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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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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候,除了一岁多的陈蕴章,桌上十几号人都吃得没滋没味儿,大多是听了见了下午前堂的事——快死的四小姐让鬼附了身,还把自家老爷好一顿打——这么离奇的事情居然成了真,一个个都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一府人都疯了。
只有陈望隆坚信不疑,正琢磨着他这三个月的改运期该怎么熬过去,就听见大儿子陈蕴荣在旁边开口:“爹,这亲事是非说不可吗?”
陈望隆脑子劈不过叉,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爹,儿子不想这样早就成亲。”
陈望隆只当他是心气高,瞧不上袁家的姑娘,好声好气地开解他:“蕴荣,你是咱陈家的嫡长子,自然是要挑最好的姑娘才相称,只可惜老将军福薄啊,儿孙里只剩下一个越连山。”说着声调就上去了,“不过这袁老太爷也好着呢,那可是能与越家老将军称兄道弟的交情,就算是如今老将军没了,那袁家也是能从越家手里分一杯羹的,你上街去打听看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亲事吗?”
陈蕴荣端坐着闷头不语,似是在无声地抵抗。陈望隆叹口气:“爹知道,你是个好男儿,有抱负,可再怎么说,到了年纪还是得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才是正经事。这日后你在外边大展宏图,回了家还有人伺候着,多好!”
陈蕴荣还是不应声,越听心里越难受,他爹说得好像百般为他好,可他不用想也知道,到底他爹是看上了别人家堆成山的钱。
陈望隆说得口干舌燥,半晌也不见儿子回个话,立马又换上平日里那张严厉脸皮:“爹尽是为你好,做这么多全是替你以后打算,你只管照着做,害不了你!”
赵荷玉最烦他在饭桌上说教,可又见不得自己儿子不高兴,赶紧打阶子:“蕴荣,你爹说的对,这袁家娘也晓得,是个好人家,教出来的姑娘肯定错不了。”
“你小子,莫不是偷偷瞧上了哪家的姑娘,才不想说这门亲吧?”陈望隆直盯着自己儿子的脸,眼神利得像要贯进陈蕴荣的脑子。
陈蕴荣不作声的样子像是默认,一桌子人都吓得不敢再动筷,赵荷玉眼见着不对劲,给了丫鬟们一个眼神,先叫她们带了四姨娘和孩子们下去,自己夹了筷珍宝蜜鱼:“老爷,别和孩子置气,尝尝这鱼,鲜着呢。”
她筷子还没收回来,就被陈望隆一个拐子掀翻了碗。
“我就告诉你!这亲说定了!管你是瞧上哪家的千金小姐,你是我养的,天塌了都得听我的!”
一边是相公,一边是儿子,赵荷玉两头为难,劝哪个都不是,生怕两个人争起来。
“是,儿子知道了。”
半晌,陈蕴荣才开了口,神色语气没一处不平和的,仿佛刚才那个黑着脸的不是他。
陈望隆还想着要大显爹威,训人的话都冒到嗓子眼了,叫儿子一句不起不伏的“知道了”堵回了心口里,他还意犹未尽:“知道就好!总而言之,这门亲于你只好无害,听爹的总不会错!”
赵荷玉最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什么秉性,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读书上进从不叫她费心,可骨子里就是头驴,哪可能这么轻易就跟他爹低头的。
可陈蕴荣就是低头了,云淡风轻地道了句“儿子先回房温书了”,不等陈望隆再多说,起身就走,一片狼藉的饭桌上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两口子。
“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有些拉不下脸的陈望隆又把话口转向自己夫人。
装了一天贤淑主母,她脸都要笑硬了,左右这会儿四下无人,赵荷玉再不忍他:“你倒说起我了?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作态!当年蕴荣刚生下来,哪个看了不夸一个好啊?我生的儿子那就是懂事的,从小到大何时顶撞过他亲娘啊?你才该好好想想,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偏偏见不得你呢!”
“他敢!”陈望隆指着赵荷玉的鼻子,怒声道,“我是他爹!”
“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爹吗!”赵荷玉说着说着自己先哭起来,“当年我嫁给你,图的不就你对我好嘛!你说要做生意,我二话不说把赵家大半家产全给你了,你自己说,你哪回不是脚一进门我跟着就来伺候你的!可你呢!”
“赵荷玉!”陈望隆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你是陈家的大夫人,安安分分在陈家相夫教子是你该做的,市井泼妇一般地哭闹,成何体统!”
“体统?你跟我说体统?”赵荷玉掏出绢帕擦了把泪,直照着陈望隆的脸扔过去,“呸!你真当你陈望隆有我爹的本事呢?你连在京城站稳脚跟的本事都没有,也就是我命苦,我让你吃了绝户!”
陈望隆气得两撇须都颤了,赵荷玉句句往他心尖上戳:“这么多年,你以为京城里谁不知道你陈家是借尸才还的魂呐,出了这个门谁还瞧得上你!”
话没落地,陈望隆一巴掌先落到赵荷玉脸上,扇得她晕头转向坐都坐不住,又痛又惊地抬起头:“你敢打我?”
陈望隆第一回对她动手,本还觉得有些心虚,可真下了手,心里反倒是畅快无比:“你是我陈望隆的妻子,不守妇诫女德我打你都算轻的!”衣袖一甩,他背着手冷下脸,看也不看地往外走,“明天袁家来说亲,该怎么做自己掂量清楚!”
