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失败》徵里徵气

12、破碎的梦境（1）

　　柳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弟弟第七次倒奶，哭得撕心裂肺，脸色发青时，柳岩青和刘念才发现不对劲，手忙脚乱得叫来护士。
　　护士轻轻抱起弟弟，仔细检查了一下口腔里是否有异物。
　　弟弟还是在哭，却又有一种快喘不上气的感觉。

　　“等一下，我去叫医生。”护士面色凝重起来。

　　和记忆里一样，弟弟被医生带去做检查。
　　心电图和心导管的检查做完后，医生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您孩子情况不太好，我们初步怀疑他患有心脏类疾病。但四五个月的时候我们要再做一遍检查，现在我们还不能下定论，你们先别担心。”

　　“您的意思是……我儿子，还是可能没事的对吗？”

　　柳敏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着父亲的身躯慢慢弯下。

　　没可能的，弟弟注定是要得心脏病的。
　　柳敏不知道是真的没有检查出来，还是说这只是医生安慰家属的谎言。

　　接下来的一切都与记忆中一样。

　　爸爸给弟弟起名柳无恙。
　　妈妈选择尽量给弟弟多喂营养品，试图把他喂胖。

　　“岩青，你有时间这周去庙里拜拜吧，求菩萨保佑一下。”
　　“哪能信这个呢？先好好照顾孩子吧。”

　　能出保温箱后，父母就带着弟弟从医院回到家，想着要好好照顾。

　　他们房子不算大，能放东西的地方基本都放着弟弟的衣服、尿不湿、奶粉。

　　“敏敏，我们要一起好好照顾弟弟啊。”刘念一边给柳无恙洗着澡，一边朝柳敏的方向让她拿这个拿那个。
　　柳敏什么也不敢说，默默做事。

　　如常。
　　柳无恙的情况恶化了，医院也下达病情通知，是先天性心脏病。
　　柳岩青无力地抵着墙，这个结果，或许他也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
　　只是，当这个恶耗真正的传来时，还是狠狠击碎了人的所有念想。

　　这病无法根治，养护很耗钱，也很耗时间。

　　柳敏看着睡在婴儿床上的柳无恙，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她不断地回想着，自弟弟患病以来父母对她态度的转变。
　　父亲为了赚钱，工作得没日没夜，每天很晚才回。
　　母亲偷偷以泪洗脸，十二分的细心照顾着弟弟的方方面面。
　　再次看到这些，柳敏简直要窒息。

　　“妈妈没有弟弟要怎么活啊？”
　　“身为姐姐要多多照顾弟弟。”
　　“你爸爸这么努力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们，你要多体谅你爸。”
　　“爸爸当然爱你们了，但是爸爸太累了，你要听话好吗？”
　　“能不能懂点事？你让弟弟伤到哪了怎么办？”
　　“我准备明天就去庙里拜一下。”
　　“说不定你早点去，无恙就不用受这种罪了。”
　　“你这是什么话？”
　　“我难受，看着他受罪我难受！”

　　指责、争吵层出不穷，柳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没有能力阻止，一点一点经历家的分崩离析。
　　父母的嘴里，她好像也是个罪人。

　　明明是想用糖让他们开心一点，却被指责乱花钱。
　　明明是想帮爸爸按摩按摩让他放松一点，却被误以为是要爸爸陪她玩而被要求要懂事一些。
　　明明是抱一下弟弟，却被妈妈急匆匆赶来，说她会伤到他。

　　以前，家人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柳敏的身上，所以她爱撒娇，会有小脾气，会常要爸爸举高高。
　　自弟弟出生后，妈妈不再关心她的小情绪，爸爸累得无法给她拥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她成了角落里可有可无的人。

　　曾经她多少带点傲气，会央求着父母再宠一宠她，直到母亲的那句:
　　“柳敏，你也太不懂事了！你又不是真的公主，能不能别耍公主脾气了！你去周围那些学校门口就多找几个带孩子的家长，向他们乞求一下，要点点钱就可以了，就当爸求你了，人命关天，牺牲一点尊严没关系的。”

　　这是一把刀，时至今日，依旧狠狠地插在柳敏心里。
　　因为她妈妈这一句“人命关天”，她强忍耻辱去了个远点的学校求钱，防止有认识的人看到。
　　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随便扯了一个人的衣角，只是弱弱地说:“能给我点钱吗？”
　　那个人什么都没说，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塞进她的手里，继续跟旁边的同伴聊天去了。

