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喧哗》向朝

4、第四章

　　李明珠晚上放学回家，上一秒还开开心心和爸爸唠嗑，下一秒推门进来，看见她妈妈正搂着一个身材瘦瘦，面色发黄的女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高红手上拿着遥控器，很温柔地教女孩怎么使用家里的液晶电视，那个女孩表情有些木然，看着脑子不太灵活的样子。

　　尽管李茂军提前给她打预防针，说奶奶那边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但看见这一幕，李明珠还是气炸了。

　　她气势汹汹地走上去，特别看清女孩身上还穿着她那件灰色的名牌卫衣，前所未有的怒气充斥了她的大脑，那件衣服好几千块钱，还是高红给她买的，现在却穿在这个外来人身上，尽管她的衣柜里差不多有几十件这样价格款式的衣服，但她还是有一种被人冒犯的愤怒感。

　　她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女孩，直接上手扯那件衣服：“你谁啊，凭什么穿我的衣服，脱下来！”

　　李明珠作为李家的独生女，自小就是被家里长辈捧着长大，父母也因为生意忙忽视她的成长，对她很是愧疚，对她非常溺爱，全家人的纵容造成了她骄纵自我的性格，在这个家里，基本大事小事都是以她为主，就算她犯错，心里也非常清楚，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给撑腰。

　　所以对待旁人，她根本不会顾忌什么，她知道爸妈他们会维护她。

　　“你做什么，一件衣服至于吗，你放着又不穿，要是喜欢再买一件就是了。”高红皱眉扯开李明珠，把女孩护在身后道，中午她叫小孩起床吃饭，不想孩子穿那些脏兮兮的衣服，暂时又没有准备毛衣卫衣这些，想着明珠的房间里有很多这样类似的衣服，就挑了件不起眼的卫衣给孩子穿，没想到明珠反应这么大。

　　高红也知道没经过同意拿明珠衣服不对，但确实没准备，总不能不穿吧，就算买了新的还要洗什么的也来不及，她想以后两个孩子就是亲姐妹了，穿件衣服应该问题不大吧。

　　这会高红也有点生气，主要李明珠的态度确实太让她失望和受伤了，她都担心以后两个孩子要怎么好好相处，以前李明珠对家族里的表姐妹也没这样。

　　李明珠看出高红不高兴了，她无所谓妈妈难看的脸色，把矛头转向这个刚来就穿她衣服的女孩，神情轻蔑道：“既然你穿过了，那我就不要了，谁知道你穿过的衣服再穿会不会得传染病。”

　　“噢噢，你是村里来的吧，村里来的挺不容易，你叫什么名字，你爸妈没给你吃饭吗，怎么又黄又小的，长得真难看。”

　　“你是哑巴吗，怎么不说话，你爸妈没教过你，别人问话不回答很没有礼貌吗……”

　　“明珠！你闹够没有！”李茂军挂脸上的笑消了下去，拉过李明珠训斥道。

　　“我又没有说错！她不就是村里来的吗，她有什么资格穿我的衣服！你和妈妈怎么回事，干嘛护着她，我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李明珠气得磨牙，怒目瞪着李茂军，不甘示弱道。

　　李茂军看着气头上的明珠，又看了眼神情漠然的高红和低着头的女孩，担心明珠越发口无遮拦，伸手拉着明珠手腕就要让她回房冷静冷静。

　　他越这样，李明珠偏要和他对着干，父女俩发生争执，碰掉了放在茶几上几本封面裹了黄黑污垢的练习册，这几本练习册格外烂，像是从偏僻山区挖出来一样，和大气雅致的高级茶几格格不入，李明珠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

　　李明珠猛地推开李茂军，表情很是嫌弃地双指拎起其中一本扫了眼，随后她就像是发现女孩难堪的秘密一样，大声嘲笑道：“原来你叫林招娣啊，你爸妈就这么不待见你吗，给你取这种名字，笑死我了，难怪你长成这副衰样，你是来我们家享福的……”

　　“李明珠，你给我住口！”听李明珠这样说，李茂军再也维持不了平日温和儒雅的面容，几乎是暴怒，一把把李明珠拽了起来，大声怒吼道，那格外愤怒的眼神就差扇李明珠两巴掌了。

