼保健操，再带你进班。正好这节课间是上午的课间操时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正常的情况是下课先做眼保健操，接着去操场上做操的。因为高一在军训，所以这两周课间操暂停了。”
　　说完，看着外面的天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下雨天，也没办法做操。”
　　林樾附和着点了点头。林玉妍把手放在桌边厚厚的一大摞书上，“这是这学期的书和练习册，我们用的是人教版的教材，跟你之前在锡一用的应该不同。按常识来讲，你们的课程普遍挖得要深，也更难一些，而且我看你成绩，一直保持年级前三，跟我们的进度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在高二这种重要的时期换环境，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语文老师是三班的班主任，也在这个办公室，现在在咱们班上课呢，英语老师和政史地三科老师的办公室就在对面，如果有不会的地方，你就勤问，我跟各个老师也都打过招呼了。”
　　“好的，谢谢老师。”
　　“还有，你刚提到文理分科政策的问题，我也了解了一下你之前省市的政策和分制问题，确实差距还是有些大的。我们这边总分是750，跟你之前的480总分外加小高考的分制是不同的，学科的分配跟你之前学校的选修必修也是有很大差异。咱们现在是文理分科，语数外三门高考总分各占150分，不管文理，都要学的。文综和理综各300分，文科是政史地，理科是物化生，这是必修的。”
　　“哦。”林樾听着点了点头。
　　这时，下课铃响起，林玉妍拿起了左上角的一沓儿卷子，继续说。
　　“别紧张，刚换了环境，慢慢来。我想了两天，给你找了个好同桌，他的成绩在年级排名不错，性格也好，但就一点——周围比较乱。但你刚来，会更好融入些。”
　　林玉妍说到这人的时候，语气虽然有些嫌弃，但还是能听出来掩饰不住的宠和些许无奈，想来应该是那种让老师又爱又恨的学生。
　　“嗯，好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推开了，一个稍年轻些的女老师，笑盈盈地就走进来了。
　　“这就是教语文的杨莹老师。”林玉妍介绍着。
　　“杨老师好。”
　　“这就是新的转校生吧，你人还没来，你们林师就在办公室夸了你好几天了。要我看，你不止学习成绩好，就这长相也够祸害咱们学校的小丫头啊。”杨莹说着把手里的书放到桌上，看着林樾就是一通夸。
　　林樾乖乖地站在一旁赔笑，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可嘴角却没上扬，唇角的钝感，倒是添了一丝无辜感。
　　林玉妍又看了眼时间，“林樾，你行李箱带到班级不方便，要是没什么贵重的，就先放我办公室，你等放学再来拿，有贵重的物品就锁一下，再放我办公室。”
　　“行，没贵重的，就放您这儿吧。”说完，把行李箱推到办公室门后不碍事的角落。
　　“那你拿上书，我带你去班上，认认同学”说完就带着抱了一大摞教材的林樾出了办公室。
　　“咱们年级一共是22个班，1到6班和22班是文科班，7到21班是理科班。正常是每年只有20个班，今年因为考生多，文理班又各自扩招了一个班，也就是21和22班。文科的宏志班就是咱们班，理科的宏志班是7班和8班，咱们这层是1到10班和文科的22班，其他的11个理科班在楼上。”林玉妍带着他便往班级走，边介绍着学校的情况。
　　“为什么咱们班是四班，而不是一班。”这个问题从林樾刚拿到转学手续的时候，他就开始困惑了，哪里有学校划分尖子班还掐头去尾选个中间数的？
　　林玉妍似乎也看出来他的疑问，笑着回答，“因为我从教书起，就一直是带四班，所以只要是我当班主任，宏志班就是四班。”
　　“……哦。”还有这种操作？多新鲜呐。
　　说着话，就走到了写着“高二四班”的门前。
　　林玉妍站到班级前门，费劲儿地踮着脚，从门上的玻璃往教室里看去，看了约莫不到一分钟，给林樾使了个手势，让他等在原地。接着，她就又走到了班级后门，再次踮起脚从门的窗户往里面看去。
　　“……”看来宏志班的头衔是跟着这个老师走的，可这教室门的窗户却没按照这老师的身高裁定。
　　林樾站在门口，借着身高优势，往教室里瞄了一眼。
　　一般一个班级里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特立独行。
　　这不就有一个，全班都穿着校服，他在校服短袖外面套了个有些像机车服的夹克，还是扎眼的红色。
　　实在是让人很难不注意。
　　本就招人注意，也不知道收敛。全班都在做眼保健操，只有他在争分夺秒地写着些什么，属实是“鹤立鸡群”的瞩目。
　　坐在他后座的男生也不遑多让，把厚厚的近视眼镜推到额头上方，颇有些海边耍帅风，虽是做着眼保健操，但也做得敷衍，显然对已经近视的眼睛没什么敬畏。
　　俩人还坐前后桌，着实更加招人注意。
　　接着，就见后座的男生往前凑了凑，伸手戳了戳奋笔疾书的人，那人微皱了下眉，把身子靠后，手里的笔却没停，听后排的男生贴近说了什么，听完后点了点头。
　　林樾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线条，衬得人很有攻击性。
　　他手里的笔一直没停，身子往右手边倾了倾，跟同桌说了些什么，同桌的女生边做眼保健操边笑着跟他说着话。林樾站在教室门口，听着广播已经报到最后一节“摁太阳穴，轮刮眼眶”了，这个男生才慢悠悠地收笔，合上了笔盖。
　　结果，他前座又突然转过身，从挂在凳子左侧的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刚开口说了些什么，应该是看到了后门玻璃上的林玉妍，迅速地转了回去，而第四排的男生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踩着广播的结束，终于屈尊似的，手指懒洋洋地按着太阳穴，敷衍糊弄地随意刮了一下眼眶。
　　“……”林樾看了看站在后门的林玉妍，林玉妍也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带着他推门进了班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