　　柳敏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可惜那天匆忙，没能看清好心人的脸，没能说句谢谢。

　　但这种好心人不会再有了。
　　柳敏只能强行忽视别人递来的鄙夷的目光，这对她的自尊心打击特别大。
　　曾经活泼的“小公主”，终于成为了如今软弱的“透明人”。

　　“感觉你不像以前一样爱缠着我们了。”父亲的白头发更显眼了，皱纹也爬满他的脸。

　　过去的一幕幕在柳敏眼前闪过，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趴在窗台上，看见外面划过的，带着蓝色拖尾的流星。
　　好像以前也见过，当时好像还许了愿。
　　许了什么愿来着？好像是……希望没有弟弟……
　　年幼时，她固执地认为，如果没有弟弟，那么家里就不会变成这样。
　　可想想，其实弟弟也无辜。
　　但怪谁都没有用，柳敏已经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了。

　　忽然，眼前天空沦为一片黑暗，柳敏连连后退，大地仿佛也在颤抖，她靠着婴儿床站定住，看着墙壁缓缓裂开。

　　柳敏低头的一瞬，汗毛竖立。
　　她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刀。

　　面前是熟睡的弟弟，手里是冰冷的刺刀。

　　杀了他，一切就会回归正轨。
　　只要他死了，父母的目光就会重新回到你身上。
　　你就会重新成为被所有人捧在心尖的宝贝。

　　柳敏的呼吸变得急促，攥着刀的手心全是汗。
　　要动手吗？

　　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在迫使她伸刀，弯着腰离他越来越近。

　　“不行！”
　　柳敏猛得回神，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地板的裂痕已经延伸到她的脚底下，一点一点塌陷。

　　“姐姐……”

　　-

　　“太阳晒屁股喽！”

　　何致远一个激灵。

　　刚刚他一脚踩空，身体不受控制极速下坠，还以为自己要被摔死了呢！现在怎么感觉是躺在一张床上？

　　“还不醒吗？那奶奶不给你留早饭喽。”

　　何致远“唰”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他懵了。

　　“你这是怎么啦？”

　　何致远此时看着周遭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他比划着手，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做噩梦了？”

　　奶奶的脸越靠越近，何致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现在，回到了，以前？

　　眼泪哗啦就砸了下来，何致远一把抱住奶奶的脖子，兴奋地蹦跳。

　　“是的奶奶，我又做噩梦了！好吓人的！”
　　“你这孩子真是，奶奶不是说过吗？害怕的时候，唱歌就好了啊，听奶奶唱啊，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我的乖孙不要害怕哩～”

　　何致远破涕为笑，就这么挂在奶奶身上，一路被她抱着下楼。

　　“宫廷玉液酒……”

　　何致远不用想就知道，这是爷爷又在放他最喜欢的小品了。

　　一切都好熟悉，这让何致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生活在一个靠近大山的小镇上，这里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小孩，青壮劳动力基本都选择去外面城市某生计，他的父母也是其中一员。
　　他们常年不回家，何致远甚至记不清他们的样貌。
　　好在有爷爷奶奶陪着他，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也没那么孤独。
　　哦，准确来说是做其他小孩的狗腿子。

　　何致远说话不过脑子，有时候会由于表达的问题而遭到其他小孩的合伙欺负。
　　他的爷爷奶奶在镇上人缘很好，何致远每次找奶奶哭诉的时候，奶奶就会告诉他:
　　“你呀，实在给人惹生气了就叫哥，平常多恭维别人一下，捧捧别人。”
　　“怎么捧捧别人？”
　　“就是多夸夸别人。”
　　这几句话，何致远一直记到现在。

　　他夸人学得很快，见到谁都要夸上两句，虽然在小孩堆里不够突出，但在那些个老人家眼里，这可是个乖小孩。
　　“老何啊，你们家小远真是嘴甜的嘞。”
　　“嗨呀，小孩子比较闹腾啦。”

　　何致远扒着奶奶做的茴香面，用筷子扭成团往嘴里塞，整得腮帮子鼓鼓的。
　　“慢点，没人跟你抢。”奶奶坐在一边，笑得灿烂又担心他被噎着。

　　吃饱还打了个响嗝，何致远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奶奶，我想出去玩。”
　　“路上小心啊，别又像上次一样摔土坑里啊。”
　　何致远心虚地揉揉鼻子。

　　整座小镇也才刚刚醒来，路上人不算多，几个早餐铺早早地开门营业，滚烫的热气掺入空中，带着温暖与香气。
　　走在这条街上，何致远的思绪也飘回多年以前。
　　梦吗？

　　是他离开小镇后的经历是一场梦？还是现在是一场梦？
　　他分不清。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沉陷在这虚无的幻境里。
　　这样也好。

　　一颗流星的出现才让何致远清醒过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他！

　　何致远马上拔腿奔向小镇旁的田地。
　　田地后边是一座称得上茂密的柏树林。

　　奔跑而产生的风刮起他的头发，何致远心里按耐不住的激动。
　　原来遇到他这件事，不是他小时候的梦！
　　他快步越过田野，穿进树林。
　　林子里有一条河，小镇上的人家经常到这里打水。
　　就是这条河。

　　何致远看见了，躺在河边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