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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这家馆子设在福荣楼不远处,一条七扭八拐的窄巷里,小馆子破破烂烂的,一间小瓦房外边支了个摊,地方小,勉强摆下了一张桌子。
      一个看着得六十往上的老大爷佝偻着腰在灶前忙活着,陈景又和陈蕴郕都走到他锅跟前了他也没发觉。
      “王三爷!”陈蕴郕放开了声量叫得亲切,“三爷爷!”
      王三爷这才发觉跟前站了俩人,老人家眼睛不大好了,隔着蒸烟没看清是谁,只管招呼着:“诶诶,您吃点什么?”
      陈蕴郕又喊得更大声:“三爷爷,是我,陈蕴郕!”
      王三爷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仔细瞧他,又惊又喜:“哎哟!蕴郕啊!”王三爷绕了一圈出来,拉着陈蕴郕来回看,活像是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孙子,“哎呦,长这样高了。臭小子!多少年没来看你三爷爷了!”
      陈蕴郕不好意思地笑笑,拉着陈景又介绍:“三爷爷,这是我四姐。”
      陈景又礼貌地行礼,大声喊道:“爷爷叫我景又就好!”
      王三爷一听是陈蕴郕的四姐,也不好眯着眼睛瞧人家姑娘,亲切热情地招呼着坐下:“来来来,先整壶茶,我这米糕马上就熟了,先吃点垫垫肚子。”说着就要去起锅。
      滚烫的茶水倒在老花陶碗里,捧在手上正好的温暖,陈景又拿嘴唇子试了试温度,浅抿一口热茶下去,感觉五脏都通了六腑:“这茶好香!”
      “好喝吧,这是爷爷自己炒的茶叶,外边找不着的味道。”
      陈景又瞧他说起这位爷爷那股子自豪,好奇地问:“你以前也常来吗?”
      “以前娘还在的时候,每每发了月钱就带我来吃一回,来的多了三爷爷就记着我们了,姐姐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躲在柜子里吃的那些米糕,就是每回三爷爷多塞给我的。”陈蕴郕捧着碗回忆道,“娘走了以后,我就再没来过,没想到三爷爷还记得我。”
      “难怪呢。”陈景又说的是三爷爷那句多少年没来了,“以后要常来,爷爷这么大岁数了,没事就来看看他。”
      陈蕴郕点头笑得乖乖的,看见王三爷端着高高一摞蒸屉过来,赶忙起身去接:“我来我来。”
      王三爷是有些吃不消,把笼屉递给他,一层一层地端上桌。陈景又看着一样样的米糕蒸点端上桌来,最后一张桌子都快摆不下了,赶紧说:“够了爷爷,再多就吃不了了。”
      王三爷数了数一样不少,边看着两个人吃边收笼屉:“多吃点,爱吃哪个跟三爷爷说,一会儿再装点走。”
      黄澄澄的米糕入口松软清甜,劲糯弹牙,米香掺着芝麻香,三块下去也不增半分腻味,吃几口糕点再饮一口茶,陈景又美得直冒泡。
      “老三!来碗茶!”
      陈景又闻声转头,窄巷里进来个大爷,看上去和王三爷一般的年纪,衣衫褴褛满头尘垢,拄着根木棍子往墙边上一坐,接了王三爷递给他的碗,在怀里摸了半晌才摸出个子儿来硬塞给了王三爷。
      “说你多少回了,一碗茶也要给钱,拿我当什么人了!”
      那大爷猛灌了几口茶,冲王三爷摆手:“拿了你东西不给钱,那我不成贼了嘛!你当我什么人呢!”
      王三爷笑着骂了句老东西,便在灶前忙活去了。
      陈景又看一眼坐在墙边上的老大爷,拍了拍忙着给她做米糕夹咸菜的陈蕴郕:“蕴郕,你吃饱了吗?”
      陈蕴郕夹好了米糕递过来:“饱了呀,姐姐可还想吃什么?”
      “我也饱了。”陈景又摇头,拿着米糕夹咸菜起身走向墙边上的大爷:“大爷,尝尝这米糕吧!”
      老大爷看着她有些愣住,随即自然地掏出个碗来:“多谢了姑娘,放这儿就成!”
      陈景又依言,顺势就蹲在大爷跟前边啃米糕边搭话:“大爷您贵姓呐?”
      “嚯哟,可承不起这个贵,人家都叫我个老斧头。”
      “斧爷!”陈景又还是揪出了个尊称,“小辈姓陈,斧爷叫我陈小四就行。”
      老斧头流荡人间多少年了,还是头回遇见这么个自来熟的小姑娘,上来还称他声爷,立马来了兴趣:“陈?还是排行老四的,姑娘莫不是城南陈家女儿?”