独留下呆坐在地上的赵荷玉,捂着脸眼色无光。
夜里沉着脸的陈望隆去了四姨娘房里,抱着圆滚滚的陈蕴章才笑开了:“还是咱们蕴章最让我省心。”
“孩子总会长大的,大了就晓得老爷用心良苦了。”四姨娘罗莺一向是人如其名的温柔婉约,知道他是在生饭桌上的气。
陈望隆鼻子哼气:“他和他那个娘,就没一个懂点事的!”伸手拉过坐在一旁给孩子绣小肚兜的罗莺,“莺儿,这么多年还是你这里最让我安心,当年蕴祺出生没能立马纳你进门,是我对不住你。”
罗莺微微一笑:“这么点事,老爷怎么还记着呢。”她软下身段,依靠在陈望隆怀里,“我都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分,老爷好,孩子好,我就知足了。”
陈望隆最喜欢的就是她这份心,别的不说,对自己那是一等一的好。
半夜里,陈望隆抱着罗莺睡得正香,一股子冷风剌得他脸皮像生了刺,他翻了个身,拉紧了被子才舒服些。
第二天一早,陈景又还半梦半醒的,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四小姐,奴婢来伺候您起身了。”
陈景又爬起来去开门,两个还没陈蕴郕年纪大的小丫鬟端着盆热水,卑躬地候着,看见陈景又出来还抖了两下。
陈景又不忍心叫这么小的孩子干活,伸手就要端过那盆水:“给我吧,我自己来就行。”
谁知两个小丫鬟吓得更厉害,直接往下跪:“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啊?”陈景又被她们搞糊涂了,“我就是想自己洗个脸。”
小丫鬟抖得要哭了,还不敢哭出来,憋红了脸:“小姐金贵,这些事是奴婢们该做的。”
“行,那这样,”陈景又看着俩毛那么大点的孩子要给自己干活就头疼,“你俩把院子那些叶子什么的扫扫就行了,这屋里干净得很不用打扫。”
两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畏畏缩缩地把盆端进屋里,陈景又拿根帕子浸湿了就往脸上擦,陈蕴郕进屋了她也没发现。
“姐姐,怎么起的这样早?”陈蕴郕瞧了眼院子里忙活的两个小丫鬟,“是她们扰姐姐清梦了?”
“不是,我早就醒了,今天天气好我想起来晒晒太阳,省得窝在床上发霉了都。”
陈景又洗过脸,刚坐下就有梳子落在头发上,陈蕴郕拿着木梳,细细地给她顺着长发。
“还好昨晚上洗了个澡,昨天我这脑袋脏得那水都是黑的。”
陈蕴郕笑得眼弯弯的:“姐姐还说呢,昨晚上我烧了三道水才完。”
“敢笑你姐!”陈景又反手轻轻一巴掌。
陈蕴郕也不躲,笑眯眯挨一下:“姐姐,我刚过来的时候遇上爹了。”
“嗯,咋啦?”
“爹好像叫谁打了,脸上有好长一道口子。”陈蕴郕说起这个,满脸幸灾乐祸。
“嗯?我昨天挠他了?没有吧。”陈景又略回想了下,应该不是自己。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反正看大夫在给他擦药呢。”
“该呗,不管他。”陈景又看看外边忙来忙去的两个丫头,“待会儿送饭来的人,你记得叫他下回多送点来,两个小姑娘长个儿呢。”
“姐姐真要留下她们?万一是爹派过来看管姐姐的?”
陈景又不是没考虑过这些,可看就看了吧,她正愁没时间搅浑陈家这潭水。
“留着呗,竹苑里除了我连条活狗都没有,找间近点的暖和的屋子让她俩住进去,没事还能陪我聊聊天。”
陈蕴郕从铜镜里瞧她,语气有些委屈:“我陪着姐姐还不够吗?”
陈景又笑他:“怎么乱吃醋呢你这孩子。多个人多点乐子嘛,打麻将都不至于四缺一。”
陈蕴郕不服气地瘪瘪嘴:“那姐姐今天出门也叫她们陪着好了,反正我也没乐子。”
“那怎么行!”陈景又故意逗他,“我要是想买点什么东西,还不得靠你提啊?”
“我就这点用。”
“好了好了,不逗你,姐姐今天出去是有事做的。”她叫陈蕴郕凑近些,“还记得那三千两吗?”
陈蕴郕点点头:“姐姐想做什么?”
“这么多钱,你想想,他靠什么才能还上?”
“借?”
“他上哪儿借去这么多钱,何况他现在这个名声臭出十里地了都,哪个傻蛋能借给他。”
陈蕴郕现在听她说话只能听个半懂,剩下好些词儿都得靠猜:“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可借不着钱不就还不上了吗?”
“这就是关键了,外头借不到,大哥的亲事说不说得上还不一定呢,那他还能上哪儿找这个钱呢?”
陈蕴郕立马反应过来,满脸不可信:“家里,可,那是娘偷偷给我的,爹怎会知道?”
陈景又摇摇头:“万姨娘半辈子都和他在一块儿,他那么计较的一个人,姨娘吃多少用多少他能不知道?别说你,我娘留给我的数他照样一清二楚,只是亏得我俩藏得好。”
陈蕴郕急得发抖,陈景又拉着他坐下:“蕴郕,姐姐就问你,要是他真还不上钱,你是给还是不给?”
陈蕴郕低着脑袋,看不出半点情愿,陈景又摸摸他的脑瓜顶:“我也不愿意。”看见陈蕴郕惊喜地抬起头,她笑着朝他眨眼,“所以咱得想办法,总不能等他来祸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