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灭世之前》一条衣鱼

28、第 28 章

　　“急急如律令！火来！”明雪枝一声令下，真火宛如一颗流星飞出。它刚刚挨上月亮旁边的云，便猛地爆出火花，火星四溅，将云层灼出一个个小洞。仿佛雨滴池塘，整片天空接二连三地泛出光的涟漪，小洞不断增大交错，蚕食遮住月亮的雾。

　　看着空中异象，柳湍雨面色柔和，星火在他眼中跳动。他并起双指，也向又密又厚的云层投出一道黑曜石般的瘴气。黑白两道光芒交错，相碰之时如烟花炸开，飞出的小火星烧却云层，映得一片绮丽，仿佛黄昏彩霞。

　　下面的人群不断赞叹，如此盛大的景象，无论是谁都移不开眼。柳湍雨却只看着明雪枝，眼前这个人好像忽然有了灵气，脸上虽无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心情愉快，双眼闪闪发亮，倒映着无数星光，像一尊美丽的冰雕活了起来。

　　过去在柳湍雨眼中，明雪枝身为仙盟天才，容貌出众；肩负门派未来，身份高贵，是高枝上的霜花、遥夜中的圆月，难以接近，不近人情。

　　可如今他知道她只是不爱说话，一路上对他的照顾早就超出普通范围。虽然知道那并不包含男女私情，纯粹只是因为她人好，换成任何人都会帮，但他还是……他不由自主移开眼睛，害怕她看到自己的郝然。

　　他忍不住抓住衣服下摆，要是能和她一起旅行下去就好了。什么魔尊、灭世都无所谓，尽管最近总感觉到不属于他的意识正在耳边不断念叨灭世灭世。

　　这烦人的噪音是他痛苦过往的证明，他偶尔会庆幸，若不是魔种，他还没机会认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救了，哪有人会因为自己受苦而高兴的。

　　垂下的刘海遮住他的表情，他犹嫌不够，用稍凉的手捂住通红的脸降温。身体里的瘴气像盐水流过经脉，引起一阵痉挛的疼痛，时常要忍受的疼痛反而成了一种酥麻的刺激。

　　苦涩，但是又甜蜜。

　　夜空中，璀璨的火焰随着云慢慢燃尽，幕布拉开，月亮的柔光倾泻而出。

　　满月，登场了。

　　硕大的一轮玉盘高悬夜空，今夜尤为明亮，连月亮上的地势都十分清晰。月霜辉映，照得花园中竹叶一片银光，地上青砖也反射着淡淡华光。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被如此直白的月光一照，众人一时噤声，原本喧闹的喜宴登时一静，不由得都停下手中的酒杯，望向空中。明月之下，一颗红尘心被照得通通透透，酒意微醒，顿时洗去不少俗世烦忧。

　　明雪枝周身出现灵力波动，天地灵气汇成几朵莲花，悠悠地旋转落下。她好奇地捧起一朵，花瓣透明如月光，一挥手，那莲花瓣便层层剥落，消失不见。

　　下方的墨倾兰桂见到此情此景，知道出自他二人的手笔，向着空中遥遥举杯，敬一杯喜酒。

　　明雪枝同他们对上视线，会心一笑，又重新隐蔽身形，坐回屋顶上。她可不想打扰今晚的主角。

　　“才新婚就要面对离别……我没想过什么神圣或者利益之类的事，只希望他们日后能够像今天一样开心就好。”

　　经历过老张那件事，两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但仍不妨碍他们相信。

　　柳湍雨问道：“刚刚那些莲花，你快晋阶了吗？”

　　她点头，“差不多吧，快到分神了。”

　　此世灵力充沛，对于天道的眷顾者来说晋级轻而易举，但越到后期越难向前一步，谢熙山踏入化神时也很年轻，但停滞的时间更长。为了防止粘连因果，不利晋阶，大部分修者会选择龟缩在洞府中，直到无法突破老死，所以修者在史上籍籍无名。

　　简单来说，就是升级很快，死得也很快。

　　但明雪枝如此年轻的分神亦是仙盟史上头一个。

　　柳湍雨忽然想到什么，“你晋级之后，仙盟更不愿意放你在外，毕竟分神强者是一种宝贵的资源。”

　　“元婴的时候都拦不住我，你觉得分神就能了吗？只要不出动仙盟掌门级别的人，就拿我没办法。”她掰着手指数数，“目前仙盟之下有十几个门派，像太虚山这种规模的就五个。”

　　“也有很多闲云野鹤未加入仙盟，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想抓几个高手充门面罢了。要是跟我闹僵了，有什么好处呢？”

　　听到这里，柳湍雨捂住嘴，眼中流露出孩子长大了的欣慰与感动：“你终于开始理性分析了，眼里不是只有打架了。”

　　明雪枝白了一眼，“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吧，人情世故我自认为还是懂一些的。”

　　嗯，浑身上下加起来也就指甲盖那么一些些吧。

　　他又道，“但是和我在一起，多多少少都会惹人非议吧。”他垂下眼眸，仿佛一只做错事的狗狗，但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打架这种事，在太虚山也可以做，你还是回去保险些。”他巧妙地将打架的爱好和跟自己一起旅行画了等号。只要渗透得够久，她总有一天会习惯自己。