      “斧爷怎么晓得!”陈景又惊道。
      老斧头一笑:“这有什么晓不得的!我们这些讨饭吃的,哪家不是摸得底儿掉才敢去人家门前,要不然讨什么饭吃!”
      陈景又眼睛都亮了,当即便开始旁敲侧击:“这么厉害!那斧爷可晓得今天福荣楼是接了哪家的生意,怎么还谢客了呢?”
      “那自然是晓得了。”老斧头一脸胸有成竹,“除了城东边的越家,谁还有这排场!”
      越家,陈景又的记忆里从未见过越家人,可这个名号她倒是不少听陈望隆提起。
      “要包下整个福荣楼,想是有什么大宴席要做?”
      老斧头摆摆手:“哪是什么宴席。今日是越家二夫人的忌日,每年这时候越家都要给她大办一场,往年都是请外地的老师傅来办席,今年不知是怎么的想到福荣楼了。”老斧头抻了抻腿,“等办完了家席,还有个善席,专摆给我们这些人吃的。”
      陈景又想起在福荣楼门口看见的那两个妇人,一身素装的确实像祭衣。
      “斧爷,我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见识,您给说说,这越家,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越家你都不晓得?那要说的可就多了去啰!”
      陈蕴郕适时开口:“姐姐,请爷爷来咱们桌坐吧,边吃边说。”
      老斧头也不跟两人假意推辞,大方上桌:“那我老斧头今天也卖弄一回,摆点闲事换顿饱饭来。”
      陈景又替他续上热茶:“您这说的,这饭还是三爷请我们俩吃的呢!”
      王三爷又端了屉刚熟的米糕来,打趣道:“老东西,你还是要白吃我一回。”
      老斧头喝了口热茶润润嗓:“这越家,要从越老将军说起了。”
      “往前数三十年,那时候圣上刚登基,天子尚年幼,边城多动乱。圣上先后派兵去平了匈奴蛮夷之乱,结果那倭人趁此自海上入我大虞,意图搅北城动荡。那倭人多狡呐,奸猾鬼精的,还扮作普通百姓混在城村里根本分辨不出,寻常人哪有办法对付呢?”
      “圣上遍寻能人志士,没一个敢迎战的。结果这时候,早已告老的前左将军越犇领了这道皇命,向圣上要了五百刈旗军五百饮羽军,大马阔步就去了北边。”
      陈景又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啊,也不晓得越老爷子使了什么办法,硬是把进了边关的倭人一个不落地揪了出来,就在长白山脚下统统砍了头,关外的倭人哪敢再犯,就这么才护住了北边几十年的清净。这一战不仅是打退了外敌,更是立稳了圣上的皇位,越老将军得胜归来,圣上钦赐金城将军一号,越家男子均加官封爵,女子不是得了诰命就是拿了封赏,连盐业都给了越家经管,可谓是风头无两啊。”
      “真厉害!那如今呢?”
      “如今倒是不比从前。越老将军积病多年,打完这一仗没几年便故去了,这越家本就没什么儿孙福气,越老将军这一辈就独他一个,好在他倒是生了四个儿子。可这四个儿子也不争气啊,前前后后生了六个孩子,就只有二房和四房养大了两个。这么一来,外头人都说是因为越老将军杀孽太重,把自己家的儿孙缘分都斩断了。”
      陈景又鼻子哼气,对说这些话的人很是不屑:“老将军为国为民征战一生,却叫人这样非议。”
      “也怨不得他们这样说。”老斧头捧着茶碗叹气,“四房,六个孩子,就大房生了两个闺女,却皆是胎里不足,生下来就断了气。第二年,三房在春天头生下的独子得了肺痨,还没熬到过年就夭折了。后来四房二房又先后生下三个儿子,那可是恨不得含在嘴里细养着,这才平平安安过了几年。谁晓得年夜里人忙,四房的一时没看住小儿子,孩子掉进了院池里,全家人寻了一宿都快把京城翻个面儿了,才找着漂在自家池面上的娃娃尸身。”
      “啧,哎哟,真是可怜。”陈景又光是听着都觉得难过,接连没了好几个孩子,谁家里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那现在越家就剩下两个孩子了?”
      老斧头却摇头:“说是两个,可也就一个二房的独子有个好体格。四房长子打小就有咳疾,一年到头没个好时候,整日只能呆在屋里,半步出不得房门。”他说得嗓子干,灌了口热茶,“越家这一辈,就一个越连山健健康康过了冠礼,不过也是叫一家子叔婶严管在家里,难出路啰!”
      “我倒是听过这个越连山的名号,京城里都说‘桂宫唯嫦女,越门独连山’,说他是越家娇养在府里的‘大小姐’。”
      这些话全是陈蕴郕以前从街上那些孩童嘴里听来的,陈景又听了差点笑出声:“您说叔婶管他?那他父母呢?”