　　终究是从小疼到大的孩子，李茂军还是没舍得动手，而李明珠第一次被爸爸吼，也情绪爆发，又哭又闹，嘴上还要继续在夫妇俩心里捅刀。

　　“你们到底怎么了嘛！我说得又没错！她本来就从村里来的！本来就叫招娣！她家里人一点都不喜欢她！能不能让她滚回去！你们还是我亲爸亲妈吗！……”

　　眼看越发不可控，李茂军硬是把李明珠拖回房间闭门思过，家里才总算安静下来。

　　高红看向身旁低眉敛目的女孩，看着孩子枯黄的发顶，本就糟糕的心情越发难受，连带着眼神都变得愤懑，手臂搂着小孩肩膀回了卧室。

　　高红坐在床边，望着女孩垂下的眼眸，视线再移向那件格外刺眼的卫衣，她现在看见这件衣服就来气，她面色依旧柔和，声音一如的温柔：“咱们把这件衣服脱下来，这件衣服不要了，阿姨明天给你买新的。”

　　说完，她就上手剥掉了女孩身上那件卫衣，像扔垃圾一样随手丢在一边。房间亮着橘黄色的暖灯，一个样貌温柔的女人坐在床沿，在她面前站着一个半大孩子，女人握着小孩的手仰头看着她，眼里全是那张稚嫩的脸，若不是窗户上闪烁的江畔夜景，还以为这是一幅静止而温情的画。

　　沉寂半响，女孩抬起头，眼睛波动了一下，说道：“阿姨，你们送我回去吧，你们是好人。”

　　李明珠的话，她并没有往心里去，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也比这更难听的话，她是不想高红为难，她看出高阿姨的女儿并不喜欢她，她也害怕习惯了高阿姨一家的好，再回到自己家会适应不了。

　　如果不曾感受过温暖，她想她可以一直忍受阴暗。

　　女孩的话击中了高红心里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她凝望着那张认真的小脸，眼睛酸涩，心里很不是滋味，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浓重鼻音：“可是阿姨舍不得你啊，阿姨不想你回去，阿姨很喜欢你……”

　　哪有亲生孩子养在外面的道理，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家。

　　只要一想着孩子要离开自己，高红就控制不了情绪，眼睛酸酸的落下了眼泪，她抱住了无措的女孩，把头埋进女孩腰身呜呜哭了起来。

　　如果高红一辈子不知道真相或者从来没有见面过，她不会为这个命运苦难的女孩伤心难过，但是如今见面了，怎么可能愿意自己孩子离开。

　　她是绝对不会同意。

　　哄好明珠回房的李茂军，见高红眼睛红红的，拎了一本字典回来，没等他开口，高红就先发问了：“让你把女儿户口迁回来，你办得怎么样了。”

　　边问边翻着字典，似在寻找什么，神情专注地看着每个字的解释。

　　李茂军就知道她是问这件事，点头道：“在处理呢，女儿那边怎么样？”

　　高红看他道：“你知道，女儿今天和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她说让我把她送回去，这本来就是自己家，结果在自己家受了委屈。”

　　“明珠那边怎么样？”

　　李茂军道：“她答应了以后会好好相处。”

　　高红翻了会字典，又拿出手机给丈夫看，说道：“我挑了几个名字，还找大师算过，大师说孩子命里缺木，名字用木字旁或者与木相关的字最好。”

　　她早就想给孩子重新上户口把名字换了，这会被李明珠一刺激，就想这几天把孩子名字敲定下来。

　　李茂军看她手机上整理的几个名字，看得出来她挺上心的，高红选的那几个名字是。

　　书禾、雨桐、兰彬、静梧、高梧……

　　高红和李茂军一起看着，沉思了会，她歪头对丈夫道：“高梧，李高梧，你觉得怎么样，高梧、李高梧……”她念了出来，越念越满意，这几个名字里，她最钟意这个名字了。

　　她还记得她怀孕的时候梦到过一颗高大美丽的梧桐树，树叶金黄，闪闪发亮，而且高也是她的姓，代表是她高红的宝贝。

　　“高梧？”李茂军琢磨了下，觉得不妥犹豫道：“我看静梧这个名字也很好，主要‘高’是李家这一代的字辈，是男孩上家谱用的，我怕家里那边过不去。”

　　高红听他说这个就来气，翻脸道：“你这辈子就女儿这么一个亲生孩子，就算把字辈给唯一的女儿用了又怎样，女儿就不能传宗接代吗？反正我以后是打算给女儿找个上门女婿，还是住在家里，生的孩子也随女儿姓。”

　　当初高红产下第一胎女儿时，李家奶奶还希望他们夫妻俩生个男孩传宗接代，但是高红对怀孕有很大的心理阴影不想生，再加上生意忙，生男孩这件事就搁置下了，再后来李茂军因为年龄大和工作压力大等原因失去了生育能力，夫妻俩这辈子只会有这么一个独生女。

　　“再说‘高’是我的姓，和你们李家又有什么关系。”高红道。

　　李茂军见妻子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小孩的名字算是正式确定下来。

　　大名，李高梧，小名，桐桐。

　　桐桐这个小名也是高红的主意，既然在梦里她们家孩子是一颗梧桐树，‘梧’用在了大名里面，‘桐’这个字用在小名就非常好。

　　为人父母，她想把最好的都给自己的孩子。

　　拿到新户口本的那天，高红的心情非常明朗，之前笼罩在家庭上方的阴霾似乎散了，现在她和孩子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在等手续流程的这段时间，李高梧一直都在家里，高红希望她能以新的身份去迎接自己的人生，宁愿在家里待着也不送去学校，直到户口本下来，才帮她联系了新徐市最好的初中实验中学，打算送李高梧去上学。

　　周日阳光灿烂，气温升高，是出门的好天气，高红开车带李高梧先去理发，她的刘海实在太长了，看着又厚重又遮眼睛，不过她小时候的胎发倒没有剪，所以就着剪了个胎毛刘海，完全露出了秀气的眉眼和五官，扎着青春朝气的高马尾，脸上的表情也多了起来，有了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样子。

　　打理好发型，高红又带她去商场买一些秋冬季节的衣服，之前是着急穿买过几套，现在是打算好好挑，挑一些高梧喜欢的风格。

　　高红很注重衣服的品质和舒适程度，给李高梧挑的基本都是一些知名运动品牌的衣服裤子，都是往最好的买，宽松休闲又符合学生气质，她自己也是穷过来的，所以买衣服一般是买合适不买贵，如果小孩喜欢奢侈品衣物那些，她也会买。

　　尽管李家在新徐市这边已经算很有钱了，高红并不希望把李高梧养成骄纵纨绔的样子，她的女儿应该有一个正确的消费观，不是家里买不起，而是买贵的衣服是单纯为了穿还是为了满足攀比心理。

　　高红还是希望现阶段的李高梧能和大部分同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阳光快乐地度过她的中学时代。

　　里衣外衣买了五六套，冷暖的运动鞋也买了七八双，还买了新书包，现在的李高梧已经从头到脚都被高红改变了，再也看不到一点脏乱窘迫的样子。

　　哪怕李高梧都已经十四岁了，高红还是喜欢牢牢握着她的手，像妈妈牵着还只有几岁的小朋友生怕小孩子走丢了，汽车的后备箱被塞得满满的，高红温声问着李高梧道：“中午想吃什么？有没有想吃的？”

　　她们站在商场外面，偌大通透的玻璃窗里是一家人气不错的肯德基，李高梧望着里面欢声笑语吃汉堡薯条的小朋友，沉静的眼神流露出一点波澜，高红好笑又心疼地看着女儿别扭的小脸，揉了揉她的脑袋牵着她进去。

　　母女俩相对而坐，高红点餐后去拿装得满满当当的托盘，看着对面坐姿端正严肃的女儿，高红亲昵地拉过她的双手，把一个双层牛肉汉堡打开放在她的手上，演示了一个嗷呜咬下去的动作，李高梧看着她，然后小心地张开嘴照做了，满满的一口，肉香溢满了口腔，李高梧的眼睛亮亮的，脸上有了一些孩童面对喜欢食物的雀跃之色，高红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开心，看着女儿兴致不错的吃着汉堡，她在旁边帮她擦嘴边掉落的面包屑，不忘嘱咐道：“慢点吃，还有呢，别噎着了。”

　　李高梧今天的胃口非常好，吃了汉堡，又吃了好几个鸡翅鸡腿，还有薯条，喝了饮料，高红看她吃得开心也很高兴，果然小孩胃口不好就应该带去肯德基检查一下。

　　母女俩吃完午饭，高红环着李高梧的肩膀，手不时指向大厅的各个地方，事无巨细地说道：“喏，可以在柜台和手机小程序上点餐，妈……阿姨到时候给你买一个手机，点完餐，会有一个号码，凭这个号码就能去前台取餐……”

　　“高梧喜欢番茄酱，可以找柜台姐姐多要几包……以后高梧要是有了好朋友呢，你们一起来这里吃饭……”

　　高红絮絮叨叨道，生怕自己的孩子以后在外面会被其他人轻视，尽管做父母的不在意这些，但受伤的还是孩子本身，所以现在什么东西，高红都要教教她。

　　李高梧点点头表示听懂了，高红眼神欣慰，自然又亲近地揽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们碰到了一个牵着小男孩，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女人主动和高红打招呼道：“明珠妈，好久没见啦，这女孩是谁啊，你老公家那边的表亲？”

　　女人笑眼盈盈地看着高红和李高梧，高红望了眼身旁的女孩，脸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满足笑容，她说：“这是我们家的老幺，高梧，叫李高梧，以后去实中上学，麻烦你们家萱萱多带着她一起玩。”

　　“噢噢，老幺啊，这孩子长得像你，秀气斯文，看着就沉稳聪明，学习成绩肯定不错，以后有大出息。”尽管女人疑惑李家怎么突然冒出半大孩子，不过看这孩子和高红的五官有七八分相似，神韵又很像高红老公，也就顺着高红说了。

　　明知对方是在说些场面话，高红还是肉眼可见的高兴，笑道：“真的吗，那就借你吉言啦，你们家萱萱啊，真是多才多艺，我看次次考试她都在前面。”

　　“哎呀，没有啦，那家伙天天就知道学习……”女人骄矜道。

　　高红和女人寒暄了几句，离开时都笑容满面，做妈妈后，别人夸自家小孩比夸自己还要受用。

　　回到家里，高红把李高梧的新衣服拿出来清洗、烘干，洗出来的干净衣服带着一股甜橙的香味，高红抱着女儿衣服深深吸了一口气。

　　呼，是幸福的味道。

　　晚餐李明珠在学校吃，李茂军在外面应酬接待客户，所以家里就高红和高梧两个吃，高红煎了牛排，手把手教李高梧使用刀叉。

　　吃过晚饭，高红就让李高梧去洗澡准备睡觉了，体形削瘦的少女穿着白色纯棉的睡衣，沐浴过后的小脸发红，气色比来家的第一天好多了。

　　高红观察着女儿的样貌，可能是自己生的缘故，怎么看她都喜欢，她觉得李高梧长得比她和李茂军都要好看，净挑着优点长了。

　　把少女塞进暖和的被窝，高红坐在床边，试探性开口：“想去上学吗，待在家里是不是太无聊了。”

　　李高梧沉默了一瞬，她抬眼看向高红，后者的眼里是满满的期待和一点点的小心翼翼，高阿姨应该是想让她去的……于是她嗯了声点点头，既然高阿姨想让她去，她就去吧。

　　她也知道现在的她很弱小，只有多学一点知识才会变得强大。

　　“高梧真乖！”高红很欣慰，从旁边拿出一套全新蓝白色的校服，布料很亲肤舒服，上衣外套胸口的位置是实验中学刺绣精致的校徽。

　　李高梧被高红夸得耳根都红了，平时一点点小事，高阿姨都会夸她，也很照顾她的感受，是个很好的妈妈，她好羡慕高阿姨的女儿，要是她有这样的妈妈就好了。

　　“怎么，不好意思啦，耳朵都红了，这么害羞去学校交朋友怎么办……”高红看女儿可爱的模样，像个八爪鱼一样缠着高梧，故意拉长声音哀叹道。

　　她现在就是找准各种机会和女儿亲近。

　　“早点睡觉，明天妈……阿姨送你去上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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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四更了！每天晚上六点稳定日更！高红妈妈很爱高梧的，下章去上学就能见到林凤啦！