　　明雪枝果然没反应过来，“我不想回去，你是在赶我走吗？”

　　“怎么可能呢。”他阴沉的眉眼在夜色中格外暧昧多情，被这种目光注视着，总觉得有一根羽毛拂过心间。“你离开的那三天，你师尊没有为难你吧？”

　　“也就是聊了聊这个月发生的事，魔核的事倒是只字未提。”

　　“魔核最后的归处，也许你师尊早有预料。”他想起那个白衣翩然流星环绕的仙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家伙很危险。也许是他跟明雪枝相处太久，言语间那种宠溺感让人很容易多想。

　　师徒恋虽然不能摆上明面，但以谢熙山的身份，谁能多嘴？

　　改不掉多疑的毛病，柳湍雨摸着下巴，想多从明雪枝那里套点信息。毕竟墨倾说过，明雪枝的人气很高，最近接触的仙盟人多起来了，要想办法全方位了解自己的对手。

　　她却道：“你要是想找他，他就在下面吃席呢。”

　　她伸手往下一指，在热闹喜宴的角落里，有一个穿靛蓝布衣，戴木簪的青年正在狂吃。

　　跟那天仙气飘飘的样子完全不同，谢熙山收起一身法宝，敛藏气息，换上平民衣服，加上一些扰乱认知的术法，没人认得出他的身份。

　　“这个糖醋小排不错，松鼠鱼也正好，再甜一点就更好了。”

　　这个极度嗜甜的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谢熙山那桌人一无所知，但在术法的影响下，又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怕尴尬所以谁也没有出声问他的名字。

　　谢熙山虽然吃得细嚼慢咽，但是吃得多，而且只挑甜的吃。

　　仙人不食五谷，为做表率，掌门平时的饭菜只有青菜豆腐，还特别少。不像明雪枝那个逆徒，三天两头就要吃肉，还和润川一起偷偷开小灶，在他的居所后院正大光明地搞烧烤，美其名曰后院有禁制不会被发现。

　　他本来只是路过，拿了魔核准备回太虚山，神识一扫，发现明雪枝在这，正想过来打个招呼，然后就发现这里的菜还不错。趁她和魔修朋友在屋顶上说话，他先过来吃会儿。

　　“师尊，有那么好吃吗？”逆徒清冷而鲜少感情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熙山一抬头，明雪枝和魔修就在眼前，宴席已经空了，大部分人都跟着新人去闹洞房。

　　偷吃被发现了。

　　谢熙山毕竟是稳坐掌门之位五十年的老油条，他放下筷子，慢悠悠地擦嘴，接过侍女的茶水漱口，好整以暇道：“好巧啊，你也来参加墨倾的喜宴？”

　　环顾一周，满花园的宴席就这桌吃的最干净，明雪枝跟柳湍雨解释道：“其实，我们太虚山并不穷。”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越描越黑。

　　谢熙山本来想给她的魔修朋友一个下马威，警告他离远点，但眼下这个场合是怎么看怎么尴尬。

　　他只好为自己开脱，尝试挽回一些仙人形象，“这里的松鼠鱼格外不同，从头吃到尾竟然一根鱼刺都没有，过油的温度掌控得也很好，比太虚山的厨子强。”

　　亲手操刀的柳湍雨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条鱼可是有五斤啊，竟然能从头吃到尾。

　　柳湍雨心中佩服，不愧是号称最接近仙人的人类。虽然并不是谢熙山希望的那种佩服。

　　从喜房中出来透气的墨倾注意到这边，正准备打招呼，却不由得一顿。

　　不好，闻到了修罗场的气息。他正欲后退一步，假装没有出现，却被三人的目光牢牢锁定。墨倾叹了口气，谁让他们都比自己强呢，这点隐蔽完全不能瞒过他们。

　　他老老实实地过去问好，“掌门好，莅临寒舍蓬荜生辉，今日招待不周，明日还有谢亲宴，请务必赏光。”

　　“还可以吃一天？”谢熙山两眼放光，随后自知失态干咳一声，“不必了，我只是路过，来看看徒弟。”

　　从小对人情世故耳濡目染的墨倾，眼睛往那三人身上一扫，马上就明白了。

　　谢熙山想立威，刚好被明雪枝拆台，柳湍雨想宣誓主权，但还不知道怎么开展。

　　好精彩的一场大戏，好想拉兰桂一起来看。

　　谢熙山又道：“不愧是俗世的城主家，连松鼠鱼都比别处不同。”他这招本来很有用，将话题牵到墨倾身上，既抬高了主家，模糊自己偷吃的印象，又能把注意力转移出去，可谓是一箭三雕。

　　但很遗憾，这道菜是柳湍雨做的。

　　墨倾憋着笑，我的好师祖啊，一照面就输了啊。

　　柳湍雨弱弱举起手，脸上似笑非笑，“承蒙谢掌门喜欢，我可以教雪枝怎么做，让她回来孝敬您。”

　　咔的一声，谢熙山手中的茶杯出现一道裂缝。

　　*出自李白《独漉篇》：明月直入，无心可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