      “说起这个,他那娘真是命不好啊,生下他连月子都没出就去了,越老二没了夫人可谓是悲痛欲绝,隔日向朝廷请调去了西北之地,孩子都不顾,抱着夫人牌位就走了。现下越家是三位夫人管事,几个老爷不是逗鸟就是养花的,不成气候,盐路生意全交给了二十刚冒头的越连山打理。不过有越老将军护国之功在,够保他越家八辈子荣华富贵的。”
      没想到这越家高门大户的,里头竟是这样苍凉,陈景又不禁唏嘘,可马上就想到陈家比人家穷八百倍不说,还比人家烂得多,那点同情心马上就咽回去了。
      “听您这么说,这越连山也不是个有什么病痛的人,怎么就说他没出路了呢?”陈蕴郕想到“大小姐”的名号,先好奇地开口。
      “嘿哟,你可别瞧他生在越家天生就是个富贵命,这里头事多着呢!”
      “怎么说?”
      “要单说越连山这个人,天生就该是承他爷爷基业的,听说他刚生下来,那叫一个哭声震天,整十斤重的胖小子,骨躯精壮,天生奇才,两岁就研习诗书,五岁熟读他爷爷的兵法,要不是老将军走得早,越连山肯定是要跟着他爷爷进军营去的。”
      “传得最厉害的,还是他小时候有一回,偷跑去街上看专供西洋人卖新奇玩意儿的小市,结果被有心人看见他穿着不凡浑身尽是值钱东西,又是个小孩儿好欺负,就栽污说他偷了东西还是弄坏了什么物件,我也记不清了,总之当时那小子才七八岁的年纪,让人冤枉了二话不说直接拔开腰间他爷爷送他的刀子,照着人眼珠子下死手,剜得血淋淋的,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留下一句‘你这狗眼我要了,来越家拿钱吧’,转头就走。”
      陈景又听着都觉得眼心发疼,这越连山那时候就这么癫,现在不知道多大脾气呢。
      “不过越连山再厉害,现在也焉啰。”
      老斧头正要往下说,王三爷赶上来打断他:“行了,这些东西别乱说,小心让人听见了。”
      老斧头一脸泰然:“怕什么,越家这点事情,路边和尿泥的娃娃都晓得!”
      “要是什么秘辛的,斧爷还是别说了,祸从口出。”陈蕴郕说着朝陈景又摇头,陈景又连连点头赞同,可别因为自己好奇给斧爷招什么祸害。
      “放心,越家没那么小的心眼。”老斧头继续回忆,“越老将军仙去,这越家就成了大房在掌管,那越家几房夫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再往几年回去,几百号店肆全是她们在经管着,可越家人心里有再多钱也治不好的心病呐。”
      “是,夭折的那些孩子吗?”除了这一点,陈景又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值得越家人难受。
      “对咯。就像外人说的,越家杀孽太重了,毛那么点大的孩子哪里能受得住这么大的孽呢。这大房三房膝下无子,也不打算纳什么妾室,就算是断了根了。四房那个单要养活了就已很是勉强,这下越家几十双眼睛就全钉在他越连山一个人身上了。”
      “他大伯大婶接管了越家以后,越连山连门都不能再多出,平日里只一些要好的公子去越府看看他,一年到头也就他娘祭日这天能出来见见人。”
      陈景又眼睛都要瞪掉了,这个越连山和那个不受半点委屈直接开捅的是一个人吗?
      “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王三爷不让老斧头再说,“吃饱了赶紧忙你的去!”
      老斧头两口把碗里的茶喝干净,他拿起剩下一块米糕揣进怀里,起身朝陈景又两人摆手:“这些也就是传出来的话,听听就算了。老斧头多谢姑娘这顿饭食了,有缘再见!”说完就拄着拐出了巷口。
      王三爷收拾着桌子:“他这个人爱占些小便宜,不过心眼不坏,那些事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往出说,越家势力大着呢!”
      陈景又乖乖点头,越家怎么娇养的越连山她倒是没兴趣,有兴趣的是那句“盐路生意全交给了二十刚冒头的越连山打理”。
      那可是盐路啊,以前她所知道的盐铁两大产业,在这时候都是朝廷专设官员来管理的,而现在其中之一的盐路生意皇帝居然愿意交给越家,这要是换做她不得赚它个富可敌国出来。
      “三爷,越家今天的祭祀,外人能进去吗?”陈景又很急,想起在福荣楼看见的那两位夫人,多半就是越家大夫人和二夫人,看着就不是能让她蒙骗的。
      “进去做什么?”王三爷奇怪,但还是细想了想回她,“晌午是家宴,不是越家人就是越家近亲,晚上才是善席,摆在越家前厅里,饥贫不拒都可去吃顿饱饭。”
      一听饥贫不拒,陈景又赶紧向王三爷道了谢,悄咪咪在笼屉底下压了几文铜钱,拉着陈蕴郕赶紧回